43.

　　周日，螳螂安排放松的特別方式是：五十公里越野，負重二十五公斤。他本不想訓(xùn)練這幫士兵的體能，但現(xiàn)在不得不調(diào)整計劃。因為在前兩天的實戰(zhàn)訓(xùn)練中，這里的人大多數(shù)都追不上我們的速度與節(jié)奏，原定訓(xùn)練計劃無法進行。

螳螂讓我跟咖啡豆坐在車上，跟在奔跑的士兵旁邊。雨仍在瓢潑地倒著。打濕的背包，實際重量超過三十公斤。

隊伍中不時有人倒下，有的被送上了救護車，有的會再爬起來，繼續(xù)跑。

咖啡豆看看我問：“心軟了嗎？”我道：“他們速度不夠快！”

螳螂道：“你跟我想的一樣，那就再給他們加加速吧。”

“不行，”我阻止：“他們沒有我們的底氣，加速會讓他們崩盤的，慢慢來吧?！?p> 螳螂緩緩加速。

還沒到營房，就看見門口圍著一群人，當然，還有不少車。我詫異，這種天還有人在部隊門口看風景嗎？

咖啡豆接過望遠鏡看了一會兒，緩緩放下來，有些沮喪地道：“家長。”

“什么？”我沒聽懂。

“戰(zhàn)士的家長，”他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是來抗議我們搞高強度訓(xùn)練的?！?p> 我?guī)缀跻曅Τ鰜?，家長？因為訓(xùn)練來營地抗議？這不是天方夜譚吧？

咖啡豆沖螳螂苦笑：“我們改行做幼兒教師了嗎？”螳螂的臉沉的比窗外的天還要黑。

散散落落的隊伍還沒接近門前，那群人就沖過來，打散了原本無形的隊伍，然后發(fā)出哭泣聲，喊叫聲，怒斥聲，我基本傻了，不可思議地看著這群人的表演。

螳螂停下車，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Х榷灌溃骸拔肄o職，我不干了，我不是來帶孩子的，我接不了這活兒。”大雨中，周劍和幾個軍官費力的勸導(dǎo)著家長們，但看來，他們的工作是失效了。我忽然就笑了起來，真的，我實在忍不住，怎么會有這么滑稽的事呢？

有人沖到車前，拍著車門破口大罵起來。士兵們無措地停下來，或是張望或是發(fā)呆。時間在這一刻定格，我的眼光掃到陰影里一個冷笑的身影。

螳螂熄了火，看樣子準備下車了，咖啡豆拉住了他，指指路邊停著的車輛道：“看到了嗎？有軍區(qū)首長的車牌?！斌胩袅颂裘?，我忙道：“我來吧，我是外軍?！遍_門跳下車，吹哨，喝：“整隊！”

松散的隊伍慢慢整齊了隊列，雖然站的歪歪扭扭，但總算有了形。

“全體都有，”我喝：“立正！向右轉(zhuǎn)！”

士兵轉(zhuǎn)身面對著家長們。他們沉默，因為有軍紀軍規(guī)。家長們不，他們?nèi)栽诤艚兄櫫R指責。

我冷冷望著這幫少爺兵：“你們讓我長了眼，我自加入部隊以來，第一次看到這么窩囊的兵，這么差的隊列，也第一次看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發(fā)生。我再跟你們說一遍，最后一遍：你們是成人，是軍人，是男人！我不想看到我?guī)У氖勘杏羞€沒斷奶的公子少爺！現(xiàn)在，跟著你們的家長滾蛋，你們自由了！滾！”我走向車。他們沒動，有人大聲道：“報告，隊列還沒解散！”我停步回身，望著他們道：“還需要我說解散嗎？你們早已把自己給解散了！回去照照鏡子，你們還是軍人嗎？連上學的小學生都不如！我得感謝你們給我這個外軍一次見識你們面貌的機會，你們讓我更有信心地認為：如果發(fā)動戰(zhàn)爭，我們的軍隊將會戰(zhàn)勝你們，因為你們不是真正的戰(zhàn)士，你們充其量只是一群拿著槍的老百姓！”

我開車門上車，螳螂發(fā)動車子，開進軍營，觀后鏡里，那幫士兵并沒有解散，他們自行整理了隊列，正步走進軍營?？Х榷顾闪丝跉猓溃骸斑€好，還沒我想象中那么膿包。”我道：“在前面停一下，我自己走回去?！斌胪Ｏ萝?。我下了車。身上早已全濕了，從頭到腳滴著水，看車子開遠后，我往回走。走到那個常人很難注意到的角落，看著那個人，道：“這事是你干的吧？我不想知道原因，我只有一句話：這么做太愚蠢了，這可真不象你這樣一個受過正規(guī)高等教育的人做出來的事情！”丟下這個人，我揚長而去。

我們再沒帶這幫士兵訓(xùn)練。但他們自己在訓(xùn)練自己。吃晚餐時，我將盤子端到了周劍那桌上，問他：“那幫孩子家長呢？”他顯得很疲倦，道：“在營里招待所先安置下了。”鄭虎也很郁悶的表情。螳螂跟咖啡豆晃著膀子進來，坐到我們這一桌邊上。周劍示意餐廳的士兵幫他們打飯菜過來?？Х榷惯叧赃厗栁遥骸傲鹆?，問你個事啊，如果你們那兒發(fā)生這種事，會怎么處理？我是說如果。”我想了想道：“我想不出這種如果，我們那里的人獨立得很早，法定成年后除親情外基本就跟父母無關(guān)了。我只能說如果有人到營區(qū)鬧事，以我哥的性格，他會架起機槍先把鬧事的人都突突嘍，然后回過頭來，把鬧事人在兵營里的親友兵全都再突突一下，然后完事走人洗洗睡覺。”周劍提醒：“他們是平民。”鄭虎忽然插了一句：“她說的對——慈不掌兵！”這一下，沒人言語了。餐廳里是默默吃飯的官兵，操場上是自發(fā)訓(xùn)練的集訓(xùn)隊，我們吃完離開時，我聽見周劍跟餐廳司務(wù)長交待給還在訓(xùn)練的集訓(xùn)隊留下熱的飯菜。

晚上林賽來電話，閑閑道：“聽說你們那兒上演好戲啦？”

“一場鬧劇而已?！蔽业?。

“我是否該提醒你，你是主角？”他的聲音帶著笑：“有消息表明，你被告了。”

“罪名呢？”我耐心問。

“虐待士兵及引誘士兵，”他道：“真遺憾，沒被你引誘。”

“還好，不算太嚴重，”我道：“我以為他們會控我謀殺及間諜罪。”

“你有嗎？”他問：“謀殺及間諜？”

“你認為呢？”

“所有人都可能成為間諜，”他不置可否：“包括我自己。有否想過辭退歸隱？回到外軍集訓(xùn)地于你更合適些?！?p> “林賽，你想說些什么？”我道。

他沉默寧久，道：“回來吧，中國的事比較復(fù)雜，你的性情不適合待在那里。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復(fù)雜到什么地步？”

他再度沉默，然后告訴我：“你訓(xùn)的兵中有軍界上層人物的子女。最壞的結(jié)果，你被驅(qū)逐，以極不體面的方式。我認為這不值得?！?p> 我的頭開始痛。

“阿蘿，”他放緩了語調(diào)：“何必呢？你是來接受訓(xùn)練的，訓(xùn)練他人不是你的任務(wù)，你可以接受邀請或是放棄，軍人的榮譽至高無上，沒有必要為了一群太子兵毀了自己。你是狙擊手，最好的狙擊手之一，你不是帶兵的，明白嗎？”

“我得——考慮一下?！蔽业溃骸爸x謝你提醒我，真的?！?p> “我等著你回來，”他更加溫柔：“希望在靶場上再見到你?！?p> 我放下電話。放棄承諾與軍人的榮譽，在我心中正在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