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老大的筷子停在空中,一動不動,我得罪他了,但是我也沒退路了。
老大緩緩放下了筷子,伸手,侍立的永勝立即上前遞上手巾。老大慢慢擦著手,慢慢地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不知道。
“我不同意,你是跟他走還是留下來?”他問。
我不知道,我絕望地想:哪一條都是死路。
老大丟下手巾,從容地道:“本來我還在猶豫,但現在,我決定了:我不同意!”
他抬起頭,第一次直視著我,目光堅定而蘊怒。
我的呼吸停止了,心跳停止了,血液也停止了,我最不想看最不愿看到的結果還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這么快這么不容置疑!
“我想……要個理由!”我在做最后的掙扎。
“理由?就沖他,倪氏有千百個理由可以對他說不,但你既然想要,我就給你最近的一個:他用槍對準了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在所有倪氏兄弟面前,他用槍指住了我!你認為這個理由夠嗎?”
“老大,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一時沖動,他這次來就是為了向倪氏道歉,來做解釋的,你原諒他一次好嗎?”
“原諒?我原諒他夠多的了。他橫刀奪愛,我原諒了他,他自作主張收買軍心,我原諒了他,他居心不良制造假象,我原諒了他,就連他收購倪氏控股的企業(yè),用熱錢擾亂股市的正常運行我也原諒了他,為了他,我甚至力排眾議,保留他入境和申請入藉的資格,而他做了什么?他不僅搶我的愛人,最后還用槍指住了我的頭!這就是他給我的回報!”老大終于爆發(fā)了,言辭如箭雨飛過來,讓我絲毫沒有招架的余地。
“倪月蘿,我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把這種人一腳踢出去了!從小長那么大,我見過的人不算少,有人跟我吵過甚至打過架,可從來沒人敢用槍指我的頭!”
他一揮手,桌上的盤碗四下飛濺,碎落一地。
“倪月蘿,我再告訴你,要不是我攔著,你的這個什么狗屁王子早被人打成篩子了,他就算是個神槍手,在我的地盤,他也翻不成龍!”
我看看腿,腿上被碎瓷片劃破了。面對老大的憤怒,我無話可說。的確,用槍指著領袖的腦袋在任一國家都可視為明確無誤的敵對行動,何況在驕傲又驕橫的倪氏?無論里子面子,老大都下不來臺。
我咽了口唾沫,道:“對不起。這件事——我領家法?!?p> “你說什么?”他惡狠狠地看過來。
我怔住,我說錯什么了,他這么兇?
“主子,”永勝低低道:“今兒太晚了,有事明兒再說吧,公主有傷,也不能勞累?!?p> 他的突然插嘴讓所有人都很意外,就連倪老大也一時茫然。
“永志,伺候公主回房休息,”永勝自作主張:“讓護士來看看公主的傷,帶上應用的藥。明天一早讓永平陪公主去醫(yī)院檢查?!鞭D向倪老大,道:“主子,明兒一早還要見外賓,早點歇息吧。公主既已回來,有事慢慢說。何苦傷人傷己?”倪老大看看他,居然慢慢平靜下來。他長嘆一聲,揮揮手,永志忙上來推我走進后院。
家庭護士幫我處理完傷口后,永勝走了進來,示意護士跟永志都出去后,他對我道:“公主,能容我斗膽說幾句嗎?”
我看看他。大總管兼大領班也想插手此事?
“主子正在氣頭上,公主何妨忍一時之氣,換后世太平?說實話,貴友這兩天的作為實在很逾常情,主子海天之量未追究的處置也已超出常規(guī)。公主若在此時再提出這些問題,不是逼著主子下殺手嗎?公主一世聰明,怎么連這個也想不起來?”
我斟酌著告訴他:“永勝,我不是沒想到這些,所以我才連夜趕回。但請大總管站在另一角度去想:林賽畢竟也是王室子弟,算是他驕縱了些,但他此次前來倪氏,確是抱著贖罪之心登門,他并未扣留我做人質,倪氏卻徑自將我?guī)Щ貒鴥?,以一個尋常男人尚難忍受,又何況是他?我不是替他開脫,但此事本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妥善處置又不傷及他顏面自尊。我明白老大是心急,是好意,我也很感激他對我一直的呵護,可我與林賽之事終究是私事,即便是老大,也不便過多插手吧?”
“公主,主子跟你這么多年,比不上外人的一年?”他看著我,忍耐又不可思議的目光:“主子當真比不上那個混蛋?”
我窒住,老大當然比林賽好,無論哪方面。可是——他是老大,我當他是兄長是父親是領袖是偶像,我從沒想過他會是伴侶。他,太完美太高了,我對他只能仰視。
他搖頭,再搖頭,道:“公主,你太傷人了,對主子,你欠的何止一點兩點?你欠了主子一生!”
我?欠了他一生?一股氣涌上來,嗓子口腥咸的。永勝剛出房關上門,我就忍不住吐了出來。我當真欠了老大一生?
坐在醫(yī)院里,我等待檢查結果,永平永利兩人在幾步外候著。
天渭終于走了出來,寒著臉,手上拿著報告。過來推我,永平永利忙走過來,要取報告,天渭道:“你們先在這兒等一會兒,我要跟十六公主聊點事兒?!?p> 他徑自將我推入他的辦公室,關上門。
將報告丟在辦公桌上,他靠在桌邊,抱臂冷冷看著我,道:“說吧,有多久了?”
什么多久?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咯血之癥!”他指著我道:“別說沒有啊,倪氏的這個痼疾我光病歷就能給你找出一柜子,你老實說,我或許還能體念手足之情幫你瞞著一時,若不說,我這就把這份報告交給倪老大和你哥,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吧。”
我道:“第二次——真的。上一次是一個戰(zhàn)友陣亡后,晚上睡的好好的,忽然就……”
他審視著我,好象在琢磨我說的是真是假。
終于,他相信了,道:“平時有什么不適嗎?”
我搖頭。
他掃了一眼那份報告:“目前檢查結果沒有什么異常,但長期的高壓生活——你還是休養(yǎng)段時間吧,順便做心理治療。正好你也有傷。我去跟軍部醫(yī)院協商,我想他們會同意的?!?p> 我道:“我想借這兒的電話用一用。”
“有什么要瞞著老大的嗎?”他敏銳地問:“別忘了我也姓倪?!?p> “對老大絕對無害,”我道:“我保證。”
他推過電話,道:“我在旁邊聽著你不介意吧?”
我可以當他不存在,反正也沒想要危害倪氏。
我先讓人幫我查到了天丞的手機號,然后接通了他。我告訴他林賽現在有了麻煩,需要他的幫忙,讓他跟林賽聯系,最好能先勸林賽回家,避開這個是非之地,只有林賽走了,這邊才能慢慢轉圜。
天丞答應先問問林賽看,他向我保證如果林賽要離開,一定會全身而退,至少不會受到身體方面的傷害。我才放下了心。
天渭沉思的看著我,問:“是你那個總惹麻煩的男友?我聽說他愛做驚人之舉,最近的一件事就是惹翻了號稱脾氣好得倪氏第一的倪老大,差點讓老大的近衛(wèi)送他去地獄?!?p> “是,”我嘆口氣:“老大的確發(fā)火了,昨晚我親眼所見?!?p> “那你還跟他來往?鐵了心棄家棄國嗎?”
“沒那么嚴重,我也不會那么做,過一陣子,等老大消了氣,我讓他來跟老大道歉。”
“你想得太簡單了吧,”他笑:“奪妻之恨,道歉有用嗎?”
“別這么說,”我道:“我對老大只是敬仰的兄妹之情,沒有什么逾越的私情?!?p> “老大也這么想?”
他蹲下身,以便與我平視,對我道:“聽我的,選老大,我老婆都說,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沒處找。我是過來人,女人需要的老大都能給。那個林賽,只是個刺激,刺激懂嗎?年輕時可以玩玩,年長些,就是刺痛了。”
我咳嗽,胸悶。他遞過紙巾,我抽出來捂住嘴。
“何苦來?傷人傷己,老大海天胸襟,什么都容得下,只要你肯回頭,我料到他什么都會原諒都能接納,你也不需要再為此猶豫掙扎,你是個聰明人,眼前之利與長久之利還用得著我多說嗎?”
他將我的手握在掌心,道:“倪氏的這個痼疾,要么終身免疫,否則一旦染上,恐怕也只有倪氏的人救得了你。你現下固然沒什么關礙,但日后只要受到刺激或受傷,就會引發(fā)這個病,每發(fā)作一次,都會加重一些,你應該很清楚。十六,只有老大的能量才能控制靈石,減輕病痛。你明白嗎?”
我明白。
“這件事能幫我保密嗎?”我問他:“誰也別說。行嗎?”
他道:“我只能瞞一時,如果你再次嘔血,我就不敢替你瞞了,你知道它發(fā)作起來,嚴重時會造成心臟和器官衰竭。一會兒我開點藥,你記得每天服用?!?p> “謝謝,今天的事也別告訴任何人。”我道:“我不想目前的事態(tài)再擴大。”
“我也不想倪氏起內訌,我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但你要想好后果再決定?!彼溃骸叭绻阏婵紤]那個阿拉伯小子,那么你的病情我將考慮提前告知,不然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他在威脅,但是他威脅得光明正大,有情有理。
我還不能不謝謝他,因為他是出于對病人的負責。
我給林賽掛了電話,告訴他天丞會與他聯系,到時聽天丞的。他問:“你怎么樣?傷怎么樣?”
我道:“我很好,現在我就在醫(yī)院里,我堂兄正在給我治療,你放心。你在我家先住兩天,我估計天丞三天內就會回來找你,要是你悶了,跟我媽說,她會幫你去弄你想要的東西?!?p> “不用擔心我,”他悶悶的聲音:“你二哥今天跟我談了很久,他說我犯了很大的錯,這次的麻煩可大了。”
我笑,他的聲音象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沒事,會好的,別擔心。我得掛了,還有點事?!?p> “阿蘿,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跟你們掌權的談,那天——全亂了,沒想起來?!?p> 我道:“跟天丞說,他是猴子精,上可通天,有什么要求告訴他就行了。我得掛了。”
“阿蘿,”他道:“我愛你?!?p>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嘆:“我沒覺得我做錯什么了,但昨晚我想了一夜,如果你需要,我就去認錯,無論對誰?!?p> 我知道。
“那么,保重!”他道:“你先掛機?!?p> 我掛上了電話。
天渭一直在旁邊聽著,這時嘆了口氣道:“這小子再混蛋,倒也還有點可取之處?!?p> 我好想回到隊里,訓練雖然很苦,但簡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