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她已經(jīng)被嚇得失去了魂,然后她直接跪在你的面前,滿臉淚水喊著你的名字,這是事后母親告訴我的,因?yàn)樗孟衤爠e人說過用這種方式可以把人叫回來。
可是母親當(dāng)時不知道你這是腦溢血,速度之快,這是叫不回來的,但她還是一直大哭著一直跪著大叫著你的名字,你只是嘆著氣,連眼都沒有睜一眼,再都沒有睜開眼看母親一眼。
哥哥聞聲聽到,也跑了過來,再另一個叔叔的安排下,他跑到馬路上去叫車,因?yàn)闆]有電話,那時候車輛很少,所以需要時間去找車,等到這些時間的折騰,父親也只剩最后一口氣了,當(dāng)車來的時候,司機(jī)卻絕情地說道:“這看著都要死了,太晦氣了,不拉。”
好不容易叫到的車,卻又走了,最后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也沒了。
而母親已經(jīng)哭得不能自已了,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她的天塌了。
哥哥也無助地看著父親,最后母親一直哭著喊,一直喊到父親沒了最后一口氣,他的頭低了下來永遠(yuǎn)的低了下來。
而他最后留給母親的是三聲嘆息,好像他的陽壽只有這么長,他知道自己要走了一樣。
而父親斷氣的那一刻,我正跟小姐妹們開心地笑著,雖然那時我突然感覺到心空了下,但是我不知道那是我最愛的人離開我的信號。
一下子整個村子都忙碌了,因?yàn)槲覀兗乙k喪事了,這是在老婆子離開的第二年,我們家又要辦喪事了。
最先趕來的還是父親的那些親堂兄弟,然后院子里的鄰居,他們幫忙著把父親放在一張涼席上,然后把堂屋里打掃干凈,然后把父親的尸體放在堂屋中間,他們開始去通知母親的娘家人,父親的妹妹們。
而母親這時已經(jīng)什么都不能做了,只是被大嬸嬸拉到臥室的房間里,像個木頭人一樣眼淚長流。
而哥哥這時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了,伯伯找他要這樣那樣的,而他離家兩年后,很多東西都是不知道的,所以最后是在老頭子的幫助下逐步進(jìn)行安排了。
老頭子也受到了驚嚇,這是他的大兒子,而他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他也想痛哭,但是他不能,因?yàn)閮鹤拥暮⒆佣歼€小,他們孤兒寡母的還應(yīng)付不了這樣的場面。
很快,母親的娘家人也來了,父親的妹妹們也來了,而我在哪兒呢?還在地里,還什么都不知道。
我永遠(yuǎn)都是那最后一個知道的,難道真的是沒有緣分嗎。難道這注定是上天安排嗎?
等我裝著滿滿的豬草回來的時候,我走在鐵路邊,還跟我的小姐妹們說笑著。
我還對她們說著:“我爹說了我背不動他來接我了。”
所有人都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因?yàn)樗齻兌贾栏赣H一直很疼愛我,有啥好吃的都留給我,而且從來不說我,母親每次打我的時候,他還會說母親。
可是這次父親沒有來,也從這次以后,我只能開始羨慕別人了。
或許就像別人說得,前半生把好運(yùn)氣用完了,就只能羨慕別人了,我就是那樣的人。十二歲之前用完了我一生的運(yùn)氣和愛,所以那以后只能自己愛著自己了。
我看到我們家的房子了,我也看到我們門前有很多的人,也有些奇怪道,還對旁邊的姐妹說:“怎么我們家今天這么多人呢?”
“可能是去你們家玩的吧?!彼齻冎皇遣聹y道。
我心里想可能也是,那時候就是那樣簡單。
然后我就開始大聲喊著:“爹,爹,我背不動了,你來幫我背下。”
沒有人回答我,我就使勁地喊著,我以為父親沒有聽到,就一直喊。
難道這是預(yù)示著讓我喊醒嗎?按他們后面說得,這時已經(jīng)是父親斷氣三四個小時以后了。
而我不管怎么喊,都是喊不答應(yīng)了,只是我的喊聲越來越大,整個村子能聽到的人都聽到了,他們心里聽著我的喊聲,都是滿滿的同情,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回應(yīng)我,他們不愿意去用大聲告訴一個孩子不幸的消息。
我一步步艱難地往家走著,但依然沒有停頓大喊,最后終于從我們家的方向傳來一個聲音回道:“蝶兒,你娘說讓你自己回來,她現(xiàn)在有事接不了你。”
“怎么變成我娘呢?我明明喊得是我爹啊?!蔽倚睦镟止局?,但我還是蒙在鼓里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不再喊了,只能自己背著背簍一步步往前走。
在鐵路與通往我們村子交接路口的地方,我看到了小哥哥向我這邊走來,越來越近,我還是開朗地笑著。
小哥哥一直沒有說話,但我看到他的眼睛通紅的,是剛哭過的,我還以為是剛挨了打。
小哥哥看著我的笑,可能刺痛了他心里的痛,他嚴(yán)肅地吼道:“你還笑?!?p> 我被這突然的吼叫驚呆了,一下子收了笑容。
我嘴里問著:“爹怎么沒來接我?”
我看到小哥哥眼里的淚水再次涌起,只是強(qiáng)忍著沒有流淚。
我把那些豬草放到渠溝里去用清水清洗,然后來了一個啊婆也來洗東西,哥哥站在一邊等著我,我問他的問題他一直沒有回答,他也許不想讓我難過吧。
我聽到啊婆問他:“你爹還沒有醒?”
“沒有了?!备绺绾鴾I水說著。
“哎,好好的人怎么就那樣了呢?”啊婆嘆息著。
哥哥不再說話,也沒有催我,只是安靜地呆著,但我知道他一定無法接受今天發(fā)生的事情,父親去世了,永遠(yuǎn)離開了我們,他正在痛苦。
而我聽到他們的討論,心里也一直在犯嘀咕,父親怎么呢?父親出什么事呢?但是我沒有開口去問,十二歲的我,對生死有概念了,但又很模糊,還沒有意識到去世就是永遠(yuǎn)離開了。
以前別人家死了人,傷痛的只有大人,可開心的永遠(yuǎn)是我們小孩子,因?yàn)樵谒麄兊氖澜缋镉肋h(yuǎn)沒有死亡,而這一次卻是我自己,我再也高興不起來,也是從那以后我討厭參加葬禮。
等我弄好了豬草,然后哥哥只是默默地走了過來背了起來,我也沒有再露出天真的微笑了,心里的疑問也不敢去問了,只能埋葬在自己的心里。
就那樣,我們一步步往家走去,那五百米左右的距離,從來沒有走得這么沉重,整個路程,我們都沒有說話,我知道哥哥再哭,而我只是壓抑著自己。
在拐一個小彎就到家了,我看到我們門前有很多人在忙碌,越來越近,我看到我們門前擺了很多桌子,還有很多凳子,還有我們隊上的人基本上都到了。
一步步靠近了,我走到了院壩邊上,有些人跟我打著招呼,但他們是笑著的,而我卻像個傻子一樣穿過人群。
我從這些人的縫隙看過去,看到我們的堂屋大門大大地開著,因?yàn)橛虚T檻,我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只能聽到大姑姑的哭聲。
我一步步往堂屋大門走去,越來越近,我看到了父親的頭,然后看到了他的胸膛,然后看到了他的腿,然后看到他的腳。
他睡在地上干什么?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樣的,難道父親也在撒嬌嗎?他怎么不起來。
他的臉很平靜,沒有任何表情,就那樣靜靜躺在那里,我只看到大姑姑趴在他的身上痛哭,可是怎么拍打他,父親都沒有反應(yīng)。
他沒有任何感覺了,他走了,他就這么突然地走了,世上最愛我的人就這樣靜悄悄地走了,連我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這時的我就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在別人的眼里,我應(yīng)該需要大聲哭泣,我也覺得我應(yīng)該哭倒在父親的身邊,才能體現(xiàn)我也是愛他的。
我應(yīng)該悲痛地跟他一起離開這個世界,才能證明他對我很重要,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會問自己為什么還要茍且地活著呢?為何當(dāng)初沒有一起走了呢?
是的,就像所有孩子一樣,我沒有哭泣,沒有痛哭,也沒有大笑,我只是默默地轉(zhuǎn)過身,不在意周邊人的眼神和笑聲,但是我知道那個時候,我的眼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人,我的眼里只有躺著的父親。
沒有人告訴我死是什么,雖然那時的我已經(jīng)會寫那個字了,但我依然不明白那是什么,雖然我看到了父親已經(jīng)被所有活著的人認(rèn)證為他已經(jīng)死了,跟我們永別了。
但我依然不相信,我只是覺得他還活著,所以我不哭,我的父親還活著,我為什么要哭了。
我轉(zhuǎn)身穿過我們的廚房,順著后門一直走到我們房屋后面的房檐下,那里是最安靜的,前面是很多人在忙碌,他們是笑著在做自己的活。
我沒有去找我的母親,我知道她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我也知道她一定是被安撫在臥室里,不讓她看到父親的身體,否則她更會崩潰了。
我靠在后院的泥巴墻上,那里長了些野草,一般我們都不會到后面來的,因?yàn)橹挥幸幻讈韺挼木嚯x,便與一面坡相連了。
我站在那里,否定著父親的離去,心里想著該怎樣才能找回父親了,父親要怎么樣才不會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