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墜入深淵
銅爐街臨著望江,游客或從江上渡來,或從地鐵口出來,街上也漸漸點綴起了昏黃溫暖的燈火,使得銅爐街就好像漁樵于望江上的碼頭,在酒意和歡聲中沉醉出別樣的氣氛。
中年大漢離開后,吳吉的境況漸漸變得好了起來,來往的人們漸漸聚攏在吳吉的“攤位”面前,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實在是吳吉的乞討方式過于剛猛了,只要有人給他錢,無論是一百還是兩塊,哪怕只是市面上已經(jīng)很稀少的五毛錢,都會被吳吉還之以重重的一個磕頭,額頭與青石板猛烈的撞擊,發(fā)出咚咚的沉悶響聲。
這個人型打樁機,面前的錢還沒多少,額頭已經(jīng)由紅轉青了。吳吉自己也感覺腦袋有點懵,耳鳴聲不斷縈繞,但他明白,如果連這唯一的噱頭都不緊緊掌握,就更沒法在短時間內籌集大量的錢了。
但他這種過激的行為終究是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隔壁不遠的偽殘疾乞丐神色有點不善,作為資深乞丐,他很懂大家每天的善心都是有限度的,大多數(shù)的行人游客,施舍過一次以后,即使又遇到更可憐的乞丐,也很難再會掏出腰包了。
吳吉這個外來客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今天的收成,要知道他每天不管乞討多少,都是要上交固定數(shù)額給管轄這塊地的地頭蛇的,吳吉這么一摻和,他今天說不定還要倒貼進去!
當然,要他像吳吉一樣拿命去磕頭,他可是不干的,他要是肯吃那份苦,為何還要來當乞丐?面色陰沉的乞丐癟了癟嘴,滑動著身下的滑板離開了銅爐街。
“咚”
“咚”
“咚”
吳吉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不知羞恥地向別人磕著頭,圍在周圍的有看著他眼淚汪汪的叫媽媽多給他點錢的小蘿莉,有看著他覺得有些眼熟的吃瓜群眾,也有明明只準備施舍五塊錢,非要拿出五張一塊,一張一張扔給吳吉,享受五個磕頭的惡趣青年。漸漸地,他連偽裝苦澀表情的余力都沒了,一點點讓自己墜入深淵。
同一時刻,銅爐街門口走來一對少男少女,女的清麗可人,但是明顯魂不守舍,男生斯文俊逸,明眼人都看得出一顆心在圍繞著那個女生轉。
男生有點煩躁,說道:“小薰,當時那個情況,我怎么能欺凌一個有幽閉恐懼癥的女生呢?勝負是其次,我總不能為了勝負丟掉我個人的操守吧?”
樂曉薰在聽到昵稱的時候眉頭輕微皺了一下,但也沒有計較,說:“我也不是怪你,當時那種情況,換做是我,大概也沒法繼續(xù)為難那個姐姐,只是……只是……吉冬他退出小隊了,我有點難受?!睒窌赞股裆珵殡y,她直覺告訴她,這場比賽有太多微妙奇怪的地方,她雖然不贊成吳吉的手段,但卻又莫名地指責不起來。
在比賽結束后她本想好好和吳吉交流一下,誰知吳吉將比賽中獲得的魔石和不死鳥之尾寄存入小隊倉庫后,就決然退出了楓葉小隊,從此,這個帶領楓葉小隊從萬軍中殺進新秀大賽前三名的隊長,從小隊中除名。
可是就算和吳吉交流,又能談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呢?就能解開這個死結嗎?這才是她最煩躁郁悶的地方,所以在宋夏邀她時,她才答應出來散散心。
呂夏,也就是再睡一夏,知道難得的約會可不能就這么浪費了,他必須轉移話題才行。他提議道:“小薰,銅爐街街頭那家果茶很好喝,坐在那兒可以一覽望江的夜景,燈火輝煌,特別美麗。我們……去試試?”
樂曉薰不置可否,跟隨前去。兩人走至中段,漸漸聽到前方傳來嘈雜聲,本來對于銅爐街來說,這種嘈雜和熱鬧再熟悉不過了,但聽到路人有談起“一塊錢一個響頭”這種奇事,國人天性中的愛看熱鬧還是讓他們忍不住好奇湊上前去。
撥開人群漸漸靠近,一聲一聲的“咚咚”聲傳來,樂曉薰光是聽到聲音的力度就已經(jīng)害怕地捂住自己額頭了,她的心隨著愈來愈大的磕頭聲揪了起來,愈加的好奇,也愈加的不敢再往前了。
她游戲中的血腥程度調的都是最低,很多暴力的畫面都做成了動畫效果,所以如果等下要是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話,她還是會一晚上都睡不好覺的。
而這面,吳吉早已磕得血肉模糊的額頭,鮮紅的血液流淌下來,讓吳吉滿臉是血,即使有好心人小心地用紙巾擦拭并勸他別乞討了,他也任由血液蓋住了眼眸,模糊了他的視線。
一片血紅的世界中,他已經(jīng)無力再看清楚眼前的人物,只要有人影做出扔錢的動作,他的身體就會本能的往下猛地砸到地上,好一會兒,再掙扎著爬起來。
“這是地獄么?”身心的痛苦讓他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但是感受到身前疊的滿滿的鈔票,他又平靜了下來。
直到……他聽到了一聲驚呼。這個清靈悅耳的聲音才真的讓他永墜地獄!他磕了一半的動作僵在了那里,這個聲音,聽了無數(shù)次了,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會在自己最落魄卑微的時候遇見!
世界真小啊,吳吉的血管里再沒有血液流淌,肌肉里包裹的也不再是骨骼,現(xiàn)在的他失去了靈魂,皮膚以下,全被灰白色的“死”字占據(jù)。
這些死字不斷的膨脹,增生,就要從他眼鼻嘴里涌出,到了喉嚨處卻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這一瞬間吳吉才明白,他對樂曉薰,是有不敢觸碰的喜歡的。這份埋藏太深的喜歡,最后卻化作了把他壓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和樂曉薰,本來可能性就只有一千萬分之一,現(xiàn)在也不過成了0而已,雖然沒有任何區(qū)別,但有時遙不可及的妄想,卻是人類活著的最大動力。
吳吉咽了口口水,緩慢又艱難的抬起自己的脊梁,盡量扯出一絲難看血腥的微笑,看向前方,雖然視野里一片血影重重,但他知道,那個無憂無慮的天使,就在那兒。
樂曉薰眼淚莫名其妙的就掉下來了,雖然沒有任何關于哭的表情,但臉上已經(jīng)淌出了小河。她并沒有看地上的字,但是看到那個和吉冬覺醒時一模一樣的身影,那破舊不堪的衣服和身體,血流成河的臉龐,強扯著微笑的嘴角,還有那違和的淡然眼神。
她就已經(jīng)什么都明白了,為什吉冬和他們,隔著一條永遠沒法渡過的河。望江那么寬廣,也不過是十塊錢的船票,二十分鐘的船程。
有的距離,卻是從出生就決定了,一輩子都無法企及。她頹然地蹲下身子,和跪著的吳吉保持同一高度,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只是不斷地在拭去淚水,想伸出手去幫吳吉擦拭血液,卻顫抖著不敢靠近。
吳吉緩緩地用手擦了擦臉上的鮮血,沙啞著聲音正要開口。他的時間就突然凝固了,瞳孔縮來只剩一個點,因為他看到,樂曉薰身旁,那個斯文俊逸的戴眼鏡男生,掏出一千塊放在地上。然后只見他用食指微微頂了頂鼻梁上的眼鏡,遮住嘴角那抹不易察覺的冷冽,說道:“一點心意。”
一股血腥味從肺里狂涌至嘴里,吳吉死死地咬住牙齒,也擋不住從齒縫中溢出。
哭的梨花帶雨的樂曉薰沒有察覺,但是吳吉卻一瞬間洞悉了這位悉日隊友的心思:“再睡一夏,在這個當口施舍于我,是逼得我向你磕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