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縱大梁對草原牧民從來不假辭色,但既然上門來賀壽,勃朗額不想惹事的話就該把人讓進(jìn)去。可他面對這校尉魏梁,心里打了半天的鼓。魏梁也很有耐性,一動不動看著他,眼珠都不動一下。
直到身后的兒子偷偷戳他一下,勃朗額才反應(yīng)過來,大笑一聲:“遠(yuǎn)來是客,魏大將軍客氣了,快請,里面請!”
魏梁一人便跟了進(jìn)去,其他客人亦進(jìn)去坐回自己的座位。勃朗額又是皺眉,客人到齊,坐次已定,偏這魏梁代表的是大梁,關(guān)系好不好的卻是大國貴賓,不好輕慢。勃朗額正要頭疼,李征站起來道:“今日客人太多,魏校尉若不嫌棄,不如同我們擠一擠?”
魏梁往李征方向看去,表情一緩:“好啊,多謝?!?p> 勃朗額感激的對李征一笑。李征碰碰陳崇,讓他騰出塊地方,三人便坐在一席。李征居中,陳崇在左,魏梁在右。
所幸魏梁落座后再不曾發(fā)出一言,短暫的尷尬過后,勃朗額的夫人叫人進(jìn)帳獻(xiàn)舞,很快又充滿了歡聲笑語。
阿莫婭坐在東側(cè)女賓席,不時穿過跳舞姑娘的曼妙身影看向?qū)γ妗K龑@位不請自來的校尉十分好奇,她也認(rèn)出他們便是不久前遇到的那隊人馬,只是不知道當(dāng)日他是不是也在場?那么下令離開的人是不是他?
魏梁像其他人一樣跪坐在氈墊上,旁若無人般吃喝,面帶欣賞之色觀看舞蹈,完全無視各種各樣打量探究的目光。
陳崇是個自來熟,隔著李征對魏梁道:“在下大周陳崇,幸會,幸會!”
魏梁略一欠身:“幸會?!卑丫坪攘?。
李征亦道:“在下李征?!?p> 魏梁卻看了他一眼:“久仰?!?p> 陳崇笑一聲:“不知李兄做了什么讓魏兄久仰?”
魏梁拿杯的手一僵,用怪異的眼神看向陳崇:“客氣話而已,何必當(dāng)真?”
陳崇大笑:“魏兄夠坦誠!”
魏梁笑著點了下頭。
李征在他們說話的功夫,腦子已轉(zhuǎn)了幾個圈。這魏梁長相俊秀,沒有喉結(jié),分明是個姑娘,自稱姓魏,以‘梁’為名,不管真的假的,跟大將軍魏源定有些關(guān)系。行事又如此張揚,似是不在乎別人看破,必有些來頭!李征不禁謹(jǐn)慎起來。一個眼神看向陳崇,陳崇心領(lǐng)神會。
“不知魏兄在何處效力,在下曾去過幾次魏大將軍帳下,未曾見過魏兄???”
魏梁:“在下替大將軍做些跑腿的雜事,不常在軍中,是以亦不曾見過陳兄和李兄?!?p> 李征陳崇對視一眼,“跑腿的雜事”?沒見過可以有很多理由:剛調(diào)過來的,從下面升上來的,正巧外派……周將又不會在梁營中久留,沒碰過面很正常。“跑腿的雜事”?再聯(lián)系上跟來的那些煞氣十足的軍卒,這魏梁是承認(rèn)他們便是“烏云百騎”嗎?
似是猜到他們在想什么,魏梁扭頭對他二人一笑,稍稍壓低聲音:“我們便是‘烏云百騎’,你們聽說過嗎?”
數(shù)年間,在草原上神秘莫測,讓馬賊聞風(fēng)喪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烏云百騎,就這樣悄悄的亮相了,這樣的讓人猝不及防!
李征陳崇亦是十分意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傻傻道:“久仰,久仰?!?p> 魏梁或是覺得好笑,或是滿意他們的反應(yīng),笑的更加開懷,不再是皮笑肉不笑般的敷衍,連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愉悅,端起酒杯自顧喝下,粉嫩的唇被酒浸過,泛出艷麗的紅潤。只可惜身上的戎裝,讓二人不得不停止遐想。
李征覺得咽喉發(fā)干,咽了口吐沫,正身坐好目視前方。身體卻微微傾斜,靠向魏梁:“姑娘,你這樣很容易被人看出來的。”
魏梁皺眉:“真的嗎?有那么明顯嗎?”
李征點頭,陳崇也點頭道:“很明顯?!?p> 魏梁收斂笑容,嚴(yán)肅起來,點頭道:“謝二位提醒,我記得了?!鞭D(zhuǎn)眼間神色大變,剛剛的輕佻隨意消失的無影無蹤,又恢復(fù)成冷硬陰沉的模樣。
二人不自覺松了口氣,還是這個樣子好對付一些。
宴席結(jié)束,賓客被帶到準(zhǔn)備好的帳篷休息,養(yǎng)足精神好參加晚上正式的慶祝活動。李征陳崇自然待在一起,這個烏云百騎的首領(lǐng)太詭異了,兩人還在探討她身份的真實性。
李征盤腿坐著,喝著特意給他們準(zhǔn)備的茶水:“烏云百騎第一次出現(xiàn)在草原上,應(yīng)該是五年前,在魏源來邊境之后大約三個月。”
陳崇:“這個魏梁看上去不會超過二十歲,又是個姑娘,難道十三四歲就離家了?”
李征:“她只說了他們是烏云百騎,但不一定她一開始便參與其中。”
陳崇:“她敢以‘魏’為姓,以‘梁’為名,身份必是大有來頭,或許是魏源也惹不起的人物。千金小姐出來散心游玩?”
李征:“什么樣的千金小姐會來軍營玩耍?就算家里大人不管,魏源也不像是十分好說話的人,由著她胡鬧?”
陳崇:“或許魏源對烏云百騎十分自信,相信他們能護(hù)她平安?”
李征:“仔細(xì)想一想,在他們和薩普首領(lǐng)搶海東青的時候,有沒有她?”
“在那樣一群大漢中,即便坐在馬上,應(yīng)該也能顯出區(qū)別來,只可惜,我沒注意到,我只認(rèn)得出說話的那個人了?!标惓缤锵У馈?p> 李征閉上眼睛仔細(xì)回想,只是已經(jīng)過去十幾天了,當(dāng)時他們?yōu)鯄簤阂黄呛谏矝]注意到有沒有一個格外矮一些的。
陳崇:“不過我有一個辦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烏云百騎的首領(lǐng)?”
李征:“找她打架?”
“沒錯,”一說打架,陳崇眼睛就亮了,“要統(tǒng)領(lǐng)那樣一隊精兵,光有身份可不行,手底下沒兩把刷子怎么鎮(zhèn)得住場子!”
李征想著自己剛?cè)胲姞I的經(jīng)歷,點點頭:“沒錯,是個辦法?!鞭D(zhuǎn)念一想:“她是不是烏云百騎的首領(lǐng)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這個,”陳崇語塞,不過他反應(yīng)很快,“若她貨真價實,說明梁人不需要他們再隱藏在暗處做什么手腳,戰(zhàn)略上應(yīng)該會有調(diào)整,我們要匯報給大將軍。若她不過是千金小姐來散心,烏云百騎只是來充當(dāng)護(hù)衛(wèi),那就沒什么要緊的。不過她的來頭一定很大,或許有什么重要人物同來也不一定?!闭f罷點點頭,“一定是這樣的!”
李征笑了,一拍他的肩膀:“腦子轉(zhuǎn)的還挺快,那你說我動手還是你動手?”
陳崇急道:“當(dāng)然是我來,你可是將軍,不能有所損傷,這么危險的事還是由我這副手來做!”
李征斜著眼:“這是你上任以來第一次有了這樣的認(rèn)知。”
陳崇見他無意跟自己爭,放下心來笑道:“這只是一方面,再說你跟著你師父估計也沒接觸過幾個女的,不知道輕重的再傷著人家。我就不一樣了,從小到大伺候我的丫鬟奶媽都是女的,我比你更明白如何憐香惜玉?!?p> “我呸!你不就是想占便宜?我可提醒你,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看到她身邊那些護(hù)衛(wèi)沒有,烏云百騎的名頭可不是拿來嚇唬小孩的?!?p> “您就看著吧,哈哈哈……”
二人合謀算計魏梁的時候,她也沒閑著。勃朗額臨時分配給她的帳篷也不錯,十分寬敞,只是離他自己的大帳遠(yuǎn)一些,看來對她也不放心。魏梁不在意這些,離得遠(yuǎn)更合她心意,又安靜又方便他們行事。
剛換好一身便裝,帳外士兵喊道:“戚楊副將到。”
“讓他進(jìn)來。”
“是?!?p> 戚楊看上去也剛剛二十來歲,瘦瘦高高的,盔甲在身倒也有幾分威武,只是一張瘦臉怎么曬也曬不黑,乍看上去又白又瘦不像個當(dāng)兵的。戚楊行個禮道:“已經(jīng)看到‘狐貍’了,一切都在計劃中?!?p> 魏梁淡淡一笑,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氣度,說道:“好,不要再有多余的動作了,免得惹人注意。我們只是來賀壽的?!?p> “是?!逼輻钔肆顺鋈?。
帳中再無旁人,魏梁隨意躺在氈墊上,自言自語:“李征,其父李沁,戰(zhàn)死沙場,母早逝。外祖竇氏撫養(yǎng),師從太子太傅紀(jì)涵,正元元年入伍。陳崇,衛(wèi)國公陳尋之子……”
阿莫婭休息了一會兒,在陌生的地方睡不著,外面到處亂哄哄的,索性出來四處轉(zhuǎn)轉(zhuǎn)??耸宸ゲ克齺磉^幾次,跟勃朗額的幾個女兒也見過面,不想看她們趾高氣昂的面孔,便獨自到處走走,不注意走的遠(yuǎn)了些,正想回返,便看到一個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拉扯著一個青年說話。阿莫婭本不想打擾別人,便快走了幾步躲開,依稀又覺得那青年有些眼熟,想了想,那不是貨販子蒙哥嗎,他在這里干什么?又一想,大首領(lǐng)的壽宴需要不少東西,他在這里也不奇怪。不如等他空閑了找他說說話,還記不記得她提過的大周的胭脂鉛粉,現(xiàn)在有沒有貨?
十六歲的阿莫婭還沒到最美的年紀(jì),已經(jīng)出落的亭亭玉立,像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部落里的姑娘都喜歡南國姑娘的小物件,香包,繡花手帕,放的進(jìn)袖子的小銅鏡,阿莫婭也不例外。上次他來部落里收皮貨阿莫婭對他提過,不過已經(jīng)是半年前的事了。
小婢女似乎很著急,拉著蒙哥說的很快,蒙哥偶爾才動一下嘴皮,還沒有說完,兩個克叔伐的武士過來強行把他們分開了。小婢女被帶走了,還頻頻回頭喊著什么,似乎拜托了蒙哥什么事情。蒙哥也被帶走了,阿莫婭沒說上話,有些遺憾,不過他總會再去部落的。
再往回走,她看到大梁的那些人,十幾個人守在一座帳篷外,不用多想,她也猜到那個人在里面,要不要進(jìn)去道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