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天昏地暗,畢竟是黑夜的時候,燈光也照不清,更何況,燈都關了,只留下黃紅色的篝火,那光芒,夾帶著跳動的影子,照不清人的身影。
音樂,是雨點般的鼓點,叮叮咚咚;酒飲,是大杯的啤酒,開懷暢飲;客人,能來的,大都是身邊的人,無論是老老少少。
少得是湊熱鬧,這份熱鬧不同于酒吧嘈雜,聽得柴火的噼啪聲,人不知不覺會靜下來,生怕被自己的吵鬧掩埋了,連喝酒說話都是那么細細的,可還是那么熱鬧。
老得是尋個念想,他們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這樣,曾經(jīng),曾經(jīng)和親密的人在一個火堆旁,烤著番薯,烤著玉米,那番薯是偷來的,那玉米也是別人家田里掰的,就連身邊的人,也是小偷般從她家里偷出來的,那是緊張的刺激,就如同火焰灼燒下的興奮,如今人老了,心涼了,血慢了,連皮膚都厚實了,往昔的興奮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不過有這么個地方,在大城市里,冷光燈的夜晚,有個念想,便是足夠了。
老人有那么兩三個,大都孤寡了,那么一兩對相守的今天沒來,有伴的,在晚上總很少出門,連早飯也很少外吃,只是因為,煙火所在的家,有著別樣的味道。
老人的一角是絮絮叨叨的,他們總是有很多話,時常還帶著微微笑和哭腔,這跟他們的心情其實沒什么關系,只是嗓子老了,聲音總是會亂跑,然后跑出了各色的情緒。
老人就像小孩一樣,非常愛熱鬧,只是衰老了,就容易累,安靜地坐著也會累,光聽著也會累,所以他們把自己變成聾子,變成久坐久臥的老人,開始斤斤計較,開始瑣碎每一件小事,因為也只能瑣碎這些小事。
米洛也總是會坐在老人身邊,年輕人的交際,不需要米洛去充當什么,但老人需要一個年輕人作為靶子,只要有個人,愿意坐到他們身邊,他們的話語就會圍繞著他,嘮嘮叨叨,說個不停,能把你的衣食住行、錢財婚姻都問個遍,有些煩,在早些時候。可接觸久了,也就那樣,米洛也愿意讓老人把自己當做嘮嗑的對象,至少,老人的氣氛,活躍了很多。
少男少女的世界,就閑適了很多,夾雜著各種各樣的飲料酒精,還有諸多的零食點心,就足夠了,剩下的,他們自己會搞定。米洛從來不想?yún)⑴c進去,有些腐宅的人,不喜歡群體場面,那種人多的地方,總會有恐慌。
“小洛啊,你啊,該和他們多接近接近,你看,那邊,有幾個小姑娘挺好的?!崩先说脑掝}離不開這些,經(jīng)常相處,常是如此,其中不乏曾有想著介紹自己孫女的,想來氣氛也有尷尬的悶。
“咳咳!”米洛搓了搓鼻子,心中暗自慶幸今天林老師沒來,不然又要被數(shù)落了,搖頭間,人也靜了下來。
話很多,平時米洛還是很愛說話的,畢竟來的人都是舊日里的???,或許有些天斷了,但也是老友,有著同一份興趣,對于自己做的、腦中想的、存在與不存在的食物,或許好吃,或許難吃,但一定會很開心地聚在一起。
他們,有街對面五金店的金老頭,和金屬打了一輩子交道,據(jù)說從十來歲就和老爸拉起了這些買賣,那時國內(nèi)還打著資本主義的鐐銬,不過這鐐銬似乎也是五金的一種,所以他和老爸兩個混得倒是如意,摸爬滾打,倒也有了門面,有了家底,卻也除不盡骨子里浸潤的銅鐵味兒,老來依舊賴著這個傳了兩輩子的店面,平日里擺弄擺弄螺絲起子,給鄰里鄰居幫點小忙,順道吹吹想當年欺負紅衛(wèi)兵、賄賂政府官員的輝煌事跡,然后,會來米洛這喝喝小酒,喝到醉,然后哭一場,抱怨抱怨不孝的兒子,就為五金店的無后。
還有隔幾家店面的小吃店老張和他的女兒,早些時候,也起過爭執(zhí),畢竟靠得太近的小食鋪,總彼此不待見。米洛懶得爭,從來不想爭,生意這東西,有些人看得重,米洛理解,所以,為了平息這種莫須有的東西,米洛總是會把自己折騰出來的成功食物教給老張,一個沒有菜單菜譜的隨性咖啡館,也確實不需要霸著這些,畢竟,今個做了,明天說不上有這個心情。這般日子久了,米洛這客人來來去去也是穩(wěn)定了,就那么幾個人,老張也就閑了,時不時過來借著米洛這空店面的閑桌子,拉上那金老頭,隔壁的修車李師傅,還有雜貨店那東北來的劉肥婆娘,整兩盤小菜就能喝上一頓。
這酒,說起來也是好玩,老張會端著酒,金老頭會扯來個錄音機或者小電視,修車師傅據(jù)說以前是個大廚,不知怎么就成了修自行車的了,只是洗干凈手做上幾個小菜那就又是大廚,惹得米洛常常討教,剩下的雜貨鋪自然會拿上兩包花生瓜子豐富零嘴,鬧鬧鬧鬧,好歹是把米洛這的蕭條氣給散點。
而這晚上篝火的時候,這群老友也是占了個角落,依舊吃著喝著自個帶的酒食,有時米洛在想,這算是朋友嗎,還是彼此無聊打發(fā)時間玩?
小丑則糾結了另外一堆人,年輕人都在那,和這群中年危機的半老不老的人、米洛身邊的老邁行僵隔了一堆火,這應該才是Cup Cleaned清冷的真正原因吧,沒有一個店面,是可以容許兩類完全不同的人共飲的。
一方的老邁啰嗦、市井粗陋,一方,說不上多高貴,至少年輕,有點小追求,當然,也有沒追求的。
不管有追求沒追求,反正來這里的年輕人,都接受了對面的老人,雖未必能坐在一起嘮嗑,但至少,隔著火,能彼此看著,不嫌棄。
說起嫌棄,這或許真是天生的,或許是氣味,或許是皮相,或許當年曾經(jīng),或許現(xiàn)在這時,反正,彼此間,總有點,即便米洛也跨不過去,會坐在一起,真是因為心寬,不在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