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不緊不慢地走過街道,路兩邊的人語聲漸漸稀少。茶冷了又換,但就是沒有人開口。
車廂里的氣氛很壓抑。夏成自知失算,害自己一伙人行動受制于人。此刻縮在車廂一角老實地低頭垂眸而坐。阿呆瞟一眼蕭五郞,蕭五郎抿直了唇,眸現(xiàn)秋色,冷冷地打量坐在他對面的江離。
打量得久了,發(fā)現(xiàn)眼神傳達(dá)的殺傷力似乎起不了作用,不由發(fā)出了一聲輕咳。
江離意態(tài)閑適地背靠了車廂,直接無視蕭五郞眼里放出來的寒意。車簾不時地飄飛,車外的風(fēng)景不時地落入眼簾??嚷暼攵p描淡寫地問,“蕭兄想好這帳該怎么算了?”
蕭五清清喉嚨,緩和了臉色道:“不管怎么算,蕭某都覺得兄臺欠著我一大筆帳沒還。”
“蕭兄是說上次燕子磯那一趟走私貨么?”江離噙著冷笑。
“我聽跑船的伙計回來說,你們在江面上遇了水匪,還虧了你出手把水匪解決了。只是后來臨近青州地界時你們提前下了船。你們倒是走了,害得我們被人舉報,一到青州就被官府把船扣下了,還交了好大一筆罰款。想來你們既然能不辭而別,船上的貨物應(yīng)該也是你們自己帶走的。以青州官府的罰單為證,你們一走,你們放在船上的貨物也不見了。蕭兄要說的是這筆帳的話,那肯定不能賴我,別指望我陪你幾十箱財物?!苯x眨巴著眼,裝傻到底。
蕭五面上微冷,“你的船在青州是不是被人舉報不好說。但蕭某已付足了船錢——幾船香料,除了官府的罰款,你賺得應(yīng)該不少。再說,夏成給你說了,我們的貨物根本就沒搬上船。而是等我們走后,由夏成帶人搬到你田莊糧倉里放起來了?!?p> 江離否認(rèn)到底:“當(dāng)初是你找上門來要我做的那一趟生意,賺多賺少都已經(jīng)過去了?,F(xiàn)在還拿那幾十箱財物說事。當(dāng)時你們帶著幾十箱貨物上船,我的伙計也見過了。這會兒你卻說,幾十箱財物放在我莊子上了,你放的時候沒給我說,也沒經(jīng)過我同意,不見了怎好來問我?”
蕭五瞥一眼車廂角落里面壁的夏成,“這廝蠢笨,不該給你交我們的底?!?p> 江離不作聲。心底冷笑不止。
蕭五的耐心已達(dá)極限,寒著臉說:“直說罷。現(xiàn)在我們急需這批財物救人,所以請你把我們的東西交出來。至于條件,你可以提。”
南陳使節(jié)刺探軍情被抓的事全城傳得沸沸揚揚,江離更是在烏衣巷地道里,親耳聽夏成給兩個南陳人的傳過蕭五的話。因此一聽就知道蕭五要救的人自然是南陳的三皇子。
“看來蕭兄這一趟青州之行是白跑了一趟,什么證據(jù)都沒撈到??纯?,現(xiàn)在都想著用財物解決問題了?!苯x嗤笑。
蕭五神色索然,“錢財不過身外之物,用錢打點朝廷官員讓大宋早點放南陳使節(jié)團(tuán)出京,乃是下下之策。如果能找到證據(jù),證明大燕早就與大宋秦相暗中勾結(jié),那么大燕的狼子野心也就昭然若揭。說服宋主出兵援助南陳、還有眼下關(guān)于南陳人刺探軍情的誤會,就都能解決了。”
阿呆輕手輕腳地過來給蕭五郎面前的玉杯續(xù)上茶水,蕭五郎輕抿一口,冷眼望江離,“你們江家不拿出證據(jù)來,倒霉的不是只有南陳。”
江離臉上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淡淡地說:“江家人不喜歡受人威脅,你也許對江宗錦用錯了方法?!?p> 蕭五郎聞言眼光發(fā)亮,親自斟一杯茶遞到江離手里,淺笑道:“許是蕭某在清風(fēng)寨呆得時間久了,難免一身匪氣,動輒威脅人、失了君子風(fēng)度。如果江兄弟感受到了蕭某的惡意,我給你致歉,我們該不計前嫌同心協(xié)力地對付秦相才是?!?p> 江離一開口,蕭五氣得不輕,“江家都等了八年,我們不急?!?p> “好吧,我急。我等不起?!笔捨謇扇缬褚话銤櫇傻哪樕鹆艘粚雍@漤鴮γ嬉荒樀ǖ慕x,“說吧,你有什么條件盡管提。”
江離瞇眼笑起來,勝券在握的神情掃視著車廂里的三個人,戲謔地說:“讓我想想,就你們這一窩四處碰壁、走投無路的土匪,身上還有什么值得我敲詐的東西?!?p> 阿呆氣哼哼地嚷嚷:“五哥,這小子也太囂張了!我們干脆對他來硬的!”
蕭五狠狠地瞪阿呆一眼。阿呆委委屈屈地退到一邊坐下,嘟嘟喃喃:“我們是土匪誒,被人這樣奚落還要任人敲詐!想我們在青州,什么時候這么窩囊過!”
蕭五頭皮發(fā)麻,面上卻很平靜。他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五十五箱財物,單單一件都價值數(shù)以千金計。這樣的寶貝,兩人抬的大箱裝了五十五箱,這些財物足以讓人富可敵國,他不知道面前這個長相俊秀卻一臉壞笑小子能有多大的胃口。
可是他說過,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這些錢財是大燕從南陳搜掠來的,如今南陳還有戰(zhàn)火在肆虐,再多的錢財也止不住戰(zhàn)火繼續(xù)蔓延。清風(fēng)寨大當(dāng)家既然把這些財寶的處置權(quán)交給了自己,為了南陳,他豁得出去。
這么一想,蕭五神色坦然地開口:“還是那句話,有條件盡管提?!?p> 馬車停在一處僻靜的護(hù)城河邊。車外風(fēng)吹樹葉沙沙聲響,比不過車內(nèi)幾個人的砰砰的心跳聲,“夏成留下給我再修一處園子,完工了可以考慮放他自由。五十五箱財寶都?xì)w我,你們得保證以后再不許打這批財寶的主意,也不得尋釁跟我過不去?!?p> 話落,阿呆跟夏成大張著嘴合不攏來,面面相覷。
夏成反應(yīng)過來,替蕭五答話:“前一個條件可以答應(yīng)。后一個條件么,你心也太貪心了些!那些本來就是南陳的東西,屬于蕭家的東西你也敢要!”
阿呆急得跳腳,氣得手指了江離罵,“你都搶到我們頭上來了。像你這樣的人不去當(dāng)強(qiáng)盜都可惜了!”
只有蕭五郎沉著氣思量,敢于這樣獅子大開口地討價,他得知道眼前這個一臉鎮(zhèn)定、略帶娘氣的小子手里的證據(jù)有多少份量。
心里這么想,嘴上便這么說了,“要我答應(yīng),也得讓我知道你手里的證據(jù)能起多大的作用才是?!?p> 江離在心頭想過父親信上的話。略一思量說:“老實說,結(jié)果我也不知道。但是為了這些證據(jù),我們江家也是擔(dān)著天大的風(fēng)險,也許不止一個秦相那么簡單,不然也不至于一拖八年事情都沒有被捅破。所以說,我們江家也是拿命在賭呢?!?p> 蕭五定睛看江離,江離的眼神清冷地平視過去,半晌,蕭五郎點頭表示應(yīng)了。
蕭五一行三人留在了河邊,繞著柳綠草青的河岸邊行走。春意正好,卻誰也沒心情看風(fēng)景。
阿忿忿地說:“五哥,你不是從來不賭的么,這次很明顯那小子趁機(jī)勒索咱們,結(jié)果還未知,你怎么還會答應(yīng)他。”
蕭五郎沉眸,“很明顯江宗錦與他之間有默契。他說他們也拿命在賭,這話我信了。既然目標(biāo)一致,且他們能等,我們不能等,這種情況我們不得不答應(yīng)?!?p> “更何況,”蕭五回頭打量著一路悶不吭聲、垂頭喪氣的夏成,“拜你所賜,我們辛苦忙活幾個月得來的一筆橫財轉(zhuǎn)眼落入了他人之手。既然貨物都在人家手上了,我們還能跟他談籌碼的多少,有意義么?!所以你是自作自受,按他的吩咐去給他做工修園子去吧?!?p> “那我們呢?”阿呆問。
“等。他不是說這三天之內(nèi)采取行動么。這種事情他還不至于拿來說笑?!笔捨逭f著瞄一眼夏成,“哎,回頭你查清楚,這人到底是江宗錦什么人。被人敲了這么一大筆,總要知道被誰得了去?!?p> “好,那我就跟著他!”“阿呆,你也去。”
一邊,四喜趕著馬車往回趕,一邊對剛才江離的獅子大開口表示吃驚:“九姑娘,我也真是服了你了,竟然一次比一次狠!這么一大筆橫財,咱們吞得下去么?”
江離靜靜坐在車廂里,沒有一夕之間富可敵國的狂喜,苦著臉嘆口氣,“吞不下去咱們也得吞!你以為是我想這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