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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村落【四】

答案在最后一頁 開心苒苒 3331 2021-07-02 18:18:07

  王淑珍總說自己在公婆去世的時候,她哭的不夠傷心,不知道以后劉志平會不會去閻王爺那告狀,告發(fā)王淑珍是個不折不扣的不孝兒媳婦。

  “我委屈啊?!?p>  王淑珍嗚咽的尾音拉的很長很長,她扭曲著嘴角痛苦的捂著胸口,另一只手捏著蒜鼻頭,捏出一條亮晶晶的清水鼻涕,王淑珍用力將它甩了出去,鼻涕蟲就“啪嗒”一聲像鞭子似的抽打在塵土滾滾的大地上,接著王淑珍將兩根粗短手指在褲腳邊擦三回。

  “我來到劉志平家里這許多年啊,啊,你們根本不知道啊,啊,不知道我過的是個什么日子啊?!?p>  王淑珍常常與一群同樣粗短手指,蒼白鬢角,眼角紋堆成小山,蘋果肌垂到耳朵根的婦女哭哭啼啼,唉聲嘆氣。似乎每一個沉悶的胸口里都隱藏著比竇娥還冤的真相大白。

  王淑珍夜里失眠的時候,烏眼青隊長那張兇神惡煞的臉便毫無征兆的鋪天蓋地的從屋頂重重的壓下來,王淑珍喉嚨里的閥門就打不開了,要用力將身體吸成薄紙,才能費力的吐出一股微弱的氣息。她四十歲了,她的肚子上有三層肥肉,她的屁股日漸圓潤,她的腿甚至也能跑的飛快了??墒俏蓓斏夏菑堥L著獠牙的臉砸下來時,王淑珍戰(zhàn)栗不已,額頭上開始下雨,毛孔里開始漏水,王淑珍想抬胳膊用力的驅(qū)趕,想挪動笨重的身體慌張?zhí)颖?,可是她的四肢又不聽使喚了,又變的像棉花一樣軟綿綿了。

  王淑珍便又穿越到了那個至死也不能忘卻的黃昏。

  王淑珍挎著破竹籃,粗麻布衣裹緊一根小紅薯仔,她走得急切,慌張,像是抱著萬兩黃金,生怕遭遇惡貫滿盈的強盜土匪。裂開了五個口子的嘴巴咧成長長的一條,汗水蒸騰著的水汽里,也像是紅薯“甜”水一般幸福。

  于是,她果真路遇頭戴眼罩的加勒比,烏眼青隊長的鼻子比藏獒靈敏,是千里眼,也是順風耳。東家床底藏在尿罐里的干巴面餅,西屋半夜偷摸煮開的比清水還要清的黃米粥,無一幸免,被聲音渾厚,小腿比別個大腿還粗的隊長叫囂著,辱罵著,抽打著搶奪了去。七零八落的鍋碗瓢盆,披頭散發(fā)的中年婦女,破衣爛衫的黃皮兒童,嗚嗚嗚嗚嗚的哭。哭聲三長一短,再加五下?lián)Q氣時的抽搐,聞?wù)呓詣尤荨?p>  王淑珍也不能幸免,隊長一把扯過麻衣,毫不費力抖落出王淑珍視為珍寶的紅薯頭。王淑珍現(xiàn)在是一條瘋狂的野狗了,她撲上去了,兩只胳膊如同不會游泳的溺水人員,對準了烏眼青的風扇耳朵,香腸嘴巴,動作雜亂無章,起初烏眼青略占下風,王淑珍像是被氣筒充足氣的板車輪胎,渾身都是力量,她的眼睛已經(jīng)瞪出了眼眶,瞳孔是血紅色,眼底是血紅色,臃腫的臥蠶也是血紅色。她緊咬的嘴巴里發(fā)出牙齒斷裂破碎的聲響,她此時真的是一個無謂的戰(zhàn)士了。

  烏眼青隊長吃了個耳刮子后就變得猴精猴精的了,他踮著腳尖左右走位,王淑珍撲向他的胸膛,烏眼青便扎起馬步,小腿是兩根不可撼動的圓木樁,腰身之上彎曲成一張弓箭,王淑珍的拳頭就落在了空氣里。王淑珍踢向他的左腿,烏眼青便金雞獨立,雙臂是雜技團紅鼻子小丑的平衡桿,腰身之上直挺成一根筷子,王淑珍的腳板也落在了空氣里。三五分鐘過去,王淑珍就不再是無畏的戰(zhàn)士,也不再是強壯的青年,王淑珍變成了村頭八十歲沒牙的老太婆,王淑珍渾身不由自主的抖動的越發(fā)厲害,喘氣聲越發(fā)的急促,像是轟隆轟隆作響的柴油發(fā)動機。王淑珍的力氣眼看快要消失殆盡,烏眼青見機扭轉(zhuǎn)乾坤,一個漂亮的托馬斯回旋踢,王淑珍栽倒在地,王淑珍的瞳孔里,大樹歪了,煙囪歪了,茅廁歪了,王淑珍的腦袋重重的砸在硬邦邦似鐵塊的土地上,血流在空蕩蕩的腦殼里洪水肆虐,王淑珍的眼前就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慢慢的透過一抹朝陽初升的紅光,接著紅光由一抹連成一片,后來變成一汪清洌的湖水,王淑珍重新看見了無邊的藍天,熾熱的火球,歪倒的大樹,煙囪,茅廁。

  烏眼青隊長探著腦袋打量著躺倒在泥地上的王淑珍,他高高在上,巨大無比,凌亂的頭發(fā)周遭散射一圈耀眼的光,他笑著,鼻子里噴出嘖嘖嘖的聲響,他將手中的紅薯仔放在嘴唇上面叨得牢牢的,像他平時叨卷煙那樣。烏眼青挑釁著炫耀“戰(zhàn)利品”的時候,王淑珍咬牙切齒,想啐其一口臭哄哄的唾沫,可是舌頭在口腔里咂摸許久,也攢不出硬幣大小的分量。烏眼青釘子般的尖牙咬住了紅薯,就像是獵狗咬斷豬骨一樣清脆。王淑珍看著紅薯下方出現(xiàn)清晰的一排被卷煙熏得又黃又黑的尖牙,看著牙尖的口水自由落體,看著紅薯的軀體被一點點啃食殆盡,連一顆小拇指甲蓋大小的殘渣也沒有剩下。王淑珍的憤怒灰飛煙滅了,干癟的肚皮爆發(fā)出悶雷的噪音,王淑珍被鼻涕堵住的嗅覺蘇醒過來,王淑珍吮吸著這甜蜜的紅薯香味兒,嘴巴不受控制的咂摸,也像在吃一顆半個手掌大小的紅薯頭。

  王淑珍從地上艱難爬起,想要站起身來,可是兩眼發(fā)黑,腦殼暈沉,只能挪到路邊爛泥似的灘坐著。烏眼青隊長罵罵咧咧的已經(jīng)走出老遠,王淑珍想起兩分鐘前烏眼青隊長高高在上的漢奸嘴臉,王淑珍的不甘此時夾雜二十分羞恥,王淑珍覺得隊長的眼神已經(jīng)將她剝得精光,赤條條的儼然剛出世的白臉蛋嬰兒。烏眼青就站在王淑珍的頭頂若無其事,悠哉樂乎吃光了她最珍貴無比的寶貝,王淑珍覺得隊長的嘴角已經(jīng)將她剝得精光,赤條條的儼然新婚夜房事后的紅臉蛋新娘。

  王淑珍抹了抹眼睛,臉上掛著淚,混雜著烏眼青尖牙上流下的臭哄哄的口水。王淑珍又開始哭了,嘴巴張的很大,遠遠看去,大臉盤子上除了瞇縫著的小眼睛,就只剩這一張臉盆巨口,可以清楚的看見牙冠上被蟲子腐蝕的黑洞,通往喉嚨的嗓子眼兒有兩條紅色的肉柱?!鞍 “  ““ ???蘼曚佁焐w地的直指云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哭聲尖銳刺耳的扎進地獄。

  干癟的黑灰色臉蛋上的神情慌亂無措,他們以為是日本鬼子的大炮手槍進村了,他們都聽過白胡子老頭講起的兩萬五千里長征,講起冒煙的手榴彈炸飛了士兵的心臟和四肢,腦漿從眼眶里嘩嘩的流一地,眼珠子倒還算結(jié)實,滾進了戰(zhàn)壕里還滴溜溜亂轉(zhuǎn),你要是拿腳去踩,“呱唧”一聲,像娃娃魚在吐泡泡。他們豎起耳朵,屏住呼吸,在這好似萬架飛機低空盤旋的嗡嗡聲中,計劃著怎樣用鋤頭柄死死的抵住木門,怎樣拿搟面杖與敵人殊死搏斗。可是他們忽而轉(zhuǎn)念一想,覺得日本鬼子不可能進村。

  聽仔細后才判定這是哭聲,不是千軍萬馬,也不是打家劫舍。接著再一次陷入狐疑,他們沒有聽見過這般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就算是村子里最孝順的兒媳,哭起來三短一長,換氣時就只有低低的啜泣了,順氣后接著三短一長,嘴里絮絮叨叨的唱道,

  “我滴個親娘啊……嗚嗚嗚,你死了我們可怎么辦啊,嗚嗚嗚,你死了放心的去那邊享福啊,嗚嗚嗚,別忘了你的兒孫后代啊,嗚嗚嗚,保佑我們老小平平安安啊,嗚嗚嗚,我滴個親娘啊……”。

  要一直唱到墳地里,唱生前,唱死后,唱前世,唱輪回。唱的人人哭啞了聲帶,哭斷了肚腸。

  后來他們堅定不移的拍著胸脯子保證,認定這聲音既不是戰(zhàn)爭,也不是傷逝,而是鬼怪,是棺材里的死人爬出來了,是草席里的尸首立起來了,這些鬼怪沒有頭發(fā),沒有腦漿,沒有眼珠,沒有嘴唇,沒有胸脯,沒有屁股,也沒有腳。這些鬼怪就是一堆死人骨頭,跑到陽間尋活人的骨髓,吸活人的精氣,孤魂游蕩,天堂不往,陰司不入。這天膽小者一身冷汗接著一身冷汗,膽小者說世風日下,人不如鬼,連鬼都敢青天白日作怪,而人也快餓死成了沒歸宿的鬼怪。膽大者湊近沒有玻璃的窗戶往外瞅,他們當然不放過任何收集素材的機會,這樣就有了吹破牛皮的傲人本領(lǐng)。

  膽大者將眼睛揉了又揉,將衣襟理了又理,準備隆重且莊嚴的去會見這人人避之卻又喋喋討論的鬼怪了。并發(fā)誓定要數(shù)清鬼怪到底有幾根肋骨,幾顆獠牙,腿骨是不是一節(jié)連著一節(jié),連接處是不是滑輪樣的。膽大者深深吸氧,探頭望時便不再露一點兒呼息,有經(jīng)驗者告知只要憋氣,鬼怪聞不到人味兒,就是睜眼瞎,活人就盡管放心站其眼前給它個腦瓜崩,二踢腳,飛毛腿,猴子偷桃。膽大者看上三四眼,就趕緊彎著腰隱匿在窗子下的土墻后面換氣,有經(jīng)驗者警告不能直視鬼怪的黑洞眼睛,那里裝著迷惑活人的毒藥,你若與之對視上了,就忘了要憋氣的事兒,那就慘嘍,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別想逃,擎等著那野鬼騎在脖子上吸管子里的血。

  膽大者終于看清那是一個坐著的,低著頭的,穿著背心的,胳膊上和人一樣皮包著肉的,看著有七分像人的,但發(fā)出的聲音有十分不像人的,不知道是人是鬼是仙還是妖的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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