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自己也曾有過被嫌惡的經(jīng)歷,那一定也是從阿婆嘴里聽來的故事,尋不到源頭,無法評判對錯,甚至找不出真兇。
阿婆講訴1991年的七月,炎熱的太陽照在沒有樹蔭遮擋的土地上,胳膊上的皮膚曬成豬肝紅,摸上去滾燙。一位婦人正蹲著拔草,汗珠滾落在地上的瞬間即蒸發(fā)為一股子熱氣消失殆盡。忽而婦人躺到在地上,捂著小腹哀嚎,大家趕忙扔下手中農(nóng)具,匆匆疾步上前詢問狀況,腳邊的菜籃子被草鞋踢踏至玉米擴里不見了蹤影,便也顧不上了。
送至縣城醫(yī)院急診,當天孕七月的婦人生產(chǎn)一胎兒,女嬰,二斤七兩。
如果放棄后續(xù)治療,倒也情有可原。于是愁眉不展,這個決定實在難以脫口而出。眾目睽睽之下,每一個人不得不小心收起血紅的獠牙,猙獰的面目,這是為本善,是刻在骨子里的第一行為。
阿婆感概小生命的堅韌,這個黑黢黢,皺巴巴,吐氣微弱的小家伙即使被獨放在走廊里整個下午,用食指探其鼻息,
“哎呀呀,哎呀呀,還喘著氣兒呢。”
午夜終來臨,血紅的獠牙曝露,猙獰的面目顯現(xiàn)。瞧,王淑珍神色慌張的抱著小生命走出了家門,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盡快解決掉這個燙手山芋,她經(jīng)驗豐富的早已分析出二斤七兩背后需要付出的代價,王淑珍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經(jīng)歷過東躲XZ的婦女及兒童一定知道某年的日子有多無奈。
在我腦袋間或靈光的六歲后,母親的二胎依舊遲遲不來,我便要半夜三更起來鉆草垛子了,夏季悶熱,蚊蟲肆虐,我獨自蜷縮著,不一會兒,我的眼淚就不受控制的止不住的落,我想可能是因為我的胳膊被干草劃的生疼,卻不敢動彈;又或者親見與我同齡的男孩女孩自由自在的奔跑,即使駭人聽聞的搜查隊來了,我聽見小伙伴們依舊跳著,笑著,追逐打鬧。
我哭的越來越兇猛,手掌緊緊捂著嘴巴,我亦是驚弓的鳥兒,當聽見如雷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一只穿膠鞋的腳板伸進草垛子里來回試探,有一根細長的木棍捅進草垛子里來回翻動,我不敢哭了,也不敢動了,我的腦袋空蕩蕩的,只剩下心臟突突的直跳,那是一種比恐懼還要恐懼的無法形容的感覺。
再一年,我七歲后,就時常去五六十公里外的姑姑姑父家里避難,周六一早出發(fā),周日晚上回來。寒暑假的第一天出發(fā),開學的前一天回來。外婆家我便沒機會去了,劉術(shù)霞回來的事,我也不可能知道了。我成了一位比出差在外,十天半月才回來一次的我的父親還要陌生于這個我稱之為“故鄉(xiāng)”的村落。
七歲之后的四年里,我是見不到親生母親的,之于我而言,倒不是遺憾的事。
多是奶奶背著布包送我,一大清早就要起床,睡眼朦朧,頭腦混沌。走過長長的土路,到石子路上搭乘有頂棚的三輪車,車廂里橫豎三條凳子上擠滿了男女老幼,腳邊的空地放一只又一只裝著農(nóng)產(chǎn)品的口袋,偶有鴨子從袋口露著腦袋,嘎嘎的叫上半個多鐘頭也不肯停歇。
我望著一排白樺樹飛快的倒退,起初上車前精神滿滿的人們還天南海北的胡謅八扯,后來就口干舌燥,瞇著眼睛打起盹兒來了,白樺樹依舊飛快的倒退,遠處一望無際的稻田與天際連成片,變成了海的模樣。
到了一塊矮的白漆石柱,紅漆寫著312的道口,奶奶便大聲與車廂里的陌生人一一告別,像是與相識許久的故人分離,那些瞇著眼睛打盹的人也睜開眼睛揮手,
“好走啊,老鄉(xiāng),你慢點走啊,老鄉(xiāng)?!?p> 我的手被奶奶緊緊牽著,祖孫二人站立著目送車輛行駛漸遠。
我望著道路綿延不絕,再遠一點則被飄渺如仙境的霧氣籠罩,隱約處可見聳立的高山。我問道,
“奶奶,他們是從哪里來的呀?!?p> “奶奶,他們是要到哪里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