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相送的次數(shù)居多,低矮白漆石柱間或熟悉,想著與弟弟團聚,漫無盡頭的行路便有了目的所在。
弟弟背起軍綠色斜肩帶布包成幼兒園小班一名普通學(xué)齡兒童時,我的白頭發(fā)叼煙嘴婆婆終于在腦袋里出現(xiàn)過那么一次,業(yè)精于勤荒于嬉,我的弟弟實滑稽可樂,一度讓我沉迷歡喜雀躍的跳方格子,編繩子,紙制東西南北的游戲中不可自拔。
本子上婆婆手寫的紅筆“大”,“小”,“多”,“少”等漢字便被拋之腦后,連帶著周五課后分發(fā)的繽紛彩糖,也被我忘卻一干二凈。竟浪廢光陰,成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之徒而毫不自知。我以為爺爺奶奶勞作繁忙,自顧不暇,懂事的我理應(yīng)諒解一二。
姑姑早起送走弟弟后方才將我叫醒,而后接著忙活漿洗,喂雞喂豬,灑掃,整理,砍柴,澆菜。我的稀飯擱置在高腳木凳上,瞎眼婆婆的稀飯也擱置在高腳木凳上,一老一少手攥竹筷目光空蕩,并排坐著像學(xué)堂里聽話的三好學(xué)生。
我從奶奶的孩子轉(zhuǎn)變角色,變成姑姑的孩子。
我不會調(diào)皮四處跑,踢翻滾燙熱水,不會調(diào)皮挽褲腳,抓捕逗號蝌蚪。弟弟活潑好動,爬兩層收納箱子勇士般降落地面,牟足勁滾動石碾在場院自鳴得意,棍子翻泥土尋蚯蚓作魚餌去河岸垂釣,姑姑常常打起二十分精神以防止意外發(fā)生。阻止倒無用,呵斥倒無用,警告倒無用,恐嚇亦無用。直待姑父將頑童薄褲子褪至膝蓋彎曲處,用細皮鞭狠狠抽打到皮膚皸裂,才能叫幼子安生三五日則謝天謝地。
姑姑無須與我多費心思,
“女孩子多乖,不像那個?!?p> 弟弟每遭受懲罰,姑姑隨即哭著眼睛苦苦求情,見不奏效后定演變爭吵不休。瞎眼婆婆的拐杖將地面槌得哐哐響,
“別打我孫兒,別打我孫兒?!?p> 夜半夫妻二人端熱水盆子靜靜守候床邊,豆腐塊棉布浸濕敷于患處。這幾日的氣氛如寒風(fēng)料峭,小酌幾杯的閑情雅致變作冷若冰霜。但三餐依舊,漿洗依舊,灑掃依舊,整理依舊。只是眼睛紅腫著,
“女孩子多乖,不像那個?!?p> 我并不覺得氣氛壓抑,許是深知愛子情切,又或許她只是我的姑姑罷了。
弟弟放學(xué)前半小時,姑姑早早牽著我的手前去迎接,學(xué)校距離不過數(shù)十多米,上課時間不過數(shù)百分鐘,但分離焦慮延長寂寥時長,恐不是常人能平靜忍受。我獨自趴地上觀察螞蟻搬家的間隙,時不時遠看一眼紅旗隨風(fēng)飄揚,猜測弟弟是在寫漢字或掰著手指頭數(shù)一二三四五。姑姑亦如此張望。
院墻外早已圍七八人之多,姑姑上前閑聊幾句,語氣淡然許多,仿佛近在咫尺的教室充當(dāng)定心丸之功效,整日的坐立難耐終于得以慰藉。我坐在高高的埂上望著透明窗戶里書聲朗朗,他們的課本齊刷刷放在胸前破舊桌面,他們的眼睛齊刷刷盯著粉筆板畫,他們的雙手齊刷刷的藏在背后。他們的聲音嘹亮高亢激昂澎湃,他們?nèi)汲闪恕肮郧啥隆钡暮⒆印?p> 仿佛我擁有了上帝視角,在空空如也的世界注視著別個按部就班的人生。局外人的失落感提醒著我離家太久,卻總不見熟人來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