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遠(yuǎn)這才發(fā)現(xiàn)八皇子的袍子的下襟不知何時已變得濕漉漉的,似乎還有一些黏糊糊的,于是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趕緊一溜煙兒地跑了,再回來時,手上便拿了一件干凈的紫色繡麒麟的袍子。
但見晴遠(yuǎn)端著放著袍子的托盤,看著八皇子,一臉諂媚地說:“殿下,袍子來了。”
八皇子又好氣又好笑,揮揮手道:“好,你下去吧?!?p> 晴遠(yuǎn)聞聲應(yīng)到:“好”,一下便跑沒影了。八皇子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托盤上的袍子,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
宮闕深深深幾許,是夜多少人難以入眠,多少人如釋重負(fù),多少人暗中綢繆,多少人默默盤算,自是不提。
轉(zhuǎn)眼天光乍亮,雞鳴鶯啼,又是一天開始了。這一天八皇子沒有如往常一般地讀書練劍,而是一早就來到了和妃的春熹殿。
和妃聽聞八皇子到來,自是喜不自勝,匆忙梳了個發(fā)髻,便由嬤嬤扶著出來迎接。
“兒臣叩見母妃。”
“你來了啊。”和妃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早些時候公里差人送來的楊梅,我讓小廚房做了一些你最愛的山楂楊梅糕,就等著你來呢。”說著便向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不多時,身邊的宮女就端了一小碟紫紅色的糕點(diǎn)上來。
“兒臣……兒臣……這次來是有事要與母妃商議?!辈t看著母妃喜不自禁的神色,有些猶豫該不該說。不知道為什么到了此刻,竟連開口的勇氣都沒了。
“有什么事兒,不能過會兒再說呀。你還沒吃早膳吧,來,趕緊過來跟我一起坐下?!?p> “……好?!辈t猶豫了一下了一下,終于還是沒有開口,乖乖地坐到了母妃身邊。
“你看你,你都有多長時間沒來了呀,多教我惦記啊?!币苍S是因為伯賢在的緣故,和妃今日的話,特別的多。
“這是棗泥桂花糕,這是山楂楊梅糕,還有這個,是小廚房里面新琢磨出來的叫什么……金玉良緣。味道甘甜爽口了,你嘗嘗看?!焙湾贿呎f著,一邊往伯賢的碗中夾著各種各樣的菜和糕點(diǎn)。
“謝母妃?!辈t忙不迭的接過。
一頓早膳下來,一直是和妃喋喋不休的說這說那,不斷的往著伯賢的碗里嘴里塞著各種東西,根本容不上伯賢有插嘴的機(jī)會。
直到宮女嬤嬤們收拾了檀木幾上的碗筷,擺上了新鮮的水果,伯賢才算得到了個插話的機(jī)會。
“母妃,我……”不知道為什么來之前在腦海里排演了千遍萬遍的話,此刻竟有些不忍心說出口。
“怎么了嗎?”
“母妃”,伯賢突然跪下,“兒臣想出宮些日子,恐不能常常是放在母妃膝下,兒臣不孝。”
和妃的目光閃了閃,不過很快又飛恢復(fù)了平常的樣子。
她端起身邊的青花瓷茶碗,小小地的抿了一口。
“平白無故的,怎么突然想出宮去日子?”
“是昨夜有人把你為難地太狠,還是有人跟你說了什么?!?p> “我……”伯賢欲言又止,猶豫著看看身邊的宮人。
“你們都下去吧?!焙湾鷽_著宮人們擺了擺手。
“母妃……我……”
“別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話就直說吧?!?p> 伯賢看著和妃眸光流轉(zhuǎn)的眸子,并將昨日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的向和妃說了一遍,其中自然免不了老和尚說的那些要助他奪嫡并讓他學(xué)重耳出宮避難的話。
“惠法啊……”和妃眸光閃閃,“這倒真是個有趣的人呢?!?p> “母妃,惠法師父德才兼?zhèn)?,必不是個尋常的和尚。兒臣想著,隨惠法師父出去看看,也長些見識。在這宮里,讀的無非是歷史策論,應(yīng)付的無非是爾虞我詐,兒臣,累了,也厭了。”伯賢看著和妃,眼里露出懇求之色。
和妃看了一眼伯賢,卻見他雖是眼眸低垂,卻依舊可以看到他眼里的渴望。孩子長大了,終歸是有自己的主意了。和妃心下有些悵然,卻終歸是抬頭道:“眼下的形勢,你出宮避避倒未必不是件好事,我也沒什么好不同意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惠法師父不簡單啊,誰知道他讓你出宮去是為了什么呢?這世上,有些你認(rèn)為的好人,未必是實實在在的好人啊?!焙湾铄涞捻永镉幸恍?dān)憂。
“兒臣相信惠法師父不會加害兒臣。若是惠法想要加害兒臣,為何那日,他為何要救兒臣和母妃,并替兒臣和母妃證明清白呢?!辈t抬頭看著他的母親,“那是若非惠法,母妃的清白不保,兒臣的皇子身份也難免會遭到質(zhì)疑?!?p> 和妃看了一眼蕭祁,沒有說話。
這孩子這樣替惠法說話,甚至不惜搬出自己不愿再提的舊事,心里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便是自己想攔,只怕也只是徒勞。
“好了好了,”和妃也不再多說,“本宮對惠法并不甚了解,但本宮相信你的眼光。既是你相信他,你便跟他去走一圈,一見見世面也好。”
“謝母妃?!辈t向著和妃,深深叩首。
“晴遠(yuǎn)跟你去的吧?”和妃瞥了一眼一直跟隨在伯賢身邊,默然無語的晴遠(yuǎn)。
“是。”
“那邊好,你們互相也有個照應(yīng)。”
“你打算帶多少暗衛(wèi)去?”
“兒臣……并不打算帶暗衛(wèi)?!?p> “什么?”和妃一驚,手中的茶盞也隨之一顫。
“從前兒臣并不知事,故而對暗衛(wèi)也少有關(guān)照。如今兒臣實難確定暗衛(wèi)之中都是兒臣的人手,想著還是不帶的方便?!?p> “這樣啊……”和妃抿了一口茶,“那邊隨你罷?!?p> “不過出宮這件事兒,你可曾與你父皇商量過?”
“兒臣昨夜提了一下,不過父皇,似乎并不大樂意。”
“所以你今天一早就跑到我這里來讓我去給你父皇吹吹耳邊風(fēng),是不是?”和妃微微瞇起了眼睛,狡黠的打亮著伯賢。
伯賢見已被看穿,便伏首與和妃道:“母妃明鑒?!?p> 和妃粲然一笑,將伯賢從地上扶了起來,戳戳他的腦袋,笑道,“就你這點(diǎn)鬼心思。也罷,今天我就替你走一趟罷?!?p> “不過你昨夜剛剛大顯神通,你父皇究竟肯不肯放你走,這我便不知道了。”
“母妃出馬,一個頂倆?!辈t一臉諂媚。
“你呀你,”和妃笑著戳了戳兒子的腦袋,“我竟不知道你打何事起,竟也變得這般油嘴滑舌起來?!?p> 待這頭說完,伯賢才坐了回去,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點(diǎn)心,和妃見了,盈盈一笑,便向著外頭朗聲道,“你們都進(jìn)來罷。”
于是一干宮人嬤嬤等,便紛紛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有條不紊地做著各自的差事。
就這樣,母子就著點(diǎn)心又拉了些家?,嵤拢垡娎C花琉璃窗外的日頭漸盛,和妃側(cè)首問一旁的宮女:“幾時了?”
“回娘娘,辰時了?!?p> “真快啊,”和妃幽幽地嘆道,又向著伯賢道,“你隨我去你父皇的養(yǎng)心殿走一遭吧?!?p> “是?!?p> 于是伯賢扶著和妃向著養(yǎng)心殿緩緩而去,自是不提。
從養(yǎng)心殿出來,已是下午。
和妃笑著拍拍兒子的手,“這下你可以放心的走了。”
伯賢望著如洗的藍(lán)天,又望了望那似火的驕陽,突然對著和妃跪下,叩首流淚道:“兒臣拜別母妃?!?p> 和妃見了,慌忙攙住伯賢,“做什么呢,倒像日后再也不能見面似的。”
雖是心中略略感傷,可是兒子大了,終歸也是留不住的,和妃強(qiáng)壓了心頭的悲傷,一頭扶著伯賢,一頭笑道:“本宮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你即使要出去過些日子,便早些回去好生打點(diǎn)好行李,千萬別到了外頭,又缺了這缺了那的。如今你父皇既予了你監(jiān)察審案之權(quán),你便要好好做著,可休要叫你父皇失望了。”
“兒臣謹(jǐn)遵母妃教誨?!?p> 和妃微微闔上了眼眸,“走吧,走吧?!?p> “母妃保重。”伯賢向著和妃深深作揖,雖是一步三回頭,終于還是消失在了曲折蜿蜒的宮院之中。
直到伯賢的背影再也看不見了,和妃方才睜開了眼睛,一雙鳳目已經(jīng)盈滿了淚水。
“娘娘……”身邊的宮女適時遞上了帕子,和妃接過,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淚水,“回宮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