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幾人凝眉細看那武士招式,但見:
翩若游龍,宛若驚鴻。金蟲月下現(xiàn),銀鼠燈上探。牦牛撒蹄上陡坡,獼猴倒掛下懸崖。時進時守,時退時攻。猿臂輕揚取敵首,虎腰巧屈避火頭。初見只道中規(guī)中矩宗室功,再看確是云譎波詭他方藝。
幾人仔細瞧著,亦覺其中招式頗有蹊蹺,只是那武士的招式變化地極快,看不得分明。總是將將有些眉目,那武士招式一變,立時便又云里霧里了。
直待那武士一套演下來,拱手而謝時,幾人猶自垂首而思,半晌無聲。
方踟躕之時,忽聞晴遠道:“公子,可否容我與之對打一番?”
伯賢驚詫抬頭,卻見晴遠不知何時已除了外頭大袖衫,露出里頭的窄袖胡服,此刻正屈身候命。
“這……”伯賢有些猶豫。
“既然阿遠有這份心,便叫他試試,”發(fā)話的卻是老僧,“雙方注意分寸便是?!?p> “那好吧。阿遠,你小心。”
“是。”晴遠一頭應(yīng)著,一頭已疾步走上前去,向那武士拱了拱手,道:“有勞了?!蹦俏涫炕琶笆只囟Y,便聽晴遠道:“開始罷?!?p> 倏爾,便見兩人交纏打斗在一起,卻是:
你來我往,兵來將擋。胡服窄袖上下翻,銅盔鐵甲左右旋。挺拔剛烈皇家功,屈曲陰柔別家藝。一招一式雖相似,一放一收終不同。金龍斗銀蛇,白虎對灰豺。一起一落,一揚一抑。端的是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因著兩人的目的并非為了比試,故而盡量晴遠有意帶著那武士放盡力慢了節(jié)奏,盡可能將一招一式展示的分明。
賈奕看在眼里,心中驚異。原先他只道晴遠或有些許武藝在身罷了,如今一見晴遠與濟安堂的人對打,他便覺自己的判斷有些偏頗了——雖看似兩人不相上下,實則整個局面為晴遠所掌控,故而整個過程才能如此分明。
與此同時,他還發(fā)現(xiàn),晴遠一招一式雖是中規(guī)中矩,卻甚是自然,顯然這功夫是晴遠平日常習(xí)之功夫,而晴遠又顯然是堂上另一位公子的貼身侍從。這樣看來……賈奕微微抬眼,看向那位丹紅袍的公子,細看之下,卻是龍眉鳳目,儀表非凡。能與少谷主同行,且是皇族之人的……賈奕細想之下,心中已有了分曉,同時也不禁為八皇子低調(diào)雅量而叫好。
與賈奕一樣,因見晴遠身手而驚訝的,卻還有一人——老僧。老僧倒不是因晴遠的招式而驚訝,而是對晴遠的根骨有幾分好奇。老僧原先只當(dāng)晴遠的身世僅僅是某個被沒入掖幽庭的普通小罪奴而已,如今看來,卻似乎不僅于此。
尋常的小罪奴,被遣到小主人身邊,接受宗室訓(xùn)練時,已有五六歲的年紀,這時候根骨已有幾分長成,更兼在掖幽庭長期勞作,不論如何訓(xùn)練,都不可能像晴遠這樣,功夫深入骨髓,更何況,晴遠在打斗過程中,習(xí)慣性地內(nèi)息自我調(diào)節(jié),這是注重外功的宗室定不會教的東西。
這樣看來……晴遠在進入掖幽庭之前,便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并很有可能在懵懂之年,便被教授了調(diào)理內(nèi)息之法,故而才能在成年之后,這樣自然地運用之。
當(dāng)年那孩子若僥幸在掖幽庭存活至今,倒也能像晴遠這樣通過調(diào)理內(nèi)息,修復(fù)些身子的損傷了。老僧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只是,這猜測并沒有在他腦海中停留太久,但愿不是吧,若是堂堂先太子的唯一的遺腹子成了閹人,這……
老僧不敢往下想,便暫且按捺住了這份心思,只待以后尋到機會再行探問。
再抬頭時,只見晴遠與那武士已雙雙停手,正拱手而謝。
雖是金秋十月,二人的衣衫卻已經(jīng)盡數(shù)濕透——并非二人功力不深,乃是因刻意放慢的節(jié)奏干擾了發(fā)力,故而二人均是費了平日里十倍氣力,而晴遠因著可以帶動整個節(jié)奏,更是有些氣喘吁吁。
蕭祁見二人如此,便自起身,替二人斟了茶水遞上,二人見狀,慌忙要俯身道謝,卻被蕭祁一把扶住,只教好生喝茶便是。
見二人端起茶盞,蕭祁方才安下心來,復(fù)又回到座位上,向著諸人道:“幾位可看出什么?”
“雖看著招式模樣看不了幾分,但我總覺著,那武士行事更是陰柔詭譎,頗有些蛇鼠之態(tài)。”伯賢應(yīng)道。
“嗯,我也是這么覺著。你看方才那金龍過江一招,金龍總是昂首睜目,而那武士所行,卻是揚頭吐信,倒像是銀蛇出洞?!?p> “對,我與你所見略同。還有那一招烏騅躍崖,烏騅本是高貴的馬種,縱使到了危急關(guān)頭,也不至于一頭先頂了過去?!?p> “正是了。就看我們那頭烏騅,那要形象的喲,便是火燒了尾巴,它也要優(yōu)雅端莊地逃命,哪會跟一頭牛似的,拿個頭就去頂。”
“而且那形態(tài),卻不似普通的中原耕牛,倒像是草原上野慣了的牦?!?p> 老僧仔細聽著伯賢與蕭祁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忽然輕笑出聲。
“老頭,你笑啥呢?”
“我笑你們笨呀?!崩仙Σ[瞇的。
“哦?莫非你已覺察出什么?”
“銀蛇、牦牛,你們二人既已認出,如何卻得不到一個答案呢?”
蕭祁聞言,垂眼頷首,仔細思忖,“你是說……”忽而,他一拍大腿,“竟是西夏不成?”
伯賢聽得,卻擰了眉,“只是西夏人如何會宗室功夫,我大楚朝宗室功夫絕無可能外傳?!?p> “皇城里可有西夏的血脈?”老僧循循善誘。
“阿熙嗎?”伯賢脫口而出,卻又迅速地否定了這個答案,“不不不,不可能,阿熙不會做這樣的事的。我與他自小一同長大,他性情懦弱溫軟,他不會的。何況,他如今又養(yǎng)在皇后娘娘膝下,他若這樣做,必會牽連到皇后娘娘,更會毀了他的前程,他沒有理由這樣做的?!?p> “哦?這樣看來,西夏人會宗室功夫這件事,竟是沒有答案了咯?”老僧捧茶輕抿,不急不緩。
“這……”伯賢一時竟無話可說。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賈堂主和這位兄弟想必也是累了。阿祁,讓他們早些回去歇息吧?!崩仙姴t踟躇,便轉(zhuǎn)而向著蕭祁說道。
“嗯?!笔捚钸@頭應(yīng)著,便從袖中摸出兩枚珠子,一顆光滑圓潤,形似白玉,一顆粗糙刻紋,形似木珠,向著賈奕與那武士道:“你們二人今日也辛苦了,這是給你們的,早些回去歇息罷?!?p> 賈奕與那武士遠遠見著兩枚珠子,又驚又喜,紛紛道:“寶珠貴重,小人不敢受。”
蕭祁只道:“收著?!?p> 二人聽少谷主語意堅決,便也不再推辭,只是上來恭恭敬敬受了,便告辭而去。
不知那兩顆珠子有什么奧秘。竟教二人如此歡喜?更不知那伯賢口中溫軟懦弱的阿熙,可是錦州毒水的幕后真兇?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