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到了某個時候非破境不可?
人族繁衍迄今數(shù)百萬載,道門之中真無一例卡在煉氣境——推而廣之任一境界——成百上千乃至萬余年的?
為解此惑,寵渡私底下翻了不少典籍,也尋隙問過老頭子與穆清夫婦。
好家伙!
還真沒有。
自古以來,不論人道妖族,圓滿之后當(dāng)以及時突破為宜。
——除非不再修行。
若強壓著不突破卻又吐納不斷,非但修為毫無寸進,且元氣日夜積壓,隨時可能擠碎臟腑,撐破皮肉,落個爆體身亡的下場;真到那時,散功都來不及。
所以圓滿至今已有多日,寵渡不敢再耽擱,急著閉關(guān)。
拋開極端局勢下被迫突破這樣的罕見個例不看,尋常閉關(guān)絕非臆想的那般簡單,并不是說憑借藥效沖擊脈竅就行了,前后自有一番必要講究。
單就歸元而論,除藥散、防護、洗漱器具、干凈衣袍等一應(yīng)準(zhǔn)備之外,總體上不外如下幾步:入靜——聚元——歸化——定界。
具體細節(jié)或因人而異略有參差,但大抵如是。
內(nèi)中又以入靜為要。
有道是心不靜無以明道,志不堅無以致遠。故“靜”之所欲,一則屏除紛擾渾然物外,二則明心見性知己長短,三則抱元守一堅定信念。
即如戚寶幾人,進入洞府后盤坐至翌日清晨,全在調(diào)理心境,靜待靈機乍現(xiàn), 并不曾運氣歸聚體內(nèi)半分元力。
這事兒,真急不來。
相較之下,寵渡則沒心沒肺地酣眠整晚,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只怪此前在夢淵中沾了那詭異黑焰,滿身血口;后又在浮山勝境中耗費心力,寵渡又痛又乏。所幸及時服藥療愈,又煉化勝境元氣滋補肉身,這一覺醒來已然精神飽滿恢復(fù)如初。
洗漱后正想入定時,嘈雜人聲依稀傳入洞來。
“聽說他十來年也才得個圓滿。”
“此獠煉體小有所成,另仗魔器之利;若非如此,早投胎好幾回了?!?p> “不過這魔頭行事歷來非同尋常,會否出現(xiàn)奇跡?”
“能有啥奇跡?”
“開出道蘊就好耍了?!?p> “屁!根骨全在先天,生來如何即如何,非人力能左右?!?p> “想我人族數(shù)百萬年,也不過參研出洗經(jīng)伐髓的法門,何曾有過重塑道基的功法?”
“老天爺總不會把把都站他那邊?!?p> “道蘊不好說,真界總有的?!?p> “有也是‘聊勝于無’。就他那根骨,歸元后的靈壓能維持真界不塌便是天恩浩蕩了?!?p> 原是老魔閉關(guān)的消息不脛而走。
湊熱鬧的很多。
等著看笑話也自不少。
尤其倒魔一派,勢力本就拼不過,若此番任由魔黨歸元——不求多少但凡成功一個,那也更落下風(fēng)。
故此深以為懼。
在童泰、葉舟等人攛掇與率領(lǐng)下,倒魔派眾一早便硬著頭皮相約齊至,想方設(shè)法只望擾亂“群魔”心緒,礙其閉關(guān)。
就算葉舟中意的婉茹師妹與宗文閱心儀的十三妹妹亦列其中又如何,在倒魔大計面前無不可犧牲;遑論對其余魔徒了。
多少不論。
毀一個是一個。
不少無關(guān)弟子本想安心備戰(zhàn),聞訊之后實在按捺不住躁動,也陸陸續(xù)續(xù)趕來湊熱鬧;算上倒魔派眾,前后總有百十號人馬聚于峰下。
背地里,就閉關(guān)結(jié)果已開了不少賭局。其噱頭各有不同,主要在于:
何時出關(guān)?
幾人破境?
老魔能否成功?
有沒有人開出道蘊?
……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有倒魔派從旁鼓噪,道眾完全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個個嚷嚷著高談闊論,一時沸反盈天鬧如菜市。
若出言喝止,則正中下懷,倒魔派眾勢必趁機理論,喋喋不休更難止歇。想是因此,洞外護法四人皆未露頭,只望時候既久山下散眾自覺無趣,就此離去。
不意宗文閱見山上無人搭腔,心中惱恨,“一幫狗日的倒穩(wěn)得起?!卑盗钊笋R作勢登山,托言“登山觀景”云云,不引出護法四人誓不罷休。
眾人將行時,冷不丁華輝閃處,肉眼可見的光膜連聚仙峰在內(nèi)將整個棲霞地界盡數(shù)罩在當(dāng)中
膜內(nèi)膜外就此隔出兩個世界,任彼等派眾如何歇斯底里聲嘶力竭,從光罩內(nèi)部看去只見一片張牙舞爪,不聞分毫聲息。
卻是棲霞峰地處主脈,乃凈妖樞紐之一,可調(diào)用部分護山陣力自為防御,眼下正是被穆清夫婦借以巧用,將倒魔派眾阻絕在外。
“這明顯公器私用。”
“師兄?!庇腥瞬慌聪驳乜聪蛲?,“藏劍鋒掌刑罰,可否將此事上稟陳長老,借此參上一本?”
“不妥……”
“搞那魔頭無妨,但扯上棲霞峰就越界了?!?p> “哼。還算有些分寸?!蹦虑逄煲舻突玻氨痉宸钪紵捒谭鞑豢巴鈹_,豈容爾等大肆喧嚷?便是宗主駕前吾也有理可論,何懼爾等告狀?”
“穆長老息怒?!?p> “我等不敢?!?p> “只此山雪景堪賞,這才——”
“毋需巧辯?!蹦虑宄獾溃盃柕扔^摩自無不可;但若再擾清凈,休怪本長老不講情面?!?p> 強者威嚴(yán)不容輕犯,道眾莫可奈何,自此再不敢高聲,唯私語竊竊商議對策,少不得逞口舌之快將棲霞峰的做派一頓數(shù)落,俟魔眾出關(guān)后再作區(qū)處。
話說寵渡身在洞中難窺外間詳細,但聞紛擾驟斷正宜靜心,當(dāng)即將或用之物碼放在側(cè)邊伸手可及之處,僅著一襲輕便皂袍,盤腿端坐石床。
他只根骨差,天資與悟性卻是極佳的,而今心無旁騖矢志不渝,很快便已入靜。
身與心融。
心與意融。
意與石融,與草融,與木融,與雪融,與山融……
隨著呼吸愈發(fā)舒緩微弱終近于無,寵渡物我兩忘渾然無覺,仿佛肉身不存,整個兒化入環(huán)境,與洞內(nèi)洞外的天地融為一體。
意如清風(fēng)心自在。
無欲,亦無求。
渺渺茫茫間忽有金色光點劃落閃沒,如一尾流星也似,交織成種種奇紋異軌;一俟察覺寵渡心神,頓似通靈般越來越慢,越來越亮。
回溯其跡,圓的方的,彎的直的,大的小的,像火像云像樹枝……紋軌各式各樣,就那么數(shù)十個反翻來覆去勾勒,雖極盡簡單絕不繁復(fù),——最多不過三五劃,卻透著某種莫名深義。
冥冥之中寵度似曾相識。
那會兒還在水月洞天。
那會兒扇形光幕上訴說著往昔。
那會兒盤古老爺也曾這么畫過。
所以這是……
符?!
符紋??!
太古符紋!??!
當(dāng)日在水月洞天中觸發(fā)扇幕,寵渡觀符有感本是要就地描摹的,不意被金烏弟子連聲驚呼打斷,只得作罷。
事后每每想起不無惋惜,誰承想對這些古符的印象及感悟其實并未消彌,反是潛埋在腦海深處,借此入靜之機涌上面來。
彼時盤古刻畫繁多,加之局面緊迫,寵渡并未將古符全部記住,好在有幾個清晰的,此刻心隨意轉(zhuǎn)將心神寄于光點,不丟,不頂,不拗,任由流光馱著,沿固有的軌跡反復(fù)飄舞,飛旋,勾繪。
不自覺地,體內(nèi)元氣也隨之流轉(zhuǎn)愈疾,運行周天之后盡數(shù)聚于丹田。
如此既久,寵渡一心沉于這不思議之玄妙境界,怎知身外已因他地覆天翻?
卻說天譴之夜,盤環(huán)合并后曾將玄混道種根植于寵渡泥丸宮中,值此入靜契機自生靈感,早在太古符紋初現(xiàn)之時便散出一抹奧義。
這玄混道意奧妙無窮,隨地形起伏、山巒走勢鋪展開來,遍及整個凈妖地界,也止于凈妖諸峰。
當(dāng)此之時,連獻寶魔徒在內(nèi),眾多閉關(guān)弟子正值破境的緊要時刻。
棲霞主峰上,穆清驀然抬首。
數(shù)墻之隔的偌大內(nèi)院里,蘇雪同樣眉頭微蹙,頓筆轉(zhuǎn)眸掠過忙碌的弟子身影,將目光掃過院中井井排列的石桌。
桌面上,堆放著刻好的符紙。
八八……整整六十四桌。
便在先前、同一時刻,恍如有陣清風(fēng)拂過,——又似受了某種感召,所有符紙朝著寵渡所在的天宮方向,齊齊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