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從浩瀚星海到犄角旮旯,還是從鴻蒙初辟到眼巴前兒,宇宙間歷來最不可或缺、也最不缺的角色之一,便是那些所謂的多事之輩。
后世統(tǒng)稱其為“好事者”。
此稱好壞因時(shí)而異,因事而殊,到底如何當(dāng)具體分析,不宜一概而論。
為貶義時(shí),往往意味著興風(fēng)作浪。
褒則俠肝義膽古道熱腸。
遠(yuǎn)的且不題,便說當(dāng)下,眼瞅著即將到頂,不意從中段隊(duì)伍里忽地閃出一人猛往前躥,身法頗見奇異,僅三五步便抵臨寵渡,湊近低語。
“那誰啊,找老魔干嗎?”
“又有啥異況?”
“不是申請入黨就好?!?p> “休想!請前方道友速速將人攔住,莫教他捷足先登?!?p> “想起來了,他叫‘黃大呂’。”
“那個(gè)大嗓門兒?”
“欸欸欸!快看后頭?!?p> “姓黃的同伙?”
“張羅那么些旗子作甚?”
“……兄弟們曉得你力敵萬夫,幫不上啥大忙,唯略盡綿薄,撐撐場面。”黃大呂言行恭謹(jǐn),同時(shí)手指下方石梯,“斗膽請道兄檢閱?!?p> 詳情尚不明朗,寵渡暫未應(yīng)話,只順著黃大呂手指的方向看去。
甫一定睛,不由面色凜然。
原來就在先前談話那陣工夫,即有不少散客出列拾掇,至此時(shí)已近乎完備,手中各執(zhí)物什,目光熱切地把寵渡望著。
卻道都有哪些物件兒?
有的執(zhí)旗,有的持扇——帶柄長扇;就此兩類人最多。
有的拎鑼。
有的背鼓。
有的抬轎。
有的提籃。
有的拈花。
……
林林總總各司其職,不外吹拉彈打之器、鋪張懸結(jié)之屬,都是些迎送儀仗常用之物!——看似個(gè)臨時(shí)搭建的草臺班子,東西卻出人意料地全乎。
“你拉扯起來的?”寵渡努了努嘴。
“不盡是?!秉S大呂躬身應(yīng)道,“起初只我?guī)讉€(gè),孰料消息傳開后各路兄弟聞訊而來,建言獻(xiàn)物?!?p> “無怪先前總聽后面鬧哄哄的?!睂櫠煞鲱~,“還真難為你們能湊齊嘍?!?p> “合該天意?!?p> “怎講?”
“早些年未跨玄門時(shí),”黃大呂自個(gè)兒都忍俊不禁,“有兄弟本就專事紅喜,宦學(xué)婚嫁壽遷之類;更有唱哭活兒的。”
“都入道了還留著家當(dāng)?”
“想來也就存?zhèn)€念想。”
“花兒呢?”
“沿途現(xiàn)摘的,管夠?!?p> “唉……”
“我等未經(jīng)允準(zhǔn)擅作主張,”黃大呂察言觀色,唯恐老魔不喜,“懇乞恕罪。”
“彼等美意我怎好相拒?不若再狂上一回?!睂櫠赦饬似?,拂袖豪言道:“無妨;反是眾友赤誠令某受之有愧?!?p> “受得、受得。多謝道友成全?!?p> “另!”寵渡話鋒一轉(zhuǎn),“我德望尚淺,不宜太過張揚(yáng)?!?p> “那……”
“從簡即可。”
“作何取舍還請賜教?!?p>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簡言敘過之后,黃大呂面帶喜色揮手示意,將數(shù)十人馬招至近前與老魔見禮,寒暄。
眾修歡天喜地,依令行事。
不題。
卻說場外看客觀望既久,早已明白眾人意欲何為,紛紛咋舌。
“這是要……‘唱名開道’?”
“老魔威望都到這份兒上了嘛?”
“山上四宗憋憋炸窩?!?p> “誰看誰不眼饞!”
“老魔是真的敢哪。”
“別說尋常弟子了,我剛見某些強(qiáng)者和老怪的臉色都有點(diǎn)意味莫名?!?p>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遵照老魔之意,在黃大呂安排下,開道隊(duì)伍迅速調(diào)整,省去了鑼鈸、轎輦及傘蓋等一應(yīng)繁縟,僅余簡單五樣。
一曰角。
一曰鼓。
一曰花彩。
一曰五色旗。
一曰長柄掌扇。
萬事皆備,黃大呂振臂喝問:“能為老魔謀事乃三生之幸,對也不對?”
“對!”
“想不想多多益善?”
“想!”
“所以辦砸了行不行?”
“不行!”
“第一回還是僅此一回全看這把。”黃大呂握拳朝天,“老魔就在邊兒上看著,是兄弟就給我抖擻起來。”
群豪齊聲呼應(yīng),“哼哈!”
本就在山頂邊兒上,動靜擴(kuò)散開來清晰無比,四宗弟子循聲看時(shí),正見東面梯口的地沿線上驀地探出半截人身——鬼鬼祟祟一張生面孔;頓時(shí)議論紛紛。
“不是那魔頭?”
“此是先鋒?”
“莫如說是條小雜魚;怕是某些縮頭烏龜不敢露面,特意派來探風(fēng)的?!?p> “放屁。人家?guī)讜r(shí)怕過?”
“對對對,都是策略、策略。”
“哈哈哈哈!……”
笑談?wù)龤g之際,冷不防梯口那條“雜魚”一字一頓,陡然嘶吼開來,“老、魔、到!——”
好個(gè)黃大呂!
本自天賦異稟,再輔以功法加持,果然聲如其名,渾厚,莊嚴(yán),正大;尤其尾音悠遠(yuǎn),氣韻綿長,直教人耳膜鼓蕩。
群豪在其身后猶覺震耳,遑論從正面聽?
連戚寶等魔徒在內(nèi),山頂眾人顱內(nèi)轟轟,仿似真有黃鐘大呂響徹腦際,以致上自天靈蓋下到腳底板都在因之震顫,發(fā)麻,泛起層層雞皮疙瘩。
不等道眾回神,又傳來鼓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輕擂時(shí),鼓聲低沉。
重擂時(shí),鼓聲高昂。
間或伴有木槌敲擊鼓檐的脆響。
循此節(jié)律,開道隊(duì)伍逐次登場。
先有幾十好漢扛旗而出,羅列兩排,來回?fù)u動三番各持旗桿立定;隨即葉紅燭與穆婉茹手提木籃,一路撒花鋪彩;緊接著數(shù)人執(zhí)掌扇交錯(cuò),分左右同行。
其后,便是正主了。
此時(shí)黃大呂已緩過勁來,復(fù)又飽吸一口,將嘴含住號角,鼓起腮幫猛一吹。
唔——嗡!……
那擊鼓之人眼疾手快,明顯也是經(jīng)年的行家,就著號角將鼓聲由疏轉(zhuǎn)密,漸漸激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及至寵渡踏上山巔: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點(diǎn)驟然加快,密如雨下。
鼓聲隨之越發(fā)激昂。
聞之令人油然一股豪情洋溢胸間,仿似就算沒有無窮力量,亦不惜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只求掙脫累世枷鎖與重重桎梏,從此逍遙天地,得享自在。
——大解放一般!
“要說搞事情,”戚寶搖頭晃腦地咂了咂嘴,“還得看我這兄弟啊?!?p> “是挺會整活兒。”
“不然……也就不成其為‘老魔’了?!?p> “老幾位還愣著作甚?”
“師兄請。”
“走著?!?p> 穆多海一馬當(dāng)先,戚寶及其余魔眾緊隨,與寵渡頷首致意后魚貫入列,個(gè)個(gè)挺胸抬頭,目露堅(jiān)定。
隱隱約約,漸有無形氣息從每名魔徒身上散發(fā),摶聚,盤桓,以寵渡為垓心凝而不散越發(fā)濃烈,竟似蒸騰的熱浪一般令周圍蕩起陣陣扭曲。
一字記之曰……
勢!
氣勢!
一往無前之勢!
看客失色。
天驕結(jié)舌。
強(qiáng)者側(cè)目。
老怪鎖眉。
畫里畫外眾皆驚異,樹下的虬髯客咧嘴淺笑,暗道:“倒也有幾分精髓?!?p> “這場面!腦瓜子給我整得嗡嗡的!”
“好一副六親不認(rèn)的架勢?!?p> “要能再奏上一曲兒……嘖嘖。”
“單這鼓聲就把老子血燒干了,還犯得著另行配曲兒?”
“豈止血干?我人都燃了?!?p> “這便是大佬特有的王霸之氣嘛?”
“很有那味兒了。”
“魔黨威武!——”
“老魔無敵!——干翻三宗!——”
“勇拔頭籌揚(yáng)我門威!——”
在各路看官老爺們聲嘶力竭的爭相吶喊中,寵渡雙目炯炯,眸光如電,率眾大步流星虎虎生風(fēng),朝著命定的戲臺慨然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