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擎天金柱周圍，縷縷人形光影來回游蕩，上下翻飛，在光柱的映襯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正是御劍凌空的各宗丹境強者欲探個中詳情，卻不得其門而入。
以致性急之徒罔顧勸阻，幾欲硬闖，冷不防金柱訇然一震。
柱壁上，隨之浮現(xiàn)出火紅絲線。
一行、二——三四五……行！
一列、二——三四五……列！
抬眼看時僅有橫豎兩條，轉(zhuǎn)瞬卻已千條萬條，縱橫交織像一張網(wǎng)，將原本的擎天之柱由內(nèi)而外全部切割成金色箔片，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繞著甕山緩緩旋轉(zhuǎn)。
每片金箔長逾半尺，五指來寬，與常用的符紙差不多大??；箔面筆走龍蛇，似烙有樣式各異的紋路。
落云子暗掐法訣，將畫面適當(dāng)拉近了些。
眾人乍看，頓時瞠目結(jié)舌：這是……
——符？！
各種各樣的符。
而身在局中的各宗強者卻看得更為清楚。
聽過的沒聽過的！
用過的沒用過的！
叫得出名叫不上來的！
……
不管想要什么樣的符，都有！
“我你姥姥。”
“做夢都沒見這么多符。”
“這就是先天符意的牌面嘛？”
“早前桃胡子的符陣跟這比起來，純粹小巫見大巫?！?p> 許是隔著畫幕不甚清楚，也可能金色的光暈?zāi)：朔y筆畫，又或許為無窮符數(shù)所震駭……不論出于何種原因，局內(nèi)局外的看客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某些不尋常的細節(jié)。
符，不完整。
具體而言，是符紋不全。
以玄門所公認的道理來看，此時若強行催符，那就只有一個結(jié)果……
對此些微異樣，嘍啰之輩無人窺見。
高手沒有看到。
丹境強者沒有。
老怪也沒有。
人仙與上妖同樣后知后覺。
——縱是那名虬髯客，也一時失察！
相較之下，此刻更令人感興趣的，是符海背后的對戰(zhàn)情況。然而光幕所呈現(xiàn)出來的畫面始終未曾變化，神照峰上數(shù)千道目光紛紛射向高臺。
怎料落云子眉頭緊蹙，一副苦思模樣，道：“法陣不暢，待本座察查?！毖粤T閉眼，煞有介事地掐起法訣來。
半晌無果。
反是廣場中央陣光頻頻，每每閃爍即有試煉弟子傳送出局，莫不面露駭然，似見了什么恐怖之物，甫一出現(xiàn)便被周遭看客圍得水泄不通。
“里頭怎個局面？”
“啥，全是符？”
“什么叫被老魔一人兒圍了？”
“這場面聽著眼熟?！?p> “還在談？”
“……沒談攏？明月仙子幾人不急著出來？”
“還好還好，老魔沒動手?！?p> “好戲還沒錯過。”
由此一傳十十傳百，關(guān)于戰(zhàn)況的最新消息不脛而走。萬眾更覺心癢難耐，只恨落云子仍無動靜，抓耳撓腮間暗罵千百遍，卻不曾察覺到落云子嘴角閃過的笑意。
霎時微詞四起，不絕于耳，卻猜不出落云子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直至秦旻之再度祭起通寶錦囊，“嘩啦啦”將金銀財寶如流水般倒進火坑，意味深長地昭告全場，“弟子不才。斗膽以此亨通之運略盡綿薄，助沖元氣之蹇滯。”
看客莫不恍然。
“懂！懂懂懂……”
“還屬義父高明。”
“兄弟。我突然悟了。”
“燒起來。都燒起來。莫教義父孤軍為戰(zhàn)。”
“到底是老怪，花樣真的多啊?！?p>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嗚嗚?！?p> “為了老魔！——”
道眾紛紛解囊，含淚慷慨。落云子“適時”睜眼，見漫天錢袋如雨點般飛落坑中，故作驚訝地道：“不至如此。只是陣法微滯罷了，而今已然無礙?！?p> 話間作勢比劃，指法一連數(shù)變，落云子手起聲落，“咄?！北銓⒐饽簧系漠嬅鎽?yīng)聲拉近，飛速穿透重重符圍深入其中。
看客們只想一睹為快，也無暇顧及落云子裝模作樣。
一抹凌厲威勢當(dāng)即溢出光幕，隨著畫面逐漸清晰，越來越強烈；及至畫面完全顯露，撲面而來的壓迫攝住了所有人心魂。
首先撞入眼簾的，竟是一面面萬仞崖壁！
眾皆錯愕。
不說里面都是符么，怎就只有山，——還是金色的？
符呢？
人呢？
正疑惑間，畫面上響起嗚嗚風(fēng)吟。風(fēng)過之處，金山表面竟隨之涌動開來，此起彼伏狀似麥浪，令場外的看客們不由一激靈。
原來與外壁不同，內(nèi)里的金箔并非豎排，而是一片片橫平鋪展，層層堆疊，致密無間渾然一體，乍看之下可不就是座座金山？
“山……即是符?！?p> “累符成山？！”
“好家伙。”
“這他娘的該有多少？”
“千萬萬？格局小了，薛燦燦?！边B續(xù)聽著回蕩在腦海里的傳音，呵呵兩聲回應(yīng)道，“依本道子看，數(shù)以‘兆’計都是少的?！?p> “人族誕生迄今，”常自在哪怕貴為人仙，也不禁嘖嘖稱奇，“數(shù)百萬年所用之符加起來怕也無此海量?！?p> “不愧‘先天’之名?！彬镑卓袜?p> “這該死的壓迫感?！?p> “本以為外面的符量就夠駭人了，沒想到里頭更可怖。”
“看！人在那兒！”
相鄰兩座金山其實并未完全接合，中間猶存夾縫——細長高遠、一線天也似，由此構(gòu)成了四條狹窄深谷，從垓心朝四方延展開去。
峽谷一端，即峽谷交匯之處，寵渡傲然挺立。
另一端，自是各宗人馬遙相對峙。
連續(xù)居?xùn)|。
煉器閣在西。
藥香女眾聚于南。
神泉宗在北。
人在谷底，渺如螻蟻。
“話說那魔頭打算一茬一茬來，還是一股腦兒全交代？”
“一齊砸下來誰頂?shù)米?？?p> “哼。也不怕把自個兒搭進去?！?p> “萬法不出五行，要是同時催動，金水木火土相生相克，難說會是個什么局面哪。”
“以老魔心智，不會如此有欠考慮。”
“倒是其他人，怎么都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連續(xù)盯著符山，興味盎然。
柳三青不以為意。
姒明月巧笑莫名。
桃栢栢神色復(fù)雜。
天驕以下的閑雜弟子則所剩無幾，除去少數(shù)“死忠”，絕大部分都已傳送出去，如今留下攏共不到五十人，個個毫無懼意，反而面帶譏誚。
唯有許求遵照囑咐，一早催動龍骨護罩嚴陣以待，時刻準備事后接應(yīng)。
“差點忘了，還有手鐲呢嘛?！?p> “嗐！”
“三宗人馬挨個出來，那魔頭也只能干看著?！?p> “所以是刻意為之，奚落那廝？”
“傳送一開，陣壁分隔兩界別說將其摧毀，能晃動一絲便是不凡。”
“傳送陣沒那么容易破的?！?p> “就看誰更快了?！?p> 廣場上議論紛紛，所有看客都在關(guān)注戰(zhàn)局走勢，誰也未曾留意到，角落里有一身長五尺的皂袍老者正摩腮自思：“與人為樂這種事，老夫歷來是當(dāng)仁不仁的咯。”
“言盡于此?！睂櫠蓢@了口氣，“爾等既不聽勸，便怪不得小爺辣手無情。”
“光說不練假把式?！碧覗鄸喙Φ?，“我等隨時可一走了之，料你奈何不得；留下來不過想看看，是你手快，還是爺爺傳送快。”
“僅余一命可饒，我勸道兄多珍重?！?p> “我也好奇，”柳三青接過話頭，“所謂先天符意，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般厲害?！?p> “一直等著師弟來破傳送陣呢?！?p> “那便……如爾所愿?！?p> 寵渡揚起了手！
天驕率眾揚起了手！
場外的皂袍老者也揚起了手！
寵渡屈指成爪。
符山劇顫。
符海涌動。
無窮無盡的符流澎湃激蕩，勢若決堤之洪，從四面八方朝著煉器閣弟子與藥香女眾所在的位置傾瀉而下，鋪天蓋地壓落頭頂。
眼見著洪流就要吞沒一切，三宗弟子不疾不徐伸出手指，紛紛點在腕口手鐲上。
嗡！……
一柱柱傳送的陣光應(yīng)聲拔起，將迫近的符流盡數(shù)蕩開。
金符退而復(fù)聚，再度沖擊。
奈何傳送陣本就有“畫地為牢”之效，所以任先天之意多么威猛，任那符流如何洶涌，任金箔再怎么鋒銳，以寵渡當(dāng)前歸元初境的修為，要破去陣壁阻隔，終究欠了些火候。
傳送兀自堅挺。
而金符卻被一一震碎，湮滅。
符滅符聚的剎那，三宗人馬的面目時隱時現(xiàn)。天驕及其隨行弟子臉上的戲謔，分明濃了幾分。
“可惜了啊，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p> “至少陣勢唬人嘛?！?p> “有毬用?！?p> “想想都好氣噢。”
“是解氣吧？哈哈哈……”
“快看。有動靜了。”
說時遲那時快，神照廣場正中的傳送陣也生出了感應(yīng)，地面上的光柱漸已成形，顯見傳送完成便在此須臾之間了。
這當(dāng)口，皂袍老者凝氣一指。
局外，陣光驟然暗淡。
局內(nèi)，傳送壁冷不丁破碎。
哐啷……
聲兒很清脆，落入耳中卻不啻驚雷，三宗弟子明明面露不屑，眼里卻流露出無限驚怖。
金符乘隙蜂擁而入，貼滿全身，裹似一具具人形紙偶。
符箔不絕，彈指間又裹成紙盒。
——棺材也似。
“不！——”
“宗主救……”
“怎么……”
驚呼、怒吼、哀嚎……統(tǒng)統(tǒng)淹沒在源源符意與漫天金箔中；甚而因為瀕死的懼意，多少當(dāng)事弟子呆若木雞，根本來不及張口。
下一刻……
幕中無人。
唯見滿屏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