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牟臨川與二十三路妖王見靈壓忽地消彌無痕,莫不納罕。驚疑凝望時,不及將“寵渡”模樣看清楚,唯見一道紅黑相間的焱柱直沖黑風(fēng)老妖,轉(zhuǎn)瞬迫近。
奈何黑風(fēng)到底是飛升上妖,——堪比化神人仙的存在,走個瞬閃也就避開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剛一現(xiàn)身又見焱柱撲面打來。
老妖再閃。
光焱緊追而至。
三閃?
“噫!”黑風(fēng)老妖笑嘆,“好一塊狗皮膏藥?!?p> “啥玩意兒竟能追著黑風(fēng)前輩跑?”
“莫不是橫眉偷摸回來了?”
“不!似是……妖化!”
“這就說得通了?!?p> “難怪將我等比作石頭,想是要磨磨這怪物。可妖化者遇強則強,黑風(fēng)前輩如此托大,就不怕陰溝里翻船?”
“哼哼。它吞了咱們那么多靈壓卻仍止步于嬰境圓滿,足見要跨過化神的門檻絕沒有料想中那般容易?!?p> “不過憑半仙修為竟能準(zhǔn)確預(yù)判黑風(fēng)行跡,妖化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p> “上回遇見這事兒這還在兩百年前,橫眉臭老道的那個愛徒,姓柯還是什么來著?”血蝠王狀作回憶,“卻不知此番妖化的又是哪家倒霉蛋?!?p> 且不言各部妖王兀自談笑品評,卻說老妖接連瞬閃總被光柱如影隨形緊緊跟著,心頭絲毫不虛,暗想:“有化血神刀在手,直面橫眉我亦無懼,遑論所謂‘遇強則強’。
“就算真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大可一刀劈之!
“眼下嘛……倒不妨陪它耍耍,一則看它能異化至何等地步,一則也好教落云子見識我的靈感。”
便見老妖玩性大發(fā),東邊露個面,西邊亮個相,南邊冒個泡,西邊吱個聲兒,逗引著“寵渡”來回跑,——溜鳥兒似的,這里噴一嘴,那里吐兩口,令峰頂玄眾叫苦不迭。
尤其落云子,心頭簡直在滴血。
因那妖焱時斷時續(xù)。
斷的時候少,一噴即止意思意思。
然而續(xù)的時候多,吐起來就不見停,“寵渡”走哪兒噴哪兒,一路掃蕩過去,好比手握一柄威力不凡的嬰級神兵,毫無規(guī)律地舞來舞去。
所過之處每每雞飛狗跳,下起嘍啰上至老怪,總有一窩子人撲棱棱爭相退散,仿佛駕舟晚歸時“誤入藕花深處”,只想著盡快繞出去,哪管“驚起一灘鷗鷺?”
活物還好,既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尚知躲避;但那等死物卻移動不得。
近處的議事殿塌了。
遠方連綿的山脈裂了。
而介于遠近之間的凈妖諸峰,什么藏劍峰、逆仙峰、朝天峰、斗羅峰與天音峰等等,要么被削去頂上山尖,要么從中裂成一線天;更有甚者,被“寵渡”一口焱柱攔腰斷作兩截。
頻頻的閃光此起彼伏。
隆隆炸響不絕于耳。
滾石“嘩啦啦”個不停。
各種光色聲音與氣浪交融混雜,輪番沖擊震蕩,令抱頭趴地的凡眾慶幸不已:還好躲得快,不然被那焱柱轟在身上,不得瞬間爛成一堆碎肉?
而黑風(fēng)的身影雖說時隱時現(xiàn),笑聲卻一直在神照峰上回蕩,幸災(zāi)樂禍地念道:“落云子。不聽老朽言,吃虧在眼前。早提點過你莫要玩火自燒。如何?搬起石頭自砸腳了吧?嗬哈哈哈!……”
落云子再如何痛心疾首也莫可奈何,唯有咬碎鋼牙齒和血吞,冷不丁老妖狂笑戛然而止。
原是神念中傳來異動,老妖蹙眉自思:“莫非又有人想跑?”忙將神念來探,恰見看臺下有一身影鬼鬼祟祟,當(dāng)即認出那人,“此乃玄陰宗安插在山上的暗樁?”
——正是陳詞趁亂溜出人群,御劍往棲霞峰而去。
“莫非是要……”老妖對陳詞企圖略有猜測,大喜過望,“也好。省得我另費周折。今雖不占地利,然天時人和皆在我。凈妖當(dāng)滅。”接著對落云子說道:“七天后恰逢你的道辰,老朽本打算屆時攻山,將爾生辰淪為死忌。
“不過俗話說得好,擇日不如撞日,今若滅你道統(tǒng),雖錯失忌日,卻正趕上頭七,想來也不錯。
“權(quán)當(dāng)天意如此,莫違莫逆?!?p> “老三位!”落云子頓感不妙,因謂三宗宗主曰:“我四家同氣連枝,唇亡齒寒之理毋需贅言。當(dāng)前生死攸關(guān),爾等莫再有所保留;否則被妖族各個擊破,道統(tǒng)毀于我手,是為千古罪人?!?p> “當(dāng)是此理。”
“大是大非面前,自當(dāng)同仇敵愾。”
“妖化之事容后再議?!?p> 沈道富、回千朵及方榮芝心有戚戚,即便往日里再怎么勾心斗角,如今也只能暫棄嫌隙,遂御風(fēng)而起,各尋方位站定。
前后腳工夫,黑風(fēng)同樣傳音道:“聽吾號令?!边B牟臨川在內(nèi)的二十四尊嬰級戰(zhàn)力齊聲響應(yīng)。但聽老妖笑曰:“機不可失,將孩兒們都喚過來罷?!?p> 眾王應(yīng)曰:“謹遵法旨?!?p> 少數(shù)幾個掏出一早備好的符紙;更多妖王取出的卻是諸如獸角、獠牙、斷骨、殘甲及吊墜之類的妖屬之物,上刻各部族特有的奇異紋路。
與此相較,人族道門這邊則簡單許多,三位宗主指間都夾有一枚為此番妖戰(zhàn)專門煉制的紫符。
這頭兒眼明。
那頭兒手快。
有的被碾作齏粉,有的斷作幾截,有的碎裂成塊……符紙則借元氣化開,雙方爭相運功,各將手中媒介催動,在腳下凌空勾勒出一副陣圖的輪廓,隨即一掌拍在那陣圖上。
其手法之迅捷近乎不分先后,便聽妖王老怪異口同聲暴喝——
“通靈傳送!”
“運轉(zhuǎn)乾坤!”
二十七張嘴,二十七道龐大的傳送陣應(yīng)聲乍現(xiàn),五光十色的陣芒交相輝映,霎時驅(qū)離氤氳的晦暗,將天上地下照得一片透亮。
山里山外即有感應(yīng)。
位于深山腹地的黑風(fēng)寨周圍,各部妖眾扎推聚集,卻說綢繆至今隨時聽用,早已躍躍欲試,今見腳下地面泛起陣紋,知是攻山信號,哪里還按捺得住,個個揮動著手中兵器競相咆哮,亢奮不已。
而在分落各處的三宗地界上,同樣嘩然一片。
“看。是紫光。”
“最高等級的召喚?!”
“意即妖族發(fā)兵凈妖山了?”
“照之前的約定,能去的都得去啊。”
甘愿也好被迫也罷,不安也好鎮(zhèn)定也罷,除少數(shù)事前安排負有延續(xù)道統(tǒng)、傳承衣缽重任的假嬰強者外,其他所有人皆不得獨善其身,于陣光乍現(xiàn)的剎那便被紛紛攝住,在各宗長老的安撫與號召下,一同傳往神照峰。
說時遲那時快,待陣光消散,天地間已是烏云四合,妖氛彌漫。
玄陰宗近千門徒嚴陣以待。
其余二十三座傳送陣內(nèi)黑壓壓一片,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妖怪,或站,或趴,或乘坐騎,高低錯落千姿百態(tài),盡皆持械而立。
——粗略估算,不下十萬眾!
反觀道門這邊,四宗弟子加上各路散客,也才堪堪五萬。
好在三宗亦有底蘊,——門中老怪非止宗主;只因平日里明爭暗斗,不得不刻意藏鋒,借以欺瞞彼此;若非眼下大敵當(dāng)前,還不會曝露出來。
由此也為人族新添了數(shù)名嬰級戰(zhàn)力,其中:
神泉占了四席;
煉器有三位;
藥香谷倆。
算上本就在場的落云子幾個,玄門老怪總有十九人,雖然因此大大縮減了與妖王勢力之間的差距,但凡眾仍不免發(fā)怵;尤其在黑風(fēng)寨的妖兵奉命擂鼓后,更忍不住兩股戰(zhàn)戰(zhàn)。
“好、好多妖怪!”
“傾巢而出了啊怕是?!?p> “這該怎么打?”
“斬妖除魔乃吾輩天命,自該義不容辭?!庇腥瞬恍祭浜撸昂螒种??”
“你行你上唄?!?p> “上就上!以為老子會怕?”
“殺一個夠本兒,殺一雙賺一個?!?p> 兩軍對壘尚未開戰(zhàn),自個兒窩里先斗起來。眼瞅著爭論愈演愈烈,驀地里一聲威嚇震動八荒,甚而將天上的妖鼓之音也蓋了下去。
便聽落云子話音激蕩,道:“如此驚惶成何體統(tǒng)!爾等且看清楚,那妖堆里都是些什么貨色?大多是尚未開化的野獸罷了。就此一群烏合之眾有甚可怕?
“恐懼只會蒙蔽雙眼。
“怯懦必招致災(zāi)殃。
“退卻唯有滅亡。
“眾道友!所謂時勢造英雄,千秋之功業(yè),成敗在此一舉;香火之傳承,絕續(xù)全看今朝。
“本座與爾同進退,且隨本座斬妖!除魔!衛(wèi)道!”
“前輩言之在理?!?p> “不是妖死就是我亡。”
“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狹路相逢勇者勝?!?p> “干就完了?!?p> “大不了拼個同歸于盡?!?p> 要不怎么說獵妖客盡是些刀口舔血的狠角色,往日里本就跟妖族打慣了交道,先前只因被妖怪數(shù)量一時唬住,以致暫失方寸;如今聽過落云子的話,骨子里的血性當(dāng)即被挑起。
滾燙的熱血沸騰開來,濺射開去,落在四宗弟子身上,將其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豪情一并點燃。
逃不了。
求饒也無用。
又不愿任其宰割。
既已走投無路,何妨孤注一擲?
那便戰(zhàn)吧!
背水一戰(zhàn)!
死磕到底!
人族士氣就此猛然高漲。
古三通適時地擂起戰(zhàn)鼓,“咚咚咚”響徹云霄,與天上妖鼓分庭抗禮,和著某種玄之又玄的韻律貫入耳中,流轉(zhuǎn)體內(nèi),震動四肢百骸,令峰頂上數(shù)萬道眾情不自禁拔劍向天,聲嘶力竭地呼號。
“斬妖!——”
“除魔!——”
“衛(wèi)道!——”
“誓與道門共存亡!——”
“殺!——”
“哈哈哈哈!……真是笑話?!毖鸬泥托θ缫慌枥渌疂蚕?,“螳臂當(dāng)車不自量力?!彪S后隔空喊話道:“落云子。我家祖爺忙著戲耍那魔怪,不插手此間事,正該你我之間做個了結(jié),也算公平。
“非是本王以多欺少,只怪爾族不爭氣,過去這么些年也才這點人頭。今日就算滅了你四家,本王也道心安然。”
“若是于心無愧,”落云子冷哼道,“你又何必作此巧舌?”
“先禮后兵而已,本王仁至義盡。”
“多說無益,出招吧?!?p> “那就成全你?!彬鹜跻宦暳钕?,二十三部妖兵妖將各自蓄勢,將手中兵刃競相擲出,朝神照峰投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