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之門洞開不久,——也就自在老人賜福那會兒,整道門沒入水下,順著四面金色壁壘極速沉降,同時融匯先天符意壯大自身。
強橫的威壓向下傳導(dǎo),迫使孽龍不得不一路深潛。
大抵百密難免一疏,只因相距尚遠,符意便被淵門吸走,以致金壁衰微,阻絕之力慘遭重削,自然而然就有了可趁之虛。
孽龍乘隙撞碎符壁,趕在淵門壓落前一刻堪堪遁出,隨即游弋上浮,及至抵臨海面,先將龍首探出,朝四下里顧望片刻,這才躥起半空。
不吐龍珠。
不噴妖焱。
不甩尾鞭。
不閃電光。
想是察覺老狼與龍佬不在,此前諸般手段一概不用,孽龍咆哮著,只求將寵渡心神生吞活剝,仿佛唯有如此,方能傾泄深入骨髓的本能之恨。
可憐寵渡如今意若游絲,眼皮跟灌了鉛一樣重,單是睜著已屬不易,何嘗還有余力閃避乃至反抗?只能眼巴巴看著孽龍飛速迫近,任其撲咬而來。
沒承想這當(dāng)口,卻從識海深處傳出一道悶響。
——嘭!
天地應(yīng)聲微顫。
恰是淵門嵌入海底。
一股磅礴引力隨即勃發(fā)!
這力沛然莫御,先往外斥,頓時攪弄深海,生成偌大漩渦,卷起無垠海水直迫云霄,一路電弧飛躥,隆隆濤聲有若九天悶雷。
緊接著,那力轉(zhuǎn)斥為吸。孽龍即被引力所攝,越飛越慢,終于抵不住停下來,與寵渡相距,堪堪三尺。
可嘆這咫尺之遙竟似天塹,任孽龍如何扭動,仍不得寸進,只“吭哧”“吭哧”,將一張血盆大口合了又開,開了再合,非但沒咬到寵渡,反有了下墜之勢。
束縛難脫,想來孽龍也不求生啖寵渡了,只要能滅其心神即可,故此蓄勢張口,將一束紺焱激射而出。
彼此相隔三尺,龍焱劈面打過來能用多久?
轉(zhuǎn)瞬而已。
就算有心躲,如今也沒那力氣。
想不到臨淵之門都畫出來了,還是沒能干過這孽畜……
——累了!
毀滅吧。
趁早。
寵渡閉眼等死,霎時萬籟俱寂。
啊,這便是死么?
也……無甚要緊的嘛。
不痛。
不癢。
也無任何別樣異狀。
莫非因為在泥丸宮中,心神乃意念化生而成,所以無知無覺?可若如此,此時此刻這些雜念又是怎么個事兒?
嘶!……亂了,亂了。
得捋捋。
寵渡眉頭一蹙,不自覺睜開雙目。
當(dāng)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道焱柱,——近乎貼在自己臉上;寵渡略微后仰,借由眼角余光上下左右瞟了瞟,頓時僵愣當(dāng)場。
柱頭上的火苗定格于躍動之態(tài)。
浪尖固住不動。
飛箭的水花懸空不墜。
雷鳴般的濤聲早已戛然。
……
連那強大的引力也消彌無蹤。
天地凝滯。
一切都似靜止。
像畫兒一樣。
唯一還能動的,就寵渡自個兒。
狀似鬼鬼祟祟,又像做賊心虛,寵渡試著從焱柱后探頭鳥瞰。
只一眼,險些魂飛魄散!
漩渦生成的龍卷通天徹地。
人在上。
門在底。
周圍則是萬仞高的水壁。
與淵門對視著,寵渡恍惚間仿佛重回天譴之夜,再次置身于那夢境深淵,一時驚懼難抑,從骨子里泛起陣陣惡寒。
更可怖的是,由先天符意繪成的金色門框,正被一抹濃郁至極的黑暗所侵染,且從左上角開始燃燒,順著框邊走向,往兩側(cè)瘋狂地蔓延開來。
一則寵渡畫功非凡,下筆形神兼?zhèn)洹?p> 一則淵門威嚴(yán)不容冒瀆。
一則泥丸宮本自玄妙。
總不外千頭萬緒,所繪金門竟觸動冥冥玄感,進而引發(fā)了寵渡一直憂心的那個局面。
——真門降臨!
便此片刻,連符紋在內(nèi),那門已黑了大半。
也就右下角尚存金色。
寵渡心神本就脆弱不堪,當(dāng)下更是如遭錘擊,哪里還禁得住,頓時頭重腳輕,不省人事,一個倒栽蔥朝淵門極速墜落。
前后腳工夫,從那黑焱中噴涌出寂滅死意,彈指間揮斥天地,等不及寵渡掉下來,半道上便將其心神重重裹縛,摶似蠶繭。
這死意是如此深重,以致透出泥丸宮,顯化在外,令寵渡皮囊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
圍觀的各路人馬面如土色,頓作鳥獸散。
——連一應(yīng)魔徒也不自覺卻步!
只怪場面實在太過驚悚!
簡直見所未見。
更聞所未聞。
非止如此,那寂滅之意從寵渡體內(nèi)滲出,沿著地面緩緩流淌,所過之處即成死灰,草木蟲石皆作齏粉,仿佛生機盡失,靈性全無。
眾人驚惶更甚,尖聲呼號著競相奔逃,如避瘟疫,冷不丁一道吼聲似炸雷般回蕩耳畔。
“肅靜!——”常自在天音隆隆,轉(zhuǎn)望老狼,“且護好這些后生?!痹掗g急拂長袖,抖一柱玉光罩住寵渡肉身,上封頂,下則貫穿神照峰,將寂滅死意禁錮其中,以防擴散。
如此驚變,就連遁入異域的那名虬髯大漢也坐不住了,凝眸片刻即有定論,摩腮疑道:“……咒力?”
興之所至,虬髯客暗將一縷神念送過去,視人仙玉柱如無物,悄然洞穿,真?zhèn)€神不知鬼不覺;孰料一碰上寂滅死意,頓被銷蝕殆盡,好似那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虬髯客不驚反喜,嘆曰:“噫!何來的咒力?好生霸道?!辈蛔越制鹫坡?,猛拍在牛背上,“有趣。有趣。有趣得很哪?!?p> 那青?!斑琛币宦暶突仡^,鼓著銅鈴般的牛眼盯著虬髯客,分明在拷問:俺老牛招誰惹誰了,平白無故挨一掌?
虬髯客頭也不回,反手又賞了兩巴掌,“久了不打皮緊,還學(xué)會瞪人了。”
青牛沒好氣,兀自別過腦袋,歪著嘴反芻。虬髯客則看向常自在,饒有興味地道:“嘿嘿。這咒力連我的神念都能吞,你個老兒要遭老罪嘍?!?p> 恰如其言,前后這才多久,常自在腦門兒上已爬滿了密密一層細汗。
堂堂人仙!
神境之巔!
卻將眼下這微末死意奈何不得!
自在老人自也心頭訕訕:非是老朽不濟,實在這寂滅死意詭異莫名,人仙之力撞上去,便如初雪遇著烈日般觸之即融,根本不禁耗。
也就是他常自在神元深厚;要是換個根性淺薄的來,早被榨干了。
轉(zhuǎn)念想想,眾目睽睽下到底不能墮了人仙威名,自在老人心一橫,氣機驟變,隨著身上道袍無風(fēng)自動,將一股浩瀚之力灌入玉柱中。
虬髯客觀之撫掌,“唔唔。這回勉強夠看了?!?p> 話音落時,金光乍閃。
原來的玉柱不在。
赫然被一根金柱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