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截殺（一）

　　直到走出馬里昂斯的城門，杰弗里依然不敢相信他跟埃修的交易居然是以“之后再說”這樣荒誕的方式收場，沒有明文的契約，也不存在公證人，這讓見慣了商場險惡的杰弗里很不習(xí)慣，像是一匹老馬，走慣了崎嶇山路，如今突兀踏入遼闊的草原一般，巨大而陌生的幸福感瞬間淹沒了他，直到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好在這股幸福感并未沖昏杰弗里的頭腦，奸商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猜忌自己的合作伙伴的，他們篤行相應(yīng)的后手會維護(hù)自己的應(yīng)得利益。他揣摩著埃修的心思，把它們浸在黑色的污泥里面，如此一來埃修的形象突然就變得可憎起來，看似剛正的外表下藏著各式各樣不可告人的污穢。他其實也是異端的臥底？看起來地位還不低，甚至有一隊死亡騎士甘愿為他用生命上演苦肉計。他沒搶到龍淚寶石這才離開拉里亞，但為了遮掩商會臥底的身份又追蹤著我來到了馬里昂斯？他這是要把我?guī)У侥硞€僻靜地方殺人埋尸？

　　杰弗里心中愈發(fā)地惴惴不安，分明還走在通往哈林哥斯堡的大路上，他卻覺得路邊隨時可能跳出一群全副武裝的異教徒，把他開膛剖腹挖肺掏心大卸八塊煎炒烹炸……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進(jìn)城再出城，還沒囫圇吃過一頓飯，頓時有些餓了，趕緊摸出些干糧應(yīng)付著。

　　“我如果要打一柄上好的兵器，該找誰？”埃修不知何時跟杰弗里并駕，隨口問。

　　杰弗里吃了一驚，正往嘴里塞的面包差點沒戳到喉嚨里去，他趕緊灌了口水，伸長脖子好不容易順下一口氣，這才撫著胸口說了句廢話：“找鐵匠啊?！?p>　　“我說的是‘上好’的兵器。”埃修提醒他，“不是從路邊隨便拎一個拿鐵錘的漢子?！?p>　　“我一介行商，對此一無所知?！苯芨ダ锓籽?，“但是我可以給你一個名字，阿齊茲，潘德最偉大的鐵匠?！?p>　　埃修沒搭理他，他聽得出杰弗里話中的挖苦之意，阿齊茲確實是潘德最偉大的鐵匠沒錯，然而他老人家的傳說流傳的時間比已經(jīng)覆滅在紅死病中的潘德帝國還要久遠(yuǎn)，久遠(yuǎn)到生卒年都不可考，說不定骨灰都已經(jīng)飛遍海角天涯了。

　　“不過如果你只是要一柄趁手的兵器的話，我覺得你可以去塔尼布里碰碰運氣。”

　　“那個自由城？”埃修皺眉。

　　他聽說過那個坐落在馬里昂斯以東的古舊城邦，在紅死病爆發(fā)前，那里曾是全潘德最大的經(jīng)濟貿(mào)易中心，也是潘德商人公會的總部所在地，潘德帝國的經(jīng)濟脈絡(luò)以它為心臟。八方商人往來，每天數(shù)以十萬記的第納爾在此周轉(zhuǎn)，城內(nèi)城外洋溢著讓商人們沉醉的銅臭味，他們像酒鬼覬覦麥酒作坊一般覬覦著這片黃金的樂土。在紅死病爆發(fā)之后，潘德·奎格芬以迅雷之勢在塔尼布里堅壁清野，以雄渾的財力硬生生地在瘟疫的魔爪下?lián)赋隽艘粔K凈土。五國割據(jù)時期，塔尼布里由一位潘德皇室遺民把持，對外宣稱永遠(yuǎn)中立。然而宣稱歸宣稱，五國接不接受可不能由著他們的意愿了，其他四國不說，薩里昂也無法容忍有人酣睡在臥榻之側(cè)，更何況那人還流著潘德皇室的血液？潘德302年，一支馬里廷先遣軍洗劫了塔尼布里，城主一家身死，塔尼布里就此破落，只得請求薩里昂的庇護(hù)，看似還稱為自由城，實際上卻相當(dāng)于薩里昂的領(lǐng)土。然而在帝國境內(nèi)登陸的馬里廷人是如何深入薩里昂腹地，直奔守軍松散的塔尼布里，懂的都懂，心照不宣。

　　“就是那個自由城。”杰弗里篤定地說，“早些年城里新開張了一家快樂豚酒館，但是不賣酒。本來大家只是當(dāng)是一則趣聞，但是幾天之后市面上卻出現(xiàn)了一批極為精良的刀劍，極大程度地沖擊了武器市場，其他國家也基本如此。根據(jù)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批刀劍都是自塔尼布里流出的，源頭正是那位快樂豚酒館的老板，也不知道是出于他手，還是另有門路。”

　　“哦？”埃修不置可否。杰弗里知道他想聽什么，扔出了自己的餌：“而根據(jù)薩里昂皇室鐵匠鑒定，這批制式刀劍的工藝儼然可以列在大陸頂尖水平！”

　　“哦？”埃修果然動容，“他叫什么名字？”

　　“洛菲爾?！?p>　　正值寒冬，中央大平原上卻只有零星的薄雪飄蕩在明媚的陽光下，還沒來得及積厚就已經(jīng)化成了干凈的水滴滲入黑色的土壤中，而后匯入地表下四通八達(dá)的地下河網(wǎng)絡(luò)。縱橫交錯的水路構(gòu)成了平原的血脈，水流奔騰如同血液循環(huán)，激發(fā)出它旺盛的生命力。馬里昂斯、阿芬多爾、薩里昂圍成的這片黃金三角地帶，北地的嚴(yán)寒與南方的酷暑皆鞭長莫及，最終成就了薩里昂魚米甲天下的美名。據(jù)說烏爾里克國王每年都會發(fā)愁如何處理爛在倉庫里的糧食——當(dāng)然這也只是一則民間玩笑，薩里昂富余的糧食每年都會為王室賬單添上一筆會讓任何一個鐵公雞管家都喜笑顏開的數(shù)字。

　　埃修嘴里叼著一根新拔的草，這使得他看起來像一個浪蕩的二世祖，但沒有哪個二世祖會在馬背上繃得筆挺，鷹視狼顧，渾然如一柄出鞘的劍。他已經(jīng)全情投入到保鏢的身份中，而且做得還不錯。

　　天空掠過一道黑影，來勢凌厲，俯沖的身姿投射在大地上，影子蜿蜒成一道雷霆。埃修敏銳地抬頭，臉色一變，伸手要去摸弓，然而那黑影反應(yīng)極快，當(dāng)埃修拉開弓時，那黑影已經(jīng)躥升到云層里去了。埃修將箭插回箭筒里，緩緩?fù)鲁鲆豢诜沃械暮畾猓D(zhuǎn)頭對杰弗里招呼了一聲：“我們有麻煩了。”

　　“發(fā)生了什么？”杰弗里知道自己從埃修神色上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卻也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

　　“死亡騎士小隊。”埃修簡短地說，不去理會杰弗里驟變的神情，目光追著那道漸行漸遠(yuǎn)的黑影，神色凝重。

　　“繞來繞去，這兩人繞到一塊去了。”名為雷尼爾的黑騎士接過自己豢養(yǎng)的災(zāi)厄鴉，“一起殺了？”他有些躍躍欲試，顯然是急于證明自己，畢竟之前在追蹤埃修時被對方刻意地設(shè)計過，跟丟了人不說，還險些暴露了塞文克羅堡的據(jù)點，歸隊后同僚們都沒給他好臉色。

　　“不急。別忘記在迦圖大草原上那些同袍們的下場，非但沒有截到奎格芬，自己反倒成了騎槍下的亡魂?！蹦腥藦娜莸卣f，他的臉藏在慘白色的骷髏面具下，說話時吐氣森冷，像是一條蛇在絲絲吐信。“這里終歸是薩里昂的腹地，你們想被數(shù)以百計的獅騎士跟俠義騎士圍殺嗎？”

　　“他們就兩個人！”女人說。

　　“我們也只有五個人，而且，老崔佛也不適合這時出手。”男人瞟向沉默佇立身側(cè)的老人，食指輕輕敲打著堅硬的面具，“崔佛，你先去薩里昂吧，如果截殺失敗，就通知我們的合作伙伴提前動手。雖然現(xiàn)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但也足夠卸下金銀之虎一條腿了?！彼淇斓匦α似饋怼?p>　　“是?！?p>　　“現(xiàn)在我們只有四個人了，”男人轉(zhuǎn)頭沖著黑騎士們攤開手，“喬裝一下，去見識一下那位帝國死囚的能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