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中,一名騎士踏著星光疾馳而來,在永晝城的大門外翻身下馬。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混著著塵土的汗水,將身份文書和一小袋錢幣,一同遞交給城門處進行查驗的衛(wèi)兵。得到批準后,騎士立刻翻身上馬,沖向城內(nèi),絲毫不顧背后注視著他的目光,以及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永晝城」這個名字嚴格來說并不符合實際。哪怕作為教國的首都,這里一樣有著白天與黑夜。此時正值凌晨,城市的絕大多數(shù)區(qū)域仍然一片黑暗,大部分居民也正陷在美好的夢鄉(xiāng)當中。一兩小時后,無論是否愿意,他們又將迎來新的一日。
只有大圣堂是個例外。這座位于城市最中心的殿堂既是國家的宗教核心,也是政治中樞。無論日夜,大圣堂內(nèi)部以及其前方的中央廣場,始終亮如白晝。只要旅行者自己愿意,任意時刻都可以前去拜訪——當然能夠進入的區(qū)域是有限制的。
如今,這座大圣堂迎來了一名特殊的客人。
佩恩盡量讓自己放慢腳步,不要顯得過于急躁和失禮,但臉上的一抹焦急始終無法隱去。他離開冬青堡之后,快馬加鞭,只用五天就趕完了平時需要將近十日的路程。顧不得歇息片刻,他利用城市的公用水井勉強梳洗了一下,然后帶著滿身風塵和一臉倦容,向大圣堂提起謁見教宗陛下的申請。
或許是報上去的身份和目的得到了重視,不過半個小時后,他就得到了那位陛下的接見。
大圣堂的謁見大廳位于最高一層的左側(cè),裝飾并不奢華,房間整體呈柔和的乳白色,明亮的光線自拱形棚頂?shù)拿恳惶帪⒙?,鋪滿整個大廳。教宗奧斯華德身披白袍,獨自一人站在大廳的盡頭。
圣萊昂教國當中,教宗雖然是名義上的最高領(lǐng)袖,也具備直接調(diào)動軍隊,發(fā)布政令的權(quán)限,但歷任教宗很少親身參與政治。另一方面,光之主的教義十分寬容,受其影響,教國容許自己的國民信仰多位神祗,甚至單純信仰其余的神祗——只要不給國家造成損害。
正是這看似有些模糊的教義,將司法、習俗、政治、信仰等事物神奇地統(tǒng)合在一起,卻并未導致過度專權(quán)的發(fā)生。也是這一獨特的體制,讓圣萊昂教國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仍舊走在大陸前列。
他定下心神,走過去單膝跪地,拜見那位教國的最高領(lǐng)導者。
“黑鴉騎士團,佩恩·德斯克,向您致意?!?p> “我知道了?!卑着鄣慕套谔质疽馑鹕恚罢f說你的來意?!?p> “我……”佩恩遲疑著,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開口。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右手無意識地抓緊自己的衣襟,“陛下,您或許知道,我等所在的冬青堡,正遭受帝國軍隊的攻擊?!?p> “是嗎?!苯套诘鼗貞?,“那與本國有什么關(guān)系?!?p> “我?guī)е髨F長肖恩的意愿而來,向您求助?!迸宥髟俅螁蜗ス蛳?,“請您幫忙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讓騎士團……和帝國的將士,免遭災難!為此,我們可以付出任何您所需要的回報!”
“是怎樣的回報呢,說說看?!苯套诳戳怂谎?,聲音平靜。
“金錢、地產(chǎn)、或是人員?!迸宥鞒谅曊f,“此外,您也將得到騎士團的友誼,必要的時候,我們將為您服務(wù)?!?p> “那么,”教宗瞇起眼睛看著他,“如果說,我要你們所有存活的團員,全部放棄原本的信仰,加入「光之主」的教會呢?”
佩恩緊緊抿著嘴,頭頂?shù)墓饩€似乎變得刺眼,讓他有些暈眩。
“即……即使這樣,”他猶豫了片刻,用力搖了搖頭,“不……這樣的話,我不同意?!?p> “是嗎?!卑着鄣膴W斯華德嘆了口氣,接著卻微笑起來,“這樣還好。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倒是要問你一句,隨便就能背棄自己信仰的騎士團,又有什么存在的意義了?!?p> “只是,很抱歉?!彼掍h一轉(zhuǎn),“既然你們?nèi)耘f屬于瑪爾的信徒,又身處帝國領(lǐng)土之中,我國既無能力、亦無意愿干涉這場戰(zhàn)爭?!?p> “可是……那是許多人的性命?!迸宥饕е?,“身為「光之主」的代理人,難道您希望見到大陸陷入戰(zhàn)火么!”他沉吟了片刻,繼續(xù)開口,“帝國現(xiàn)在是對我們下手,在那之后,它又會將戰(zhàn)爭的火焰燒向何處?以帝國歷來的野心,或許連您的國度,也是他們的目標之一?!?p> “可現(xiàn)在畢竟沒到那個時候?!卑着鄣慕套诿鏌o表情地說,“名不正,則言不順。作為一場帝國內(nèi)部的爭斗,我國不存在合適的干涉理由?!?p> 佩恩還想試著說什么,但王座上傳來的冰冷目光,讓他咽下了之后的話。
“帝國既已動手,就不可能輕易同意談和。若加入這場爭斗,我國的戰(zhàn)士將會犧牲;而帝國士兵們,同樣可能死去。無論是我們,還是帝國軍的將士中,都存在著「光之主」的信徒,你要他們做何感想?”奧斯華德冷淡地下了結(jié)論,“離開吧,你無法從我這里,得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p> ……
“啊……”愛蓮娜閉上嘴巴,神情中滿是擔憂,“所以,銀月姐,他就這樣走了?”
“當然不是啦?!焙Lm西雅笑的像只狐貍,“剛才奧斯華德說的話,你真的仔細聽過了嗎。”
“這樣說來,”少女端起杯子,盯著暗紅色的茶湯,“教宗陛下說的是……無法從他那里得到幫助?”
“正確?!便y發(fā)女性點了點自己,“所以,那個人垂頭喪氣的離開以后,我就跑去找他咯。”
“可是,這樣的話,教宗陛下不會生氣么?”
“當然啦。不如說,他正好希望我這樣做才是?!焙Lm西雅站起身,熟門熟路地取出茶杯和茶葉,給自己泡上一杯,“表面上,教國無法做出背離其信徒的事情,但如果以‘銀色女巫’的名義擅自行動,也就沒什么了哦。”
“可是,只有一個人的話,又能做到什么?”
“再仔細想想,奧斯華德說過的話喲。”
“嗯……”少女抓著辮子思考,“身為瑪爾的信徒,又處于帝國領(lǐng)土……就是說,固然信仰無法改變,只要不滿足后一條,我們就具備介入的契機了?”
“沒錯?!焙Lm西雅用銀制茶勺攪拌著茶水,“只要他們能越過國境,圣萊昂教國,可是不會輕易放棄這些優(yōu)秀的領(lǐng)民的呢。我所要做的,不過是傳達這個消息而已。”
“海蘭西雅,”白袍的中年人感嘆道,“二十年過去,你還是這樣愛管閑事。不過……這才像是你的樣子?!?p> “對嘛。”海蘭西雅抬起頭,微微挑起唇角,“我可不是老爺爺和菲斯特。雖然我暫時放棄了原本的目標,可這個世界上,值得去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p> “所以,”銀發(fā)女性端起茶杯,透過霧氣打量著少女,“我想說的事情,小愛蓮娜,明白了嗎?”
愛蓮娜看了看屋內(nèi)的二人,又轉(zhuǎn)過頭望向窗外。秋日的陽光灑滿街道,人群們來來去去,喧嚷中又帶著某種秩序。每天來到這里的人都各不相同,但這幅景象和這座城市,卻是年復一年地持續(xù)下去,迎接著新一日的來訪者們。
“我們需要一種規(guī)則,用以引導民眾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因此,那些設(shè)施、習俗和儀式是必要的,就像這座城市、大圣堂、以及那些每日布教、祈禱的修士和修女們?!彼D(zhuǎn)回頭,眼中若有所悟,“而另一方面,每一名信徒都能從「光之主」的教義中,領(lǐng)會到不同的道理?,F(xiàn)在而言,只有我一個人也好,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好,按照自己的心意前進,或許才是「寬容」真正的含義?!?p> “所以,卡蘭老師,我可以離開這里,到我想去的地方看看吧?!?p> “你的父親會擔心的,愛蓮娜?!卑着鄣闹心耆税迤鹉?,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卡蘭老師,如果您去說服他的話,父親他會同意的?!?p> “還有,你似乎很容易在城里迷路?!敝心耆说善鹧劬?,“要我怎么才能放心你的安全?”
“這……”少女一陣語塞,“反正每次我最后都能找回來,所以沒有任何問題!”
兩人如同往常一般的斗嘴,讓銀發(fā)女性在一旁笑出聲來。
“這件事就交給我啦,小愛蓮娜?!焙Lm西雅點了點少女的鼻子,“俗話說欲速則不達,太著急可是不行的。至少等到秋收祭之后吧,那時的話,我應該可以陪你走上一段路喲?!?p> “結(jié)果,還是讓你把我可愛的弟子搶走了?!笨ㄌm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話語中卻沒有不滿之意。
“誰讓你比我要懶?!便y發(fā)女性將杯中的茶湯一飲而盡,站起身來,“你這個弟子,將來的成就或許不會比你差呢?!?p> “這樣說來,”中年人露出溫雅的笑容,“看來我還得再努力一點,免得被自己的弟子超過去?!?p> 少女看著眼前熟悉的面孔,忽然有些奇妙的感動。她吸了吸鼻子,避免淚珠從眼中滑落下來。
“謝謝你們,卡蘭老師,銀月姐?!彼p輕吸了口氣,“我不會給父親丟臉,也不會讓你們失望?!?p> 白袍的中年人伸出手,搭在她的肩頭。那是老師對于學生的許意,是無聲的鼓勵和認可。
“在這兒剩下的時間,可要好好的度過呢?!便y發(fā)女性雙手背在身后,將臉龐湊近少女,“作為教會的「燈火」,一定要讓自己的心,始終充滿光明才可以哦?!?p> 少女品味著這句話中隱含的期許,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圣殿騎士第二位的「銀色女巫」,與此時僅十七歲的愛蓮娜·裘月,最初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