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浩抽煙的動作極為緩慢,但每一口卻吸得極狠,若不是知曉他以前的喜好,我根本看不出來眼前的他曾經是極度討厭吸煙的人,只會以為是一個吞云吐霧有著數十年煙齡的老煙槍。
在我印象里,他平常是極少吸煙的,至少在我與他有接觸的日子里很少,只在電梯事件那天晚上心情非常不好的時候看到他抽過一次。
誰都知道吸煙有害健康,看著他大口大口的吸進去,然后一縷一縷地吐出來,帶著無法言說的憂痛和苦悶,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扎了針,一陣一陣地銳痛。
我知道,他在彷徨、難過、猶豫、甚至心痛。
可我卻沒有勇氣走到他身邊去相勸,因為我不知道造成他如此的原因是否與我有關,不知道他的心痛,他的無奈,和他的猶豫是所為何事何人。
該面對的終是要面對,即使再難過他也必須靠自己挺過去,因為別人空泛的勸解只能起一時的心理安慰,從根本上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雨,淅淅瀝瀝,又大了起來。
吸完一支煙后林宇浩并沒有返回車內,反而又從煙盒里拿出一支。
看到他如此明顯的“自傷”行為,想起前段時間,自己選擇逃避,一心顧著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絲毫沒有考慮過他在知道那樣不堪的真相后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我頓時心如刀割。
有那么一刻,我?guī)缀跸霙_出去,哪怕讓他誤會,誤會我對他還有著要繼續(xù)下去的意思,誤會我在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誤會我渾不講理,也不愿他以如此損害健康的方式來緩解內心的苦悶。
可偏生身體卻似被禁錮一般,唯有呆坐原處,看著雨里,他一襲身影雕像般呆滯地站在路邊,繚繞煙霧中,臉色凝重肅沉,眉宇黯然糾結。
他,有無法逃避的家源血脈,我,有掙脫不開的前仇舊恨。
這兩者成為我們彼此都背負的沉重枷鎖,導致我們的愛情就像行走在鋼絲上的木偶,每一步都步履維艱。
所以,與他的這段錯誤愛情,在無聲中落幕,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因為,鴻溝之闊不可逾越。
這是命中注定,我們兩人該在以后的歲月里兩兩相忘……
車子里的空氣在這一刻,忽然是前所未有的滯悶,好似凝結不能流動的黏膠,在這樣的沉寂里被無限放大,厚重的壓在我身上,滯抑得令人眩暈窒息,無法呼吸。
我驚慌地想要發(fā)出點聲音來打破這種情況,張開嘴,卻什么也喊不出來。
心里的疼痛與精神的壓抑令我?guī)缀醮贿^氣,也掙脫不開束縛,我找不到救贖,唯有逃避或等待。
淚水,如滄海明珠潸然而下。
心,疼痛得幾乎麻痹!
這一刻我深深地體會到了宿命的殘忍與無力……
車流蠕動了半天,堵車現象終于有所緩解。
林宇浩終于扔了煙頭,朝車子方向走過來。
怕他發(fā)現異常,我急忙擦去臉頰的眼淚,攤靠在椅子上閉眼裝睡。
我聽見開車門的聲音,緊接著,又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接下來,我便很清晰地感覺到有一件衣服搭在我的身上,幫我擋去了寒風,我聞得出那氣息,可我不愿意睜開眼,怕睜開眼會讓他發(fā)現端倪。
感覺到車子遲遲沒有被發(fā)動,又一直有灼灼地視線逡巡在我的面孔上,忍受著胸口強烈的滯悶感,我假裝從沉睡中惺忪地睜開眼睛。
林宇浩一動不動,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眸色熾熱,帶著掙扎,一臉的矛盾和糾結,正目不轉睛地凝盯著我。
“又想吐了么?”見我慢慢坐直身體,捂著嘴巴干嘔了一下,他立刻拋開臉上的情緒,擔心地問,眉宇間的褶皺幾乎都能夾死幾只蒼蠅。
側過頭,打開一絲車窗,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我回頭看向他,安慰道:“有點……不過吸幾口新鮮空氣就好了。”
“小白,”視線膠著在我的臉上,林宇浩低喚一聲,好半天才緩緩繼續(xù)開口,“實在難受的話……下個路口……我們就掉頭回去……”他的聲音沒多大起伏,但是目光異常深沉,氤氳的情緒叫人看不懂。
“為什么?”我疑惑地盯住他,不明白他為何會臨時改變主意。
他略一滯,眼中滑過一絲黯然,卻轉瞬即逝,“看到你這么難受,我……有點后悔我的決定了……所以……”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可話里的意思我卻已經領悟:是因為看我如此嚴重的暈車,所以才……想掉頭回去。
我默然望著他,心里縱然萬般想回去,可對上他眼底的那抹期待,猶豫半晌,最終還是不忍心地吐出一聲長嘆:“去吧,都走了這么遠的路了,該受的罪都已經受了,現在后悔的話,太劃不著了。”
“即使難受……也不會后悔?”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顫了一顫,林宇浩扭過頭去垂下眼瞼。
我輕嘆一聲,看著他神情糾結,一副希望我去卻又害怕我去的模樣,心里不由難受起來:這個男人,很多時候都說一不二,卻總是在我的事上優(yōu)柔寡斷,也不知是我幸還是不幸。
氣氛沉默,為了抹消林宇浩情緒上的低落,看著他的側臉,我深吸了口氣,故作輕松,笑道:“不后悔!再難受都不后悔!只要你看著別感到惡心嫌棄我就行!”
“感覺到惡心?嫌棄你?你認為我看到你那樣就會感覺到惡心嫌棄你?”林宇浩倏地回頭,似難以置信,墨眸緊迫的盯住我,“這么多年了,在你心里我竟是這樣膚淺的人么?”他低啞的嗓音隱含怒氣,眼底有著顯而易見地受傷,臉上又是悵然若失。
看他對于我隨口玩笑的話,竟如此緊張在意,我不由大感意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他卻仍是那般望著我,厲聲又道:“怎么不回答?你不是向來很會給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的嗎?現在怎么不吭聲了?”
他的語氣,憤怒之中帶了譏誚,眼神,凌厲如刀鋒,我竟一時感到畏懼,慌忙垂了頭,弱弱道:“對不起,我剛才是開玩笑?!?p> 他卻是不依不饒:“是開玩笑,還是心里真是那樣想的?”
這人還真是……一句玩笑話而已……竟還沒完沒了了?
我心里驀地有些惱怒了。
“一句玩笑話而已,干嘛那么較真?”瞪圓了眼睛,我不滿地看著他,“你這人怎么這么死板?。课易囯y受,你又不是不知道!再這樣兇我,我不就下車不去了!”說完,我扭頭看向窗外,不想再理他,腦子里卻在思索著他為何突然如此敏感,且心胸也為何會突然變得這么狹隘。
雨聲漸歇,微風習習。
“對不起,”仿佛過了很久,林宇浩無奈而沙啞的聲音響起,“我……最近壓力有點大……剛才……反應過度敏感了……”
低低的聲音,飄散在風中。
我一滯,雖瞧不見他的表情,卻也知道定是黯然無色的,心頭陡然生起憐惜之意。
我回過頭去,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嗔怪道:“討厭,玩笑話也這么較真,弄得我以后都不敢和你開玩笑了?!?p> 林宇浩疼得縮瑟了一下,卻如釋重負一般地輕舒了口氣。
“對不起,”他伸手牽住我的手,十指互相緊握,有力而堅定,不過聲音卻有些暗啞,“你暈車,我心疼都來不及……又怎么會感覺到惡心?你那樣誤會我,這讓我很氣憤,你說怕我嫌棄,事實上……強迫你跟著我走,是我怕你責怪我自作主張……”說到這里,他眼波柔和地看著我,聲音中隱隱劃過一絲異樣,“小白,這次我給了你選擇,是你自己決定要跟我繼續(xù)去的,所以,到時候不管發(fā)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能生氣,不能怪我!”
看著堂堂一個公司的老總,一個男人,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想在我這里獲得保證的神情,我不由大感意外,忍不住淘心頓起,嬌笑道:“知道啦!知道啦!這次是我自己要跟你去的,不管看到什么,我都不生氣,我都不怪你!哪怕是看到你曾經的女朋友,我也不生氣,不怪你,好不好?”
“你啊……”嘴邊泛出一絲苦笑,林宇浩伸手在我頭上撫了撫,目光閃動,似乎還想說什么,最后卻只是默默的發(fā)動了車子,朝著預定的方向駛了去。
擋風玻璃透進并不明亮的光線,照射出他堅毅的神情。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很用力,像是要凹陷進去一樣,臉上的每個線條雖然都撒發(fā)著我熟悉的冷硬,可我卻奇怪地感受到此刻他的身上有一股決絕的熱切和狂烈。
車子一路往?縣方向行駛……
然而,到了?縣的高速路出口,林宇浩卻并沒有將車開向右邊通往出口的車道,而是直直地……開過了出口。
前方的路標變成了另一個城市的名字。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突如其來的變故,只覺得心里茫然而驚惶!
很顯然,我猜錯了林宇浩的心思。
他不是要帶我回老家,而是要帶我去往一個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