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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妝

第五章 山嵐霧氣

凝妝 予望之 4410 2017-02-10 21:21:35

  沈浣畫在試探思卿,思卿不接話,反問沈浣畫:“你為什么叫那位三哥?那位為什么又喚你老五?我記得你說沈家就你們兄妹二人?”

  沈浣畫道:“先帝只有陛下一子,仁康皇太后和定安貴太妃收了幾位義女。這其中,敬王的女兒受封仙居公主下嫁定藩,她行四;先頭壞了事的靖國公之女受封上陽郡主,她行六。我沒有受封號,但是因?yàn)樾形?,所以陛下喚我老五。陛下序齒第三,所以我私下稱他三哥?!?p>  思卿聽了忽然道:“阿嫂,我在南時(shí),曾聽聞因?yàn)榻裆蠜_齡繼位,所以由嘉靖二公輔政。這靖國公府,應(yīng)該同你們嘉國府齊名。不知他們家怎么壞了事,也不見你們提起?!?p>  沈浣畫嘆了口氣:“說來話長了,從前先帝恐宗親預(yù)政,讓我父親和顏家伯父——也就是靖國公輔政。我父親因病早亡,靖國公左右支絀,又被宗室里頭的敬王和端王忌憚。后來老敬王爺說靖國公謀逆,他妹子仁康皇太后又病故,他家就敗了。六妹妹是靖國公親生女,也是先皇與仁康皇太后的養(yǎng)女,她和三哥最是親近的,當(dāng)年靖國公案發(fā)后,六妹妹也莫名其妙死在宮里?!?p>  思卿聽了又問道:“堂堂天子竟然被端王府的人當(dāng)賊拿,真是我進(jìn)京來見的第一怪事……端王府怎么就把圣上當(dāng)成刺客?圣上為什么不敢出面?端王府是不是故意的?端王想做什么?造反?”

  沈浣畫噓道:“三哥有三哥的難處。三哥登基以來,太皇太后、端敬康安諸王,哪一個不比三哥說話頂用?那老敬王死了,小敬王還勉強(qiáng)像個人樣。安王是氣弱,但你沒見過安王那侄子安平郡王,跟個閻王一樣。剩下端康二王,那是一對不講理的老頑固,三哥登基至今一直都被他們壓著?!?p>  思卿問:“莫不是今上叫程將軍使去刺殺端王?這位程將軍的身手可真是不錯,不過端王養(yǎng)的那番僧應(yīng)該也挺厲害。不對啊,若是今上指使程將軍使去刺殺端王,他自己跟著做什么?還有,這端王養(yǎng)著西域番僧做什么?”

  思卿思緒奔逸,沈浣畫招架不住,于是說:“端王說自己篤信佛法所以養(yǎng)著番僧,誰知道番僧的武功竟然這么厲害。自打先頭皇后忽然歿了,三哥總是悶悶不樂,今日可能是出來散散,這其中有什么誤會,也未可知。三哥一向不愿意與端王起爭執(zhí),避一避也是常理?!?p>  沈浣畫顯然有難言之隱,今日是仁康皇太后真正的忌辰。當(dāng)日老敬王等人攻訐仁康皇太后的胞兄靖國公顏敬修謀逆,仁康皇太后避居西山于是日猝死。為防朝野再起波瀾,太皇太后下令秘不發(fā)喪,直至靖國公逆案結(jié)案后才宣布仁康皇太后病故。

  蕭繹與沈浣畫今日來西山,皆是來拜祭仁康皇太后的。但靖國公逆案牽扯甚廣,老敬王雖然已故,可端王等宗親勢力還在。仁康皇太后的事,知者了了,便是丈夫葉蘭成,沈浣畫都不曾告知,所以也不打算對思卿提起。

  思卿又追問:“今上和先皇后情誼很深?”

  沈浣畫面色又變:“那倒也……沒有。先頭皇后是太皇太后替三哥定下的。只是先皇后去得突然,三哥心里想必不好受罷?!?p>  思卿忽然道:“阿嫂,聽你這么說,獨(dú)你辭掉郡主之封,卻嫁在京里。雖說我不知道你為何會瞧上葉蘭成,不過這一比較,你也算嫁得平順,可見舅爺精明。對了,舅爺怎么至今未娶?”

  思卿試探沈江東的姻緣,沈浣畫心里警鐘長鳴,“你也叫大哥就是了。我父親在時(shí),阿兄定了親的。只是先頭第一次議婚,趕上國喪,又因?yàn)橐恍┈嵥槭碌R了。再一次議婚,那邊伯母又沒有了,所以拖到現(xiàn)在?!闭f完又笑,“思卿,我猜……阿兄和三哥現(xiàn)在一定在議論你。”

  “葉秀峰這個女兒可不像他。我瞧著這位葉姑娘的容貌和蘭成雖然相似,性情卻大不相同了?!币慌粤硪惠v馬車上的蕭繹對沈江東道。

  沈江東道:“蘭成一向孝順,這位葉姑娘——這位葉姑娘可不想認(rèn)葉秀峰這個父親。”

  “這又是為什么?”

  沈江東沒料到蕭繹竟然對葉家家事如此好奇,愣了愣道:“我也沒聽真切,仿佛這位葉姑娘和她父親有過節(jié)。這位葉姑娘丟了十幾年了,我聽蘭成說,當(dāng)初是葉相在南省任上嫌夫人生的姐兒是累贅,親手丟的,葉夫人因此給氣死了,所以葉姑娘對葉家有心結(jié)?!?p>  蕭繹聽了沒言聲,沈江東不想再談思卿,于是又問,“陛下失聯(lián)一宿,怎么瞞得住太皇太后?”

  蕭繹從容道:“我回城回清溪苑,派人對皇祖母只說往南邊校場跑馬去了。我昨日上西山,皇祖母心里有數(shù)。端王今晚鬧成這樣,躲言官還躲不及,更加不敢鬧起來。”說著又將手放在程瀛洲的額上,覺得他額頭滾燙,不禁皺眉。

  此時(shí)恰好到了官道的岔路口,天已經(jīng)蒙蒙亮,蕭繹對沈江東道:“沅西,此處離芷園不遠(yuǎn),你們回城去罷?!?p>  這邊思卿和沈浣畫都下了車,蕭繹便告訴思卿:“他又發(fā)起熱來了?!?p>  思卿聽了面色微變,連忙又上前探視,而后道:“看起來不大好,趕緊找個正經(jīng)大夫安頓下來?!?p>  蕭繹冷肅的面容間浮現(xiàn)出憂色,就像寒冰上飄起的霧氣,又像神龕上看不定表情的玉神祗,聞言只輕輕頷首。

  沈江東并不放心蕭繹孤身帶重傷的程瀛洲上芷園,于是道:“我跟去芷園吧?!?p>  蕭繹搖搖頭:“你騎馬陪著老五出城的,肯定有不少人看見了。昨兒鬧了一夜,倘若你不跟老五同回城去,豈不惹人疑心?”

  程瀛洲道:“我只說往京營去就是了?!?p>  蕭繹搖頭:“不成,天還沒亮,老五她們主仆兩個往回走,我也不放心。你還是跟著老五吧?!?p>  思卿道:“我跟去芷園好了。一則聽說山上芷園里沒有大夫,這位程先生狀況并不甚好,我也不放心。二則出城時(shí)我坐在馬車?yán)?,沒人瞧見,認(rèn)得我的人少。阿嫂且先回嘉國府,等程先生情況平穩(wěn)下來,或是大夫來了,我就回城去嘉國府,咱們再一道兒回葉家?!?p>  思卿的意思是沈江東跟著太點(diǎn)眼,還是自己跟著更妥當(dāng)。沈江東無可反駁,沈浣畫不知為何憂心忡忡道:“那你要一個人回城?”

  蕭繹接口:“我叫人送葉姑娘回嘉國府。”這就是表態(tài),愿意思卿跟著他去芷園。

  思卿道:“那也不必,從前我一個人走道兒的時(shí)候極多,不必?fù)?dān)心我。”

  此時(shí)天色越來越亮,官道上開始有行人通過,沈江東還要再說,蕭繹擺手道:“沅西,不必再說了?!?p>  沈氏兄妹只好應(yīng)下。思卿要過沈江東的帷帽裝好薄紗,與沈氏兄妹匆匆作別。

  蕭繹先囑咐沈江東“葉府被端王府的隨從殺掉的那幾名仆從務(wù)必想辦法遮掩掉,別讓葉秀峰知道”,還輕聲囑咐沈浣畫:“老五,近來別進(jìn)宮去,當(dāng)心叫皇祖母套出話來?!?p>  沈浣畫連聲答應(yīng)。

  沈氏兄妹目送他們離開,沈浣畫,沈江東卻望著遠(yuǎn)處沒動,沈浣畫道:“阿兄,別看了!”

  沈江東仍然沒動,沈浣畫問:“在擔(dān)心誰?老程?三哥?還是思卿妹妹?”

  沈江東這才如夢初醒,沒答話也上了車,沈浣畫立時(shí)又問:“在擔(dān)心什么?”

  “沒什么?!?p>  沈浣畫見他不答話,復(fù)道:“三哥和端王這是鬧哪一出?”

  “去端王府的西山別館附近悄聲見個人,結(jié)果被誤認(rèn)成了刺客……”沈江東垂頭道。

  “見孟光時(shí)?他還真是三哥的人……”話沒說完就被兄長捂住了嘴。

  “你別說,也不要叫思卿透出的分毫去!”

  沈浣畫頷首,過了會兒想了想又說:“難怪三哥不叫你今日跟他上雀兒庵去,原來是怕你攔著他不讓他去見孟光時(shí)。自打先皇后——何家姊姊不明不白沒了,三哥愈發(fā)高深莫測起來?!?p>  沈江東連忙“噓”了一聲,道:“你今兒怎么了,又提這個!別提那位了不成么!”

  沈浣畫輕聲說:“我又沒同三哥提?!?p>  “你可仔細(xì),也別和太皇太后、貴太妃提!”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鄙蜾疆嬤B聲說,“百日的時(shí)候長哥兒一直哭,三哥一副見鬼的模樣,我都沒提。其實(shí)我覺得何家姊姊這事情和三哥沒有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太皇太后……”

  “你還說!”

  先何皇后莫名其妙去世,她的死因是當(dāng)下朝野最禁忌的話題。

  沈浣畫縮了縮,手指點(diǎn)住胸口菊趕蜂鎏金子母扣,“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阿兄你也太謹(jǐn)慎了?!?p>  思卿和蕭繹向芷園走了一陣,因?yàn)槌体藓鋈怀榇?,思卿只好又為他下針?p>  蕭繹回見她下完一輪針,于是問:“他怎樣?”

  思卿道:“我醫(yī)道不精,我也不知道?!?p>  蕭繹無奈,好在程瀛洲只抽搐了片刻就安靜下來。蕭繹微微松了口氣,忽然又問:“浣畫有沒有告訴你我是誰?”

  思卿答:“說了?!?p>  就回答這兩個字,竟然不追問?

  “葉姑娘不好奇?”

  “我好奇什么?”思卿正了正頭上的網(wǎng)巾,“好奇我這般失禮,您為什么不怪罪?”

  話雖不好聽,蕭繹聽了也只破冰一笑,輕聲說:“葉姑娘說笑了。我的意思是姑娘不好奇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好奇?!?p>  又只回答三個字。蕭繹被噎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沒話找話,“姑娘就沒有好奇的事?”

  “有啊,”思卿抬起頭想了想,“我想知道,我那便宜老子有沒有……”思卿忽然不再說話,蕭繹亦反應(yīng)過來,“有人跟著,別回頭。”

  他身上有種讓人安定的力量,思卿輕道:“我知道?!彼肓艘幌?,輕聲道,“把你的外衫給我。”

  “什么?”

  思卿忽然出手劈向蕭繹的左肩,蕭繹下意識向右躲閃,思卿變劈為抓,結(jié)果抓到了蕭繹冰涼的手。兩人萬分尷尬,思卿連忙松開,一把扯下蕭繹的外衫披在自己身上。

  “葉姑娘要做什么?”蕭繹起疑。

  思卿則道:“我身手很差,你來動手。”說完一躍下車。

  林子里果然藏著人,見到披著蕭繹外衫的思卿下車,側(cè)頭張望。蕭繹一勒韁繩,拔出長劍向后一擲,長劍便將跟蹤他們的人釘在了樹上。

  “倒是留活口啊,”思卿無奈道,“這怎么問?”

  蕭繹栓了馬,二人走到樹邊上,蕭繹拔出了自己的長劍,揩干凈血跡,還劍入鞘,“是我失了準(zhǔn)頭。”

  思卿道:“看衣著平平無奇,也沒見他動手,好生古怪。不過在岔路口分開的時(shí)候,周遭還沒有人,這人應(yīng)該是在這附近才跟上咱們的。等下要去的芷園,究竟是什么地方?”

  蕭繹道:“京衛(wèi)的暗哨。”

  思卿問:“還有禁軍在城外?”

  蕭繹道:“都是我的親衛(wèi)?!?p>  思卿奇道:“難道是你的親衛(wèi)跟蹤你?你身邊的人有問題?”

  蕭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先上山罷?!?p>  馬車沿著盤山路行了兩刻鐘,看到一片竹林,蕭繹道:“葉姑娘,到了?!闭f著扔出一枚煙丸作為訊號,片刻就有數(shù)十人從林中出來,齊齊行禮。

  思卿隨蕭繹進(jìn)了芷園,見山嵐霧氣氤氳開,在園中疊石水塘間流動著,仙境一般。她一夜未眠,聞著山中清甜的水汽有些恍惚。

  蕭繹道:“葉姑娘,走這邊?!彼南碌挠H衛(wèi)都向蕭繹行禮,并無人注目思卿,亦無一人發(fā)問,仿佛思卿是空氣。

  思卿覺得氣氛詭異,警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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