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段路,賞一段景。
過了正中妖界的管轄,天光大明。
雨后花草芬芳,泥土也透著香氣。
道路雖然濕滑,心情卻分外姿意。
白無常甚至哼起了小曲兒: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一首無名的歌謠,唱盡女兒相思。
只是自他嘴里唱出來,總有幾分歪邪。
歌唱得歡快,劍耍得花哨。
還是那把無常斬,五彩六色,在他轉腕間舞動。
那么得意!
得意的好景不長,旁邊伸來兩指,牽過彩劍,黑無常將它置在車板上。
小爺又在嫌我聒噪。
會心一笑,白無常重新將彩劍栓在腰間的絲絳上。
斜了他一眼,黑無常冷問:“為何騙她劍?”
得意的笑,神秘的說:“當然是為了勾引她來。”
死性不改!招來黑無常微目冷視。
他卻渾然不知險,自顧得意:“丟了包袱行李可以不管不問,但丟了隨身法器,估計她拼了命的也得找回來?!?p> 說完又笑,搖頭晃腦:“暫別佳人無所惜,他日必有兩相依。”
難怪他方才在唱思君的歌謠,原來早有預謀,對摘月動了邪心。
黑無常輕拉韁繩,馬車漸緩,周身散出陰寒氣。
知道小爺起了慍意,恐怕立即就要問罪,白無常急忙識相的催促馬車前行,又貼近黑無常的耳根輕聲:“小爺,別急著打。我若不引摘月來地府尋劍,他日怎么幫小爺尋干娘妹子?”
又在舉我的旗號招搖?
冷哼一聲,寒氣更盛:“我的事,無須你管?!?p>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白無常收起嬉皮笑臉,轉為一臉認真:“我暫扣這柄劍的真正用意是,待羽王接親時,給童女留一手防備?!?p> 見黑無常皺眉斜視,知道他并不相信,便將話再講明白一些:“羽王娶蛇女,不會上來就殺自己的老婆,但童女卻是他的血食,說不定見面就吞下了。要是不給童女留一支斬魔劍,始終不能叫人心安。”
這幾句話說的真切,也不免讓黑無常心中動搖。
冷目逼視,再問他一句:“真不是你存私心,奪人美器?”
哈哈兩聲笑,羽扇輕輕搖。
“小爺已經(jīng)知道我這柄羽扇的來歷了,難道還以為我會貪戀其他的法器嗎?”
三界里的任何一件法器,怎能與朱雀相贈的羽扇媲美?
思量了一下童女安危,暫且再信他一回。
剛剛談好了無常斬的事宜,又聽到后面車廂里敲車板的聲音。
駐停了馬車,沙紗莎與蛇王女兒自車廂里跳了出來。
下了車,捶著酸麻的腿,沙紗莎對白無常吩咐:“你解開馬兒,讓它們吃些草,我和我家小姐要看看風景?!?p> 話說完,拉著蛇王女兒便向草叢深處走去。
怕她們有任何閃失,黑無常躍下,輕輕跟上。
聽到身后腳步跟近,回頭看是黑無常,蛇王女兒頓時臉紅,沙紗莎看了他幾眼,本來想說些什么,卻在猶豫了幾次后,終將小臉兒轉向一邊。
眼眶晶瑩,似乎有淚。
三人就這樣站在野草間,相視尷尬。
解脫了馬韁,白無常走近,不由分說,拉走黑無常,悄聲失笑:“小姑娘要找地方解決三急,小爺跟著做什么?”
原來是不能對人言的羞事。
二君走遠了,兩女立即鉆入深草間,覓不到蹤跡。
回想沙紗莎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樣,又想起昨夜絲雨下的癡言妄語。
情愛與恩仇,本就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紛擾。
兀自惆悵少許時,白無常走近,滿面喜色,自得的搖扇:“干娘果然好手段,我剛剛查看過果子酒,才一天的功夫,就有香醇氣了?!?p> 心思未定,哪有閑情問酒?
沉聲叮囑:“小心照看馬匹。”
輕嘆一口氣,搖頭失笑,再湊近小爺一步:“馬兒都精著呢,不用照看。”
再湊近一點,更壓低了些聲頭:“自我認得小爺以來,從未見到小爺?shù)难壑羞@么空洞,你已經(jīng)丟了心神,倒是得多關照一眼?!?p> 側身冷目,陰沉的直視,見他眨眼一笑,故作神秘的問:“你與童女之間,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難道昨夜偷目觀望的不僅有魍電,還有他?
未回言,他又自話:“童女有淚,小爺無言,好一幅旖旎如畫……”
終于忍不住他的奚落,冷哼一聲,充滿陰郁:“你沒完沒了,啰哩巴索,究竟想說什么?”
聽到回言,雙目圓睜,一副不可置信!
“小爺,突然話風變了,居然一口氣說出這么多字來,平時你都是用一個字來代替這些話的?!?p> 他揚眉得意的一笑,模仿著黑無常平時冷峻的模樣。
負起雙手,微起冷目,下巴微揚,氣息短出:“滾!”
“像不像?你就說像不像?”
模仿完,他自顧大笑,幾乎被自己逗得笑出眼淚。
嘩啦一聲索鏈響,黑無常散出寒氣。
立即識趣的后躍一步,搖扇驅走陰寒,咽下笑容,正了正嗓音:“小爺莫動怒,我不問了,也不想知道答案了?!闭Q垡恍Γ瑩u頭晃腦:“不知道答案的事情才會更神秘,才會有猜測,才會最有趣?!?p> 轉身走向吃草的馬兒,背影懶散,又接著調(diào)侃:“不過,有人心虛了,因為只有心虛的人,話才比平時更多。我之所以時時嘴不閑著,就是怕做了心虛事,被別人瞧出來,這叫虛即是實,實即是虛,假亦是真,真亦是……”
他自己與自己聊的好開心,碎碎念著,得意笑著。
有他相顧,又提及夜雨時的私話,讓黑無常心頭更加煩惱。
自西向東,從沙漠走進東方,共同經(jīng)歷了苦難,歡笑,生死,仇離。
悄然間,四個人的命運已經(jīng)連在一起了,像家人。
報了脫襪仇,家卻不像家了。
羽王接親后,家也要離散了。
原來這就是凡間的情。
有惦念,有期盼,有不舍,有離別。
在他任思緒神游時,白無常已經(jīng)牽回了馬匹,套好了車,隨手取就了些青草,在每一匹馬的前面堆了一些,算是讓它們在趕路前吃的最后一口加餐。
慵懶的倚靠車輪,看著黑無常獨自孤立,楚楚無言的模樣,心里暗暗好笑。
一個救過他,一個報過恩。
十之八九,在一還一報間,童女的情絲纏上了小爺。
咦?倒是解決了我一個大麻煩!
小爺啊小爺,你自恃做事端正,如今招惹童女相思,該問自己什么罪過呢?
一生孤傲,此時也心慌了嗎?
要是你再有臉說替朱雀管著我這種話,我不免要問一句情顧幼女,該被誰管教呢?
想到得意時,險些手舞足蹈。
克制住了手腳亂動,還是不免笑出聲來。
雨后的風,總是清涼一些。
涼風撫過,疲憊的人也會精神一些。
馬兒已將蹄前草吃完了,白無常也暗自欣喜夠了。
踱到小爺身邊,咂了咂嘴,皺眉沉聲:“一般來說,女人家如廁的時間的確比男人長一些,但她們這次,是不是有些太長了?”
微目望向青草深處,黑無常收回不寧的心緒,面色冷郁:“難道有險?”
“不可不問!”
二話不說,白無常提袍便躍。
躍出未及草高,立即被鐵鏈拉了回來。
險些墜地摔倒,扎足未穩(wěn)時,皺眉不解的回問黑無常:“怎么?不追嗎?”
劍眉緊鎖,冷聲斥責:“若她們還在行方便事,怎能亂闖?”
嘆了口氣,滿臉無奈,只有苦笑:“雖說過了正中妖界,但荒郊野草處,也一樣有風險,難道明知道有破綻,還能不管不問嗎?”
黑無常沉聲不語,自顧猶豫。
雙掌一攤,頓足大嘆:“我知道小爺要恪守男女間的本分,但這種情形下,小爺說該怎么辦?”
收起鐵索,拿定主意:“我去!”
話音未落,黑影消失,已追進野草深入。
雙眼睜得滾圓,兩片嘴唇亂抖,半晌喘不上氣來,瞪著黑無常躍去的方向,狠狠的撓了撓頭,喃喃的自語:“被我看光光就是耍流氓,被你看光光就是救人忙,這他奶奶的還有理可講嗎?”
抱怨了這一句還不夠,急得原地轉起了圈兒,仰天怪聲:“有沒有閑著的蕩魔仙?下來一個!這里有只鬼,大白天的耍流氓!”
縱入齊腰雜草,人去無蹤。
細心聆聽,不聞輕聲燕語。
又是誰在作怪?
滅不完的妖嗎?
鋼牙幾乎咬碎,臉上聚起憤恨,一雙鐵拳恨不能攥出怒火!
提氣凌空,一躍十里,放出眼中鬼火,四下尋望。
見到沙紗莎與蛇王女兒被幾個持刀的糙漢押解,正在走入林子后面的一座大寨。
敢在無常手里搶人。
找死!
垂下半截鐵索,虛空踏步,逼近人群。
正要痛下殺手,突然聞到身后風響。
回頭看,是懶酒鬼也凌空而來。
仍是一副無所謂然的模樣,貼近就問:“小爺好好看看,沙紗莎那得意的幾步,哪有一點害怕的意思?”
細心一顧,果然只見到蛇王女兒行路維諾,像是被駭?shù)搅?,但沙紗莎昂首挺胸,不但沒有一絲怯意,更透著幾分忘形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