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如令正在城北的馬場中疾馳,他已五十有余卻仍然喜歡在馬背上過日子。刀子一般的風(fēng)吹過他的頭發(fā),他的胡須,他的臉頰,可他渾然不覺。
地上的積雪還沒有融化,馬蹄踩在上面簌簌發(fā)響,奔跑間在地上留下一個個馬蹄的印子,積雪被馬蹄再次高高的揚(yáng)起,紛紛落下。
這寬闊的馬場,一眼望不到邊際,這望不到邊際的草場便是馬王的地盤。為了這片地盤,馬王本已流了足夠多的血、足夠多的汗,他已開始衰老,他原本應(yīng)該享受的,享受他和他的兄弟們用血汗換來的這一切,如果沒有仇怨,如果沒有馬小山。
馬王正在生氣。
他已經(jīng)折損了許多人,卻仍舊未能取得那小叫花的性命,他的心里暗自發(fā)苦,所以他的馬鞭打得格外的響,所以他的馬跑得格外的快,像是要通過速度把這一腔的怒火都發(fā)泄出來。
這時,遠(yuǎn)處忽然傳來馬蹄聲,一行八騎駿馬跑上前來。馬是白色的馬,全身上下似是沒有一根雜色的毛。馬上的人是白色的人,這一行八人竟都穿著白色的衣服,手上都持著一桿亮銀搶,在陽光下白得耀眼,甚是威風(fēng)。八個人的臉色也是蒼白冰冷的,像他們的衣服,閃耀著白色的光芒。
這就是馬幫的“八驃騎”,八匹白色的馬,八個白色的人。在邊城,認(rèn)誰聽了八驃騎的名號都要遠(yuǎn)遠(yuǎn)的躲開,他們就像是八個白色的死神,將恐懼與死亡帶臨人間。
此時八驃騎最中間的馬上還挾裹著一個女人,女人明眉善目,黑色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飄搖,一身紫色的衣服包裹在身上,胸部那誘人的曲線隨著馬匹的起伏一跳一跳,卻不是紫裳又是誰?
馬王爺見到八驃騎來到,遠(yuǎn)遠(yuǎn)的迎上,停下了馬,大手一伸,身邊的小廝慌忙遞上一個皮囊,皮囊中裝著烈酒,馬王爺一仰脖就吃了一大口。烈酒順著喉嚨滑進(jìn)肚腹的間,暖意襲來,竟嗆得馬如令咳嗽起來,他年歲畢竟已高,受不得這烈酒的撕扯,竟然眼淚也咳了出來。他連忙用手抹著眼睛,期望沒有人看到他的眼淚。
馬王是男人們的領(lǐng)袖,馬王必須是男人中的男人,馬王絕不能在人前落淚,不管這眼淚是因何而來。
眨眼間,八驃騎已經(jīng)到得馬如令身邊,馬上的騎士舉起手中的長槍,豎立在自己胸前。這是八驃騎的最高禮儀,除了馬王爺,誰還有資格享受這份禮儀!
“你來了。”馬如令冷眼相望,對紫裳說道,話語間說不出的溫柔。
這就是馬王爺?shù)亩Y儀,也是一個男人該懂的禮儀,當(dāng)男人遇見女人時,不管你是多不情愿,多么生氣,都要溫柔的對待女人,這是一個男人的尊嚴(yán),這是一個男人的器量。
“我來了,現(xiàn)在你滿意了?”紫裳說道。
“滿意,很滿意。”馬王柔聲道,“能得到你這樣的女人的拜訪,還有什么事情能不滿意?”
“所以你就差人抓我來了?”
“我本以為你還是我的人,可武丘洛死了,姚無用死了,龍飛也死了。你卻沒有來拜訪我?!?p> “一個女人若是被她的男人當(dāng)做了棋子,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愛上他的敵人。”
“你愛上了馬小山?”
“正是,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p> “可你依然是我的女人。”
“所以你抓住了我的人,可你抓不住我的心?!?p> “你的心在哪里?”
“馬小山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
“恐怕你要失望了,馬小山已經(jīng)死了。龍飛是被掐死的,那里一地的血漬,任誰流了這么多血也決活不成了。”
“他一定還活著,我能感覺到,他正躲起來,等著忽然跳起咬你一口?!?p> 馬如令忽然捧著肚子笑了,笑得那么歡暢,好像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任誰忍受了十年的苦難,都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弊仙牙淅涞慕拥馈?p> 馬如令忽然又不笑了,似是他的臉上忽然掛上了霜,他揮了揮手,對八驃騎說道:“帶下去,關(guān)起來!”聲音堅(jiān)定而沉穩(wěn),竟讓人無法拒絕。
看著絕塵而去的八驃騎,馬如令竟然有些發(fā)怔,心中默默的念道:“馬小山啊馬小山,你到底是有何種魔力,可以讓我馬如令的女人變了心?!?p> 且說這邊馬小山與那老乞丐修習(xí)武功養(yǎng)傷,轉(zhuǎn)眼間竟已有月余,馬小山已經(jīng)可接下那三十六尊羅漢的三十六招,對那致命三十六穴也已記得滾瓜爛熟。
那日,老乞丐不知為何卻與馬小山攀談起來:“你想要?dú)⒘宋???p> “沒錯,我時時刻刻都想殺了你,若不是我現(xiàn)在穴道被制,我一定跳起來就殺了你!”
“為什么?”
“因?yàn)槟闶清\衣幫的人,更是錦衣幫的幫主!”
“錦衣幫與你有仇?”
“仇深似海!”
“是何仇怨?”
“十年前,錦衣幫與馬幫火并,我與朋友恰巧路過,我的朋友被砍翻在地,死于非命?!?p> “有趣,有趣得緊!”老乞丐笑了起來,“就是為了一個小孩,你便要?dú)Я笋R幫的百年基業(yè),馬如令要是知道了,非得氣的跳起來不可!”
“我那朋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他帶給我生活的希望,像人一樣的看待我這個小叫花,他的恩情我不得不報!”復(fù)仇本是人類最古老的行為,幾乎和生育同樣古老,這種行為雖然不值得推崇,卻同樣莊嚴(yán)而神圣。
“螞蟻被大象踩死,難道是大象的錯?你那朋友也不過是誤傷砍死,你卻要用整個馬幫來陪葬,好生不講道理?!崩掀蜇ふf著,邊又哼起了那曲調(diào),那寂寞蕭索的曲調(diào),在馬小山聽來分外親切,好像要鉆進(jìn)馬小山的胸膛一般。
老乞丐的草藥非常見效,馬小山肚腹間的創(chuàng)口好得很快,那里生長出了新的血肉,將原本敞開的大口彌合起來,留下兩條紅色的疤痕,看起來像是條蜈蚣趴伏在肚腹間。
這日,老乞丐又對馬小山說道:“你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我全部的功夫,用我教你的功夫殺了我罷!”
他竟是要尋死,一個人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會尋死,一個人要忍受多大的苦難才會尋死?
老乞丐說著拍開了馬小山的穴道,然后坐在地上,將兩只手放在斷腿上,靜靜的等著馬小山動手。
馬小山感覺到腿部的麻木之感漸漸消退,卻扔是動彈不得——任誰被連續(xù)制住穴道月余也沒有那么快恢復(fù)。
老乞丐并沒有催促馬小山,他用一種帶著光亮的眼神看著馬小山。
馬小山也看著他,似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出所有問題的答案,馬小山終于說話了:“我定是要取你的性命,但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可以答應(yīng)你一個心愿?!?p> “我的心愿?”老乞丐吃吃的笑著,“我以為再也沒有一個人像你一樣了解我的心愿!”
“用你的功夫,打垮馬幫?”
“錦衣幫建幫百年,所有的一切都在我手里失去,我固然是個罪人,馬幫作為罪魁禍?zhǔn)?,定然逃不得干系?!?p> “你可以等我滅了馬幫再死?!瘪R小山說道。
“不用了,我已經(jīng)活的夠久了?!崩掀蜇ご鸬?。
這個老人已經(jīng)承受了太多的苦難與折磨,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他人生的最后十年全是被失敗與自責(zé)中度過,這讓他衰老得比尋常人也要快上幾分。他已經(jīng)失去了斗志,卻偏偏記得仇恨,他矛盾的腸肚已經(jīng)快要把他逼瘋。
現(xiàn)在他有了馬小山,他已決意將自己的苦難與仇恨都交在了這個年輕人的肩膀上,他從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活力,看到了希望,他已經(jīng)不愿再等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死去,他已經(jīng)承受了太多,他已經(jīng)不愿意再承受下去。
馬小山揉著腿,緩緩站了起來,他已經(jīng)不需要再問了,他也已背負(fù)了十年的痛苦,他也已自責(zé)了十年,他懂得這十年的屈辱可以把任何人逼瘋,所以他知道老乞丐想要尋死的心情。這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與老乞丐竟有那么多相似之處,如果報完了仇,自己會不會也想尋死?
馬小山不敢再想下去,他緩緩的走到老乞丐身邊,說道:“我本想找把刀子,讓你的痛苦少一點(diǎn),只可惜,你死的時候連把刀子都沒有?!?p> “不用了,不用了,動手吧?!崩掀蜇ふf道,他已經(jīng)承受了十年的痛苦,又怎會無法忍耐這片刻的痛苦,他的尋死的心意已決,他只想著快點(diǎn)死去,什么痛苦都不在乎了。
馬小山終于將這一拳打了出去,拳頭砸在老乞丐胸口的大穴上,發(fā)出如同擂鼓一般的悶響,然后就看見老乞丐噴出一口鮮血,雙手捂著胸口倒了下去,眼睛翻著白,緩緩的倒在地上,口中氣息越來越弱,終于是死了。
據(jù)說人死的時候,眼前會快速的回顧自己生前的事情,老乞丐又看到了什么?他有過一呼百應(yīng)的瀟灑時光,也有過寂寥悲慘的下半生,若是將他的經(jīng)歷顛倒過來,這便是一個人人羨慕的勵志故事,可惜他已經(jīng)度過的悲慘一生已無法更改。
馬小山在破廟后找了一處空地,將老乞丐葬了,披上自己已經(jīng)破成麻布片的衣裳,向山中急急走去。
那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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