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芳印坊的招牌都積灰沒人打掃，也沒有下板，鋪面是虛掩著的。
薛芳正坐在柜臺上噼里啪啦算賬，外頭人影晃動她眼尖就瞧見了，連忙走出來迎人。
“姑娘總算來了，快進來！”
梅雪嫣隨她進屋，因為沒下板，外頭眼光透不進來，又沒點燈，所以屋里昏暗，看來掌柜活計都已經(jīng)辭了，只剩下崔先成在里屋忙活搗鼓。
“怎么這么早就清倉上板了呢？”
梅雪嫣環(huán)顧四周，鋪面里頭空蕩蕩的，就只剩下了一些空木架子和柜臺。
“反正生意不景氣，現(xiàn)在的書鋪都去馬家書坊進貨了，咱們家開著還費工錢，干脆先把師傅活計們先辭了，成書也全清了?！?p> 薛芳說著從書柜上拿出一大摞來，擱到柜臺上。
“姑娘，這是留給你的《詩報》，一共三十幾期，前年再久的也沒了，還有坊子里頭一些舊書，你去看看有什么用得少的，全送給你，本就是要丟掉的，姑娘別嫌棄就好，千萬別提錢的事。”
“謝謝芳姐。”
薛芳帶梅雪嫣進了里頭的印坊，梅雪嫣看到一些廢棄的物件，《金剛經(jīng)》的刻板，半截的墨碇，全都堆在一起，崔先成正用簍子裝那些不要的舊書。
“梅案首。”
草草見了禮，梅雪嫣覺著崔先成今天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不是冷淡也不甚熱情。
“姑娘先挑著吧，我去給你沏壺茶?！?p> 梅雪嫣坐在椅子上慢慢翻看，書很雜駁，不過多是那些經(jīng)典書籍，都是文人們時常要買的，還有許多名家集結(jié)成冊的詩詞集，單獨成書的倒不多，只有少數(shù)幾位，有一個號稱詩君的也只是十幾首，其余版面全是賞析填充。
“這是姑娘的手稿，你看看有沒有缺頁?！?p> 梅雪嫣接過自己的稿紙，沒有一一查看，這東西人家偷一頁也無用。
“梅案首不知，我家夫人將這篇小說當作了寶貝，拿回來那天點燈熬夜看完了，哭得稀里嘩啦的，把我給嚇的，還以為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
崔先成哭笑不得地說著，薛芳沖他白了一眼。
“起先看我以為是普通的志怪小說，后來浸淫其中不能自拔，一口氣讀完了，悵然若失，寧采臣和聶小倩的愛情讓人感嘆可惜，我一時受到感染，所以才深夜忍不住……姑娘莫見笑，實在是姑娘寫得太好了?！?p> “嘁……哭得被子都濕了一大塊?！贝尴瘸赊陕涞?，“不是梅案首寫得精彩，是勾起某些人傷心往事吧？”
“呸！”
薛芳啐了一口，說道：“小家子氣，就惦記著當年那點破事，老娘跟你這么多年還不信我怎的？”
梅雪嫣看他倆口子爭吵，真真假假的，又像是打情罵俏。
“那是嫣娘的不是，讓崔大哥和芳姐為了拙作失了和氣那就不好了?！?p> “你別理他！”
薛芳拉著梅雪嫣的手說道：“他就是瞎吃醋！”
薛芳也不把梅雪嫣當外人，和她嘮起嗑來，講她年輕貌美那會兒也有一個意中人，不過因為家世父母等等原因，最終沒能在一起，最后跟了崔先成，所以讀著聶小倩的愛情，她想起自己的遺憾。
難怪崔先成對她不冷不熱呢。
說著薛芳又抹淚，梅雪嫣只能勸慰。
“倩女幽魂不僅是天意弄人的無奈，生死兩別縱然刻骨銘心，可也更因為如此，咱們更要珍惜眼前人?！?p> 崔先成放下手中的書簍子，大聲說道：“梅案首說得好！這才是小說的精髓嘛……梅案首，故事我也看了，的確精彩絕倫，我家夫人說是從未讀過的佳作絕本呢！”
“承芳姐看得起?！泵费╂讨t道。
薛芳抿著笑說道：“就連他這種臭男人，讀了之后居然也偷偷擦眼淚，可見小說感人至深?！?p> 梅雪嫣已經(jīng)挑好了許多書，典籍她倒不需要了，就是詩詞集，《詩報》，經(jīng)義集，策論集，她看得比較少，所以也選了一籮筐。
“芳姐，我原本是打算把它刊印成書的，可惜成芳印坊眼看就不在了……”
薛芳凝了凝神，說道：“原本我也有此意，想將這小說發(fā)揚光大，定是百姓口口相傳的故事，還能賺銀子，不過……老崔說得對，刊印小說實在太費時費錢了，咱們成芳印坊已經(jīng)負擔不起，姑娘可以賣去別家印坊，定會流傳全景國的。”
梅雪嫣沒想到成芳印坊已經(jīng)到了如此田地，已經(jīng)營不下去了。
“我可以暫時不收稿費，等崔大哥有了收益再給也行啊?！?p> 這倆口子是實誠人，梅雪嫣也不太愿意跟另外的生意人打交道了。
崔先成臉上有些尷尬神色，正經(jīng)坐了下來。
“梅案首有所不知……原本以為和馬家只是競爭，總有境況好轉(zhuǎn)的時候，為了留住書坊的老人，我們已經(jīng)是幾個月養(yǎng)閑了，把存下的銀子虧空得差不多，現(xiàn)在是無奈之下才辭人，書坊只剩下了殼，咱們家剩下的本錢連運轉(zhuǎn)起來都難了?！?p> 薛芳有些黯然，她也一同打理印坊，所以知道其中許多困難。
“這些也就罷了，最難的是雕版?！?p> 薛芳詳細說道：“每印一種書，都要進行雕版，這些是老崔自己做的，可小說字數(shù)成萬，一頁頁雕下來，還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所以印坊都不承接民間小說的印刷，以至于只有茶樓的說書先生們口口相傳?！?p> 梅雪嫣聽著愣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原來印坊還用的是雕版印刷??！也就是雕刻出某頁的模板，然后再印成書頁。常常有人買的典籍的雕版倒是可以一用再用，而那些不出名又用不著的書籍，印坊就很少費這個周章了。
地上的那些廢棄雕版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這樣一來，除了大型的印坊，誰有精力去弄小說這種刊物？
是以，紙貴書貴，馬家占了《詩報》的承印，就足以壟斷整個臨安縣。
如果換成活字印刷，那一切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梅雪嫣思慮了一會兒，她當然也可以暗自生財，或者獻給文院，必定得到無比的獎賞，可錢財這東西賺不完，何況她也沒精力和時間去另起一個印坊。
賺銀子只是次要，自己和薛芳倆口子投緣，所以不必太藏私。
“芳姐，我倒是有一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