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馬上又搖頭,李四郎只說要返家,連家鄉(xiāng)在何地都不愿意說,顯然對她還是有保留的。
也許對他來說,能用錢解決的事兒,都不是事兒。但僅限于此,再多的,卻也是不可能了。
況且,看情形四郎多半有心愛之人,而這人就在長安城中。她若不知好歹,癡心妄想,不但有違自己的初心,而且也負了李四郎待自己的這片情誼。
“舉手之勞,二娘何必介懷。”李四郎終于開口。他的目光,越過了她,望向了她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
武二娘微微一笑:“我雖沒見過世面,但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道理卻是懂的。四郎大恩,我無以為報。只望他日……只望他日,你我能在長安城中相聚?!?p> 李四郎沒有說話,唇角的笑卻有些苦澀。
“四郎放心,我若能在長安立足,如能辦到,第一件事兒,便是讓你進城,決不食言?!蔽涠镎f得很肯定。
李四郎望她一眼,目光變得復(fù)雜起來。
許久,他才道:“二娘照顧好自己就好,至于李某,如二娘所言,不過是萍水相逢,不需二娘費心?!?p> 他又長長地嘆了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對我來說,長安與其他地方,其實并無區(qū)別。”
武二娘不接他的話,她用食指沾了些茶水,探身在桌上寫了兩個字:“這是我的名字?!?p> “如月,武,如月。武如月?!崩钏睦奢p聲念道。
武二娘含笑點頭:“敢問四郎大名,他日,如月若有出頭之日,也好尋找四郎,以報今日相助之恩?!?p> 李四郎躊躇片刻:“并非李某刻意隱瞞,只是,我的名字,實不便告知二娘。況且,我是不祥之人,二娘若知道得太多,只怕對你有害無益?!?p> 武二娘沉默良久,低聲道:“四郎既如此說,如月再要逼問,倒是不懂事了?!?p> 她舉起茶盞,雙手捧至李四郎面前:“如月以茶代酒,敬四郎。山水相逢,后會有期,四郎......珍重?!?p> 一口飲盡,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的眼淚便下來了。
李四郎又道:“我每年進京,都在這里投宿,掌柜與掌柜娘子俱是妥當(dāng)之人,二娘可以放心。"
武二娘只是點頭。
李四郎沉默半日,嘆了一聲:“時辰不早,還請二娘早些歇息吧。你我就此別過,明日我要趕早啟程,就不擾二娘清夢了?!?p> 武二娘抬眼,一眼一眼望了李四郎半日,終于一點頭:“四郎晚安,保重,一路順風(fēng)?!?p> 不待李四郎回話,她起身快步一口氣跑上了樓。
武二娘走后,李四郎仍坐在那里沒動,更讓長安詫異的是,他居然拿起武二娘用過的茶盞,握在手里定定地看了半日。
不過是個普通的茶盞,看他的目光,似乎那是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稀世奇珍。
“阿郎,明日一早就要趕路,不如回房休息可好?”長安猶豫半日,忍不住低聲提醒了一句。
李四郎恍若未聞,仍在癡癡地研究那茶盞。
阿郎今日莫非中邪了?長安滿心憂慮,卻也不敢再吱聲。
他年紀(jì)雖小,作阿郎的長隨卻好幾年了。他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并非自己伶俐,而是眼快嘴緊。
阿郎寬待下人,平時怎樣不打緊,可阿郎不愿說的事兒,卻絕對不能開口去問。
他在心里嘆了一聲。李四郎卻在這時放下了茶盞,淡笑著,慢慢地開了口。
“如月,武如月?!彼啬钸吨涠锏拿?,明滅的燭光中,唇邊的淡笑,辯不清是安慰,還是痛苦。
“不知,二娘臉上若無這道疤,會是什么模樣?"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似在問長安,又似在問自己。
長安知道阿郎雖出身富貴,卻最是仁厚,從不曾重語傷人,仍忍不住腹誹道,“這道疤......”,阿郎你也太客氣了,是滿臉疤好吧?
他想像不出來武二娘沒了疤痕是什么樣子,遲疑道:“應(yīng)該,是個美人吧?”頓了頓,他又道,“阿郎,請恕長安直言,長安覺得這武二娘有些古怪……”
李四郎一怔,隨即露出你懂什么的表情,微微搖了搖頭。
長安底下的話,就只得咽了下去。
李四郎起身上了樓,經(jīng)過武二娘門口的時候,放慢了步子,只略一停,便快步回了自己房間。
武二娘倚在門邊,透過門上的雕花,呆呆地向外望出去。
遠處一輪月亮,將圓未圓。冷清的月光,被吸進了無邊的夜色中。
這是大唐的月亮,可是看著,與千年以后,似乎也沒什么不同。
李四郎的腳步聲近了,又遠了,隔壁的門,吱呀一聲,小心地關(guān)上了。
武二娘在黑暗中,笑了笑,又低下頭去,揾了揾眼睛。
第二日,武二娘是在知了聲嘶力竭的聒噪聲中醒來的。
她照例經(jīng)過了下意識在枕頭下摸手機的動作,然后茫然地打量著屋子的每個角落,突然回過神來,忙忙地下了床,一邊往身上套外衣,一邊往屋外沖。
天已大亮,陽光明晃晃的,李四郎的房門大開,武二娘心里一松,快步?jīng)_過去,卻看見掌柜娘子正笑微微地在坐外間的桌子旁。一見武二娘,掌柜娘子便起身迎了上來,顯然是特地在這里等著她的。
“娘子醒了?!闭乒衲镒訉ξ涠镆欢Y,“李家郎君一早就走了,留下了話,要娘子不要擔(dān)心。若娘子一時半會兒進不了城,只管留在敝店,慢慢設(shè)法,千萬不要著急。”
武二娘聽了這話,回味了一番話中的意思,不覺呆了一呆,暗想莫非四郎看出了什么?
她進了房間,默然地轉(zhuǎn)了一圈,里面早已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別說李四郎的東西,便是氣息,也消失得全無蹤影。
真的就這樣走了?前輩們的自傳可不是這樣寫的。
第一個男人就勾搭失敗,這不科學(xué)!
有一瞬間,武二娘覺得自己是做了個夢。
可若是夢,掌柜娘子又怎會笑吟吟地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