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敏之輕咳一聲,含糊道:“還好?!?p> 韓國夫人似乎有些不滿意,眼中的失望之色讓人看了不忍。
武敏之只得又道:“這清蒸蟹,原汁原味,鮮美撲鼻,令人食指大動。與之相比,以往吃的糖蟹,倒真是不值一提了。豈但不值一提,真是暴殄天物了。”
韓國夫人笑得很是滿足:“孩兒喜歡便好。孩兒的好友,可也喜歡?”
武敏之點(diǎn)頭道:“自然喜歡,母親沒看見,七郎一人,連吃了四五只蟹呢。其他人,雖不能與他比,卻也不少。”
韓國夫人欣喜地道:“如此更好。說起來,孩兒的好友,娘雖是初次見面,卻早就聽說過他們的名頭。今日一見,果然不俗。孩兒有如此好友,娘很高興。孩兒,你不用管娘,你是主人,哪有丟下客人的道理,快去陪你的朋友是正經(jīng)。娘在這里,又不致拘不了你們,也不會拘了我自己,真正是兩下喜歡,你就別陪著我了。”
武敏之想想有理,仔細(xì)叮囑兩個婢子一番后,方告辭去了。一會兒又送了好些酒菜過來。韓國夫人無心飲酒,不過不想讓兒子失望,便命婢子淺淺倒了一盞,捧在手中,笑吟吟地看著兒子那邊的熱鬧。
不知過了多久,韓國夫人覺得涼意漸起,她擾緊了衣服。一個婢子再次催促道:“夫人,已經(jīng)三更了,不如回房歇息可好?”
韓國夫人的困意早上來了,可是,她的一雙眼睛,戀戀地粘在兒子臉上,那張意氣風(fēng)發(fā)的俊臉真是好看啊。兒子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記得初來長安的時候,兒子整日都是這般模樣。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可是,時光流逝得太快。似乎只是一轉(zhuǎn)眼,一切便變了模樣。幸??偸翘^短暫......
她舍不得走。
韓國夫人看見兒子走了過來,又是來催她回房的吧?三更,的確太晚了些。韓國夫人微微瞇起了眼睛??墒牵@樣的夜晚,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有......
她低下頭,揾了揾眼睛。
武敏之果然是來催促母親回房的,他佯怒的樣子讓韓國夫人心里暖洋洋的,又暗覺心酸。她替兒子整了整衣服,叮囑他注意身子,也要早些歇息。母子倆正說著話,劉祎之悄悄走了過來,對韓國夫人一禮:“祎之見過夫人?!?p> 韓國夫人對劉祎之微一點(diǎn)頭,轉(zhuǎn)頭對兒子道:“娘這就回房,孩兒千萬莫要貪杯?!?p> 劉祎之聽說韓國夫人要回房,急得臉色都變了。他求助地望向武敏之,武敏之忙對韓國夫人道:“母親,希美兄想與母親打聽一個人。”
韓國夫人喔了一聲。
武敏之對劉祎之使了個眼色,繼續(xù)對母親道:“希美兄的胞姊,入宮多年,不能得見。希美兄思念胞姊……”
韓國夫人擺手止住了兒子,含笑對劉祎之道:“劉學(xué)士姊弟情深,讓人感動。只不知劉學(xué)士的姊姊是何人?”
劉祎之忙禮道:“夫人明鑒,祎之自知,不該冒昧打擾夫人??傻t之實在別無他法……”他的聲音都咽住了,武敏之不覺動容,韓國夫人卻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好一會兒,劉祎之才繼續(xù)道,“祎之的阿姊,入宮多年,如今做了尚藥局的典藥?!?p> 韓國夫人蹙眉想了半日:“劉典藥?”劉祎之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他也顧不得失儀,一雙眼睛只管死死地盯住韓國夫人。韓國夫人搖了搖頭,“我怎不記得有這人?”
“夫人,祎之知道,阿姊地位卑微,入不了夫人的眼,夫人不記得她,原是正常。只是,只是,祎之斗膽,求夫人,再想想?!眲⒌t之聲音都變調(diào)了。
韓國夫人道:“劉學(xué)士勿須客氣?!彼肓税肴?,依然搖頭,并滿懷歉意地解釋,“我的身子,一直有御醫(yī)專人照料。其他人鮮有接觸。劉學(xué)士,真是抱歉得緊?!?p> 劉祎之臉色灰敗,怔了半日,勉強(qiáng)笑道:“祎之謝夫人?!?p> 韓國夫人舉步欲走,見他神色,有些不忍,停步安慰道:“劉學(xué)士不用擔(dān)心,雖然我未曾聽說有劉典藥此人,但亦未聽說尚藥局中有死難之事,想來令姊在宮中,應(yīng)該一切安好?!?p> 劉祎之神色稍松:“祎之謝夫人。”
三更的月色似乎特別凄清些,韓國夫人看著地上,兒子的影子與自己的交錯在一起,瞧著倒象兒子在抱著她,這是他們母子間從未有過的親昵。她有些恍惚,不由慢下了步子??上?,兒子的影子卻迅速移向了一邊。
聽著身后的推杯換盞聲,韓國夫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回到自己住的院中,再沒想到,母親居然也沒睡,正表情凝重地在書房等著她呢。
武氏姊妹出了名的顯年輕。韓國夫人自不用說了,便是皇后,因日夜操勞國事,看上去比姊姊韓國夫人年長,但仍比際年紀(jì)年輕好幾歲。
但是與母親榮國夫人比,姊妹二人卻也算不得什么。榮國夫人年近九十,看上去卻頂多六十出頭,頭發(fā)烏黑皮膚白皙不說,一雙眼睛,依然清亮有神,流露著看透世事的精明。
韓國夫人在母親的注視下,倒希望母親如她的年齡般,糊涂些的好。
她在心里嘆了一聲,卻堆起了滿臉笑,快步迎了上去,口里嗔道:“阿娘有事,傳我過去便好,何苦辛苦自己?阿娘何時來的,婢子們好糊涂,怎不通傳一聲?阿娘請上坐。”
榮國夫人笑吟吟地望著韓國夫人,望得她幾乎不自在起來,才慢慢地坐了下去。
榮國夫人先夸贊了韓國夫人兩句:“順娘素來喜歡盛妝華服,如今這般脂粉不施,娘覺著倒更添了韻味?!?p> 韓國夫人抿嘴一笑,低了頭,順手撈起一束卷軸,展了開來,將目光凝注在手中的卷軸上。
“娘記得,順娘自小便不喜歡讀書。誰想如今上了年紀(jì),倒轉(zhuǎn)了性子了。不知到底是何好書,竟讓順娘一刻也舍不得放下?”榮國夫人也將目光轉(zhuǎn)到了她手中的書上,笑道。
韓國夫人輕笑一聲,噘了嘴道:“阿娘慣會取笑我。我也知自己從前糊涂,如今知道求上進(jìn)了,阿娘難道不高興?”
榮國夫人道:“高興,自然高興。唉,只是,順娘也是作娘的人了,卻依然是孩子心性,日日讓為娘的操心,不知道這上進(jìn)二字卻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