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漆黑的夜幕下，一騎戰(zhàn)馬飛奔在官道與從林之間，有斥候迎面而來，若敖子琰迅速停下馬來，追問道：“可找到人了？”
“吁”的一聲，來人勒住戰(zhàn)馬，大聲稟報：“吾等順著驛道一路尋找，發(fā)現(xiàn)有打斗痕跡延伸至龍河邊上，觀足印，刺客人數(shù)不在少數(shù)，且不止一批！”
“說了半天?！?p> 若敖子琰劍眉微沉：“王姬人呢？”
斥候頓時有些緊張，磕磕巴巴答道：“公子恕罪，我等還未找到……不知生死……”
“不知生死……”
若敖子琰聞言眼眸微沉，喝道：“給本少師繼續(xù)找！”
“諾?！?p> 斥候揚鞭打馬，向著前方搜尋的隊伍傳令下去。
若敖子琰端坐馬上，任風雨打濕全身，貴公子的雍容風度盡失，片刻之后，突然沉聲命道：“即刻起，傳我命令，密切監(jiān)視吳家一舉一動。”說畢，揮鞭抽在馬股上，衣衫翻飛，披風飛舞，向前方的部隊。
“諾?！?p> 江流聞言微愣，看向身側的清浦，低聲問道：“公子說的哪個吳家？”
“你說郢都還有哪個吳家敢要王姬性命？自然是吳王妃的娘家，吳家?！鼻迤忠荒槻荒停@個榆木疙瘩關鍵時候還不開竅。
“宮中吳王妃、三王姬、以及吳家所有人，都不要放過！”
懶得多說，清浦快馬加鞭追上前面的公子。
“伍長，前方有打斗聲！”
若敖二部最擅長追蹤，帶頭的是一個中年甲士，舉著火把，沿著腳印一路追蹤，穿過竹林不久就遠遠地聽到一陣激烈的兵器相接之聲。
“好，放信號！”領頭的伍長聞言命道，斥候點燃懷中一枚用桐油布包裹的爆竹，通知附近所有人馬前來。
若敖子琰眼見前方升起信號彈打馬急行，風雨如晦的夜色中。
轟隆隆的馬蹄聲，混合著一陣陣熟悉的吼叫聲，夾雜在淅瀝瀝的大雨聲遠遠傳來。
帶著些許的不確定，若敖子琰舉目眺望：“此地怎會有龍吟？”
斥候搖頭。
若敖子琰壓下心底那絲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再度打馬狂奔：“羋凰，等我。”
……
老嫗隔著山鬼面具，不屑笑出聲：“你可以躲到幾時？”
無論黑衣人還是鬼面人玩命的朝他們發(fā)動一輪輪攻擊，與此同時，靈蛇，鼉龍也加入廝殺的戰(zhàn)局，撕裂著倒地的一具具尸體。
“蒍敖，你帶著王姬先行離開，我和伍楠負責殿后！”伍風道，眼神中閃爍著死戰(zhàn)到底的決心。
“不行，敵人有毒蛇，完全可以放蛇攻擊我們，四周還有鼉龍，就算我們的戰(zhàn)車壓死了幾頭，但是外圍還有埋伏的刺客，我們是可以駕著戎車沖出去，可是剩下的傷員……”羋凰看著負傷頑抗的戰(zhàn)士，眼中流露不忍。
趙明急道：“王姬，現(xiàn)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對，他們都是我蒍氏圈養(yǎng)的家臣，從出生就做好了為我蒍氏犧牲的準備。”蒍敖道，“如今能用他們的性命換得王姬的離開，就是他們此生身為一名貴族戰(zhàn)士最大的光榮！”
戰(zhàn)斗不是兒戲。
任何錯誤的決定都有可能帶來具大的傷亡。
而如今蒍氏的人負傷的負傷，中毒的中毒，幾乎沒有完好無損的，羋凰一邊戰(zhàn)斗，一邊說道：“沿途都是打斗的痕跡，若是有其他氏族經過，甚至若敖少師，可能已經發(fā)現(xiàn)我們遭遇襲擊?！?p>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一個字?！?p> “拖?！?p> “拖的一刻就是一線生機，就可能等來援兵?！?p> “可是，萬一要是沒人發(fā)現(xiàn)我們遇襲怎么辦？”蒍敖當即否決：“不行，我們絕不能拿王姬你的性命冒險！”
“就算要逃，也要集中兵力撕開一個缺口，先沖出去！”羋凰沉聲說道：“所以，不多說，殺！”
羋凰暗暗握緊手中長殳，目光四顧游移在那些奪命而來的箭矢，揮殳抵擋。
不知多少年，沒人給過他這樣的感覺，總是奔波，總是流亡，總是爾虞我詐的日子，他早已厭倦……可是就算這個時候，她都不肯丟下他們這些傷員，晉人見此不禁有些動容。
“多謝?！?p> “別多想，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
羋凰一殳挑中一條銀蛇，一甩，拋向迎面而來的刺客，速度之快，勢如閃電，刺客正要揮劍抵擋，羋凰已經無聲無息刺出第二擊，前后只相隔一眨眼，刺客抵擋了銀蛇就躲不開這必殺的一擊。
一擊及中，立馬兵鋒轉向，刺向奔至身前的第二名刺客。
冷雨滴落在他們手中冰冷的兵器上，還沒有來的及染上目標者的鮮血，卻首先流淌上了自己的鮮血。
另一邊，眼見重重包圍終于撕出一個突破口，趙明快速說道：“快，那邊有片石林?！?p> “好！”
眾人點頭，且戰(zhàn)且退。
羋凰和蒍敖的戰(zhàn)車率先沖出外圍。
羋凰在前面開路，等到了石林中，當即轉頭對斷后的司劍命道：“司劍，給我用石頭狠狠地砸，砸出一條血路來！”
“是！”
司劍大吼著跳下車，舉起林中重達百斤的巨石，向著緊追而來的刺客狠狠砸去，飛起的巨石，尖銳的棱角響起破風之聲，凡是被它砸中的刺客，皆血肉橫飛，當場而死。
刺客見此，紛紛畏懼。
不敢緊逼。
由此，他們終于又得到片刻喘息的時間。
“接下來怎么辦？”
蒍敖與她背對背作戰(zhàn)，羋凰聞言沉聲應道，“且戰(zhàn)就完了！”
一直在遠處觀戰(zhàn)的黑衣人首領也加入戰(zhàn)局，左手探出，一柄銅劍刺向毫無抵抗之力的晉人：“受死吧！”
羋凰眼見如此。
還是選擇咬牙，挺身而出，迎向對方這一擊。
三尺青鋒直指面門，黑衣人手中的劍在半空中改為由上而下劈下，用盡氣力砍在羋凰手中長殳，生生將木柄劈成兩截，又朝她發(fā)狠刺去。
“礙事的女人，去死！”
“王姬！”
司劍眼見危急，想要撲身來救。
可是身邊的幾個刺客緊追不舍，十分難纏。
比她更快的是不知何時趕到的若敖子琰，順手從一名死去的戰(zhàn)士手中抽出一柄長戈，就勢橫掃出去，瞬間將最靠近的三名刺客擊飛出去，然后借著戰(zhàn)馬狂奔的沖勢執(zhí)戈直沖向步步緊逼的黑衣人。
首領不敢硬抗這一擊，當即跳開，而羋凰趁此間隙，終于得空后撤，與此同時，若敖子琰俯身貼在馬背上，將其撈起，一氣呵成將其安全帶離戰(zhàn)斗圈。
羋凰沒想到若敖子琰真的出現(xiàn)了。
“你！……”
若敖子琰目光凝霜：“一炷香的時間?！?p> “結束戰(zhàn)斗?！?p> “殺！”
若敖六部及各個氏族的戰(zhàn)士手握戰(zhàn)戟，大吼一聲紛紛加入戰(zhàn)斗。
“快撤！”
黑衣人眼見大批援兵已至，想要撤退。
大批士卒將石林中剩下的黑衣人團團包圍，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解決了所有刺客，可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這群人完全就是職業(yè)的亡命之途，遇見正規(guī)軍士直接服毒自殺，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羋凰見此忍不住出聲喚道：“哎！叫他們記得留活口。”
“你！”
若敖子琰劍眉微沉，眸光冷到冰點，看了女子一眼，寒聲道：“戰(zhàn)場三年，我可曾教你？為將者，當愛惜自身。你若身死，我軍雖勝猶?。 ?p> 這點她自然有想過，所以沒有多余的解釋，羋凰低頭認錯。
“我錯了?！?p> 是她婦人之仁了，趙明說的對，她本不該如此。
重活一世，她比任何人都珍惜這條性命。
可是對于舍命也要護她的蒍敖等人。
她不忍讓他們?yōu)樗馈?p> 或者，她擔心遭至蒍氏等氏族的嫉恨。
“你知錯？若你真的出事，我即便趕來，也只能替你收尸，你可知？”一雙眸子危險的瞇起，若敖子琰斥責道，可是抱著她的手臂忍不住還在微微發(fā)抖。
他根本不敢想象要是他再晚到那么一會……
她是不是就……
半個時辰后，溪邊已經聚集了陸續(xù)趕來的各族子弟，斥候還在仔細搜索周圍，但暫無所獲，若敖子琰來到溪邊，看著一地尸體，只覺被人狠狠當眾抽了一記耳光似的，心情異常煩躁，眼前面目全非的尸體仿佛都在嘲笑他連自己心愛之人都無法保護一般。
臉色一沉，看著灰蒙蒙一片，茫茫茂密的森林，哪里還有半點刺客活著的蹤跡，若敖子琰不由怒道：“不惜一切代價，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喏?！?p> 若敖氏的私人部曲當即迅速散開，仔細搜查起周圍，不放過任何一個逃走的刺客。
各氏族子弟看著遍地死尸也不禁一個個面色變得有幾分難看，大家已然心底都清楚了一事，從大王昏迷不醒到派人招大王姬回宮再到刺客追殺，只怕是有人早已安排好的。
此時就算找到了落單的刺客又能怎樣？
何況如此茂密的叢林，怎么追？
再一想到遍布各種蛇蟲鼠蟻的原始森林的夜晚有多恐怖，看看這一地龍蛇尸體就知道了。
眾人頭皮發(fā)麻的看向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卻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有人大喊著說找到了，受傷的蒍敖急匆匆跑過去只看到地上遠去的腳印，仿佛看到了一張張嘲笑的嘴臉，不禁羞憤交加，指著森林深處。
“往這邊追！”
其余各氏族帶來的私人部曲也迅速加入搜索刺客的隊伍：“通知我們的人，讓他們也去找，肯定有落單，受傷的刺客，快?！?p> “夜深林密，大家不要單獨行動，盡量多人一隊！”
“怕是這般也追不上這伙狡猾的賊人！”
“你要如何？”眾人不服。
“我！……”
可是一想到賊人怕是趁著夜色還有森林隱蔽行蹤，已經遠遁，蒍敖怒火中燒，竟一口血涌了上來，眼前一黑，差點載倒在地。
“蒍敖？”
“快來人??！”
趙明大駭，趕緊命人上前攙扶，叫來隨行巫師。
巫師上前檢查：“多處傷重以致失血過多，加之急火攻心，暈倒，吾等需要先替公子止血，祛除病痛?！?p> 趕來的成嘉下車道：“如今天色尚晚，恐怕追上去也不一定有所獲，蒍敖他們戰(zhàn)斗了一夜，傷的傷，死的死，不若叫大家先行醫(yī)治，其他等天亮再說吧?！?p> “他們都不怕，難道我若敖氏的勇士就怕了？還是說我若敖氏訓練有素的戰(zhàn)士連一幫四處流竄的匪患都不如？”若敖子琰緩緩轉頭看向他：“或是你希望我不要找到他們？”
成嘉神情一凜，回視于他。
“我自然希望你能找到?！?p> “只是找與不找，重要嗎？他們的結果都只有一個?！背杉问栈啬抗猓聪蚧璋等缱右沟脑忌值?，“那就是死?！?p> 遠處眼見黑衣人已然全部伏誅，鬼面人猶豫半天說道：“嬤嬤，他們援兵已到，我們還要繼續(xù)嗎？……”
藏身密林之中的老嫗，透過鬼面露在外面的雙眼露出一絲陰狠，緊握手中的巫笛，不甘心道：“可恨！要不是若敖子琰趕到，此時我已然得手。算了，我們快撤，不要留下痕跡，被他們發(fā)現(xiàn)。”
鬼面人點頭。
“撤。”
“撤?！?p> 暗夜里藏身叢林之中，所剩不多的幾名黑衣人相互之間打著手勢，示意撤離，各自悄無聲息分頭潛行離開。
司劍將從刺客身上解下的腰牌呈上：“公子，此令乃先前從刺客身上搜到，不知是何來路。但是司劍觀今夜我們一路出現(xiàn)的靈蛇、鼉龍，私以為此事定與王妃脫不了干系，只有王妃熟知王姬從小畏懼神龍?！?p> 清浦接過，在手里翻看了一下，然后以白絹包好呈給若敖子琰，但是若敖子琰沒有接過，甚至看上一眼，只是看著滿地的蛇尸和死人，目露寒光：“吳王妃?！?p> “將這些刺客尸體還有死蛇，全部送去郢都府?！?p> “諾！”
清浦聞聲領命道。
“放心吧，我還死不了?！笨戳搜勖嫔挥舻某杉?，幽幽醒來的蒍敖扯了扯他的袖子道。
若敖子琰聞言臉色一凜，看了一眼渾身是傷的蒍敖及一眾氏族子弟，不耐煩道：“別在這里礙眼了，讓你們的人先撤，你也趕緊給我滾回去療傷，這里有我善后。”
“那我先撤了，渾身疼的緊?！?p> 蒍敖眼見渾身傷口還在淌血，也不客套了，齜牙道別，轉身便命人將他扶上馬車，先行離開。
羋凰看著陸陸續(xù)續(xù)被巫醫(yī)及苦隸抬走的士卒，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都是我害了他們?！?p> 若敖子琰聞言冷冷注視著她，再度訓斥出聲：“記住，你是羋室王族，楚國之君長，為你而戰(zhàn)，是他們身為君子之光，反之，他們棄你而去才是他們畢生之恥，為人唾棄！”
“知道了……”
羋凰抬頭看了面色鐵青的若敖子琰一眼，低聲道：“今日也勞你費心了……”
“費心？”
他若敖子琰此生從來沒有為誰如此費心到擔驚受怕。
良久，若敖子琰無奈道：“我大概前世欠了你?！?p> 羋凰無辜眨眼：“可能吧……”
奢華的夏縵停在二人身前，若敖子琰重重一哼，懶得再多言，背影筆直抱著她走向馬車。羋凰自知理虧，即使覺得二人此時過于親密，也不敢亂動分毫，安分窩在他的懷里，不再出聲，最后竟?jié)u漸力竭睡去。
眼見如此，若敖子琰揮手道：“速速啟程回京。”
“喏！”
眾人再度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