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七月,暑氣蒸人。一個周六,宋佚舟照例要去夏清猗家補習(xí),不過那天卻難得的涼爽,天空中的云朵漂浮不停,陣陣涼風(fēng)迎面吹來,據(jù)天氣預(yù)報說因為超強臺風(fēng)“艾俄洛斯”正在周邊省份登陸。
與前幾次不同,那天開門的是夏清猗,一件奶油色T恤搭配牛仔背帶短裙,少女般的臉龐十分可人,顯得清麗脫俗。
“爸媽不在?”宋佚舟掃了一眼屋內(nèi)后問道,一邊換下運動鞋。
“嗯,去參加親戚家的婚禮了。”夏清猗遞了杯果汁過來。“剛榨的西瓜汁,可解暑了。”
“謝謝,你怎么不跟他們一起去?順便也不用補課了,嘿嘿?!彼呜酆攘艘豢诠?,跟著夏清猗到了房間。
“味道好吧?那種場合,而且是常年不聯(lián)系的那類親戚,我都不怎么認(rèn)識,反正就是沒意思,你懂嗎?”夏清猗坐到了椅子上。
“味道很好。呃……大概懂你的沒意思的意思?!?p> 夏清猗撲哧一笑,說道:“你這句話倒讓我想起一個笑話?!?p> “你想到什么笑話?”宋佚舟好奇。
“呃……笑話說一個老外參加漢語考試,有這樣一道題。說有一個下屬給領(lǐng)導(dǎo)送紅包,領(lǐng)導(dǎo)說‘你這是什么意思?!侨嘶卮稹馑家馑?,沒什么意思。’隨后領(lǐng)導(dǎo)說‘你這就不夠意思了?!窍聦倩卮稹∫馑迹∫馑肌!I(lǐng)導(dǎo)又說‘你這人真有意思!’那下屬接話說‘其實也沒有什么意思?!I(lǐng)導(dǎo)緊接著說‘那我就不好意思了?!聦僮詈笳f道‘是我不好意思?!}目的要求是需要解釋每個意思的意思,我記得好像是這樣的?!?p> “哈哈,這笑話我好像也聽過,那老外當(dāng)時一定愁似白發(fā)三千丈?!彼呜坌χf道,同時拿出了補習(xí)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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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風(fēng)弱了下來,預(yù)示著臺風(fēng)正在遠(yuǎn)離本地。一男一女并肩走在滿是梧桐樹的林**上,慢慢的步行著,正是宋佚舟與夏清猗。
“小黑,你想吃啥?我請客哦,你不準(zhǔn)推脫!”夏清猗堅定的說道。
“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有點不好意思。”宋佚舟心想自己客氣的話倒顯得不夠爽快,不如就聽她的。
“哪有?我還得謝謝你能陪我吃晚飯呢,所以就當(dāng)是你陪我吃飯的酬勞,哈哈!”
“這沒有什么,我也省得回家自己動手了,咱倆彼此彼此啊!”
附近的商業(yè)中心距離夏清猗居住的小區(qū)步行只需十五分鐘,談話之間頃刻抵達(dá)。進(jìn)入一樓大廳正門,兩人有說有笑的往飲食區(qū)域走去。周末的傍晚人煙湊集,有表情淡漠的中年夫妻,有喜笑顏開手牽著手的青年情侶,也有稚嫩羞怯的男女學(xué)生,更有穿著清涼時尚的結(jié)伴少女……宋佚舟環(huán)顧四周之際,發(fā)現(xiàn)迎面而來的一位女子眼光正注視著他們,女子身材高挑,一襲黑色緊身連衣裙,背著白色單肩包,款款走來,看模樣也就三十來歲。女子朝著夏清猗微微點頭示意,并投來一副程序式的笑容,隨即擦身而過。在那一瞬間,宋佚舟覺察到夏清猗原本歡快輕松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冷漠。
兩人選了一家港式餐廳,夏清猗主食點了份菠蘿炒飯,宋佚舟則點了一份廣式凈云吞,此外兩人還點了一份蜜汁叉燒與一份蝦餃皇,席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吃完晚飯,宋佚舟陪著夏清猗原路返回,只不過夏清猗顯得心事重重,與來時全然不同。
“你好像有點悶悶不樂?”宋佚舟終于忍不住問道。
“嗯?”
“晚上就變成青霞仙子了?!彼呜蹖⑾那邂⒈扔鞒呻娪啊洞笤捨饔巍分械娜宋铮@是兩人都愛看的一部電影。
“哪有那么兇神惡煞!”夏清猗反應(yīng)過來,稍稍恢復(fù)了神情,但眼睛卻背叛了表情。
“和吃飯前見到的那個女的有關(guān)吧?”
“什么?”夏清猗似乎一驚。
“就是我發(fā)現(xiàn)自從剛才你看到那個女的后你就有點心不在焉。”宋佚舟說出自己的看法。
夏清猗無語回應(yīng)。
“小黑,我們從這里走吧。”沉默數(shù)秒后夏清猗神色平和的開口說道,并徑直往另一條道路走去。
宋佚舟呆了半秒,便尾隨著夏清猗的腳步而去。不一會兒,兩人來到了一片像是為附近居民開放的公共運動場所。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人間月尾,天上月半,一輪彎月已掛天空。幾塊籃球場上燈光照耀,一群群青年們揮汗如雨。不遠(yuǎn)處的小塊足球場卻只能依靠月色點綴,人煙稀少,頗顯落寞。在這陰陽相照的兩塊場地之間是一片供人休憩的草地,幾張長椅散落周圍,中間則有兩架鐵質(zhì)的秋千與一座石質(zhì)的滑梯。夏清猗往秋千處走去,順勢端坐之上,宋佚舟也依樣坐于另一架秋千上。
“你知道這里原來是什么地方嗎?”夏清猗扭頭問道。
“是什么地方?”宋佚舟反問。
“是學(xué)校,小學(xué)?!?p> “哦,怪不得,我就想這種石質(zhì)的滑梯現(xiàn)在基本見不到了。”
“嗯,這所小學(xué)因為校舍老舊要在其他地址新建,原來學(xué)校里的建筑大都拆了,倒是操場這一部分保留了下來,后來被改造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用作附近居民的運動場所?!毕那邂⑹鲋@所小學(xué)的歷史,而她就如親歷者。
“你在這所小學(xué)讀過嗎?”
“嗯,算你說對了,這是我的母校。即使在這里改造完成后我還會經(jīng)常來,只是想來蕩秋千玩,像讀小學(xué)時那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蕩著秋千的感覺能讓我緩和情緒,那一刻什么不開心的事都會隨風(fēng)而去,不過一定要閉著眼睛,你也來試試吧?!毕那邂⒄f著雙手抓住秋千兩端的鐵鏈,往前小跑幾步,再順勢坐上去,秋千像鐘擺似的蕩了起來。
宋佚舟模仿著夏清猗的樣子,也蕩起了秋千,在秋千搖晃至頂點的那一刻閉起了眼睛,任由它自由擺動。不同的是,他并沒有忘記一切,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夏清猗蕩著秋千的模樣,宛如敦煌壁畫中的“飛天”。那隨風(fēng)吹拂的秀發(fā),月色下清麗皎潔的側(cè)臉,還伴隨著自己跳動不安的心,而腦海中的她就在身旁。
“小黑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放空一切的感覺?”夏清猗率先停下來問道。
夏清猗的話打斷了宋佚舟不著邊際的遐想,宋佚舟回過神嘗試停下動能與勢能不足的秋千,假裝說道:“確實很放松,放松的我都快睡著了?!?p> “睡著事小,摔死事大?!毕那邂⑿χf道?!皠偛拍闶遣皇菃栁覟槭裁匆姷侥莻€女人后我就心情不佳,是嗎?”夏清猗收起笑容緊接著說道。
“嗯,大概是這個意思,你認(rèn)識她嗎?”宋佚舟也停了下來,試探的問道。
“我見過她幾次,她好像是我爸爸開的健身會所的vip會員?!?p> “哦~原來你爸爸開了家健身會所??!他也一定熱愛健身,怪不得身材保持的這么好!但……不過我還是不懂這其中的聯(lián)系。”宋佚舟進(jìn)一步問道,而其實他心里已經(jīng)有某種并不好的預(yù)感。
“呃……她!怎么說呢……”這個女人和他父親的關(guān)系似乎讓夏清猗無法迅速表達(dá)清楚,因而腦海中正不停的組織合適的措辭。
“這樣說吧……”思考了數(shù)十秒后夏清猗說道?!八锌赡苁堑谌?,你明白嗎?”
“果然和我的預(yù)感一樣,但好像又有什么不對勁……啊,對了!”宋佚舟在心里嘀咕著。
“你的意思是說,你爸爸出軌了?”宋佚舟確認(rèn)道。
“嗯?!毕那邂Ⅻc點頭。
“可我不明白為什么你剛才說‘可能是’。”宋佚舟將內(nèi)心的疑問說出。
“因為我也不確定,但我感覺她就是?!?p> “感覺?這又怎么說?”
“因為……因為我見到他在指導(dǎo)她健身,他們……”夏清猗仿佛不知道怎么說,臉上流露出高中女生面對此類男女問題時的那股青澀之感。
“你是說他們的舉止過于親密?”宋佚舟婉轉(zhuǎn)的替她說出。
“呃……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親密,可是……?!?p> “可是什么?”
“可是他早就不再親自教授學(xué)員了,但我卻不止一次見到他在親自指導(dǎo)那個女的,而且是在那種根本不可能有人來的時間段?!毕那邂⒁豢跉庹f出自己的推論。
“咦?照你這么說,確實有點道理?!吘怪皇悄愕牟聹y,沒有證據(jù),也許有特殊情況吧?!彼呜郾M量選擇合適的話語,往好的角度分析。
“我也希望只是我的猜測,但是我的感覺卻不允許我這么想?!毕那邂⒌恼Z氣顯得有點感慨。
“感覺也不一定準(zhǔn)的啦!就像考完試,每每你感覺不錯,最后的結(jié)果往往卻不如人意;而每每你感覺十分糟糕時,結(jié)果卻意想不到。”宋佚舟安慰的說道,但其實心里想的是‘女人敏感的直覺在這方面出奇的準(zhǔn),遇到此類問題個個都秒變福爾摩斯’。
“唉,不說這個了,管它去呢!有時我想他們真離婚了也沒什么不好。”夏清猗語出驚人,說出來時卻異常平靜,怔怔的看著前方。
“你怎么會這么想?”宋佚舟很是驚奇。
“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適合,沒有共同的愛好,沒有共同的話題,就像兩個生活在一起,只是由于時間久了變得很熟的兩個人而已。”夏清猗一時間又顯得有點落寞,仰起頭呆呆的看著夜空。
“那當(dāng)初怎么會……”宋佚舟略顯不合時宜的問道。
“那個年代,年紀(jì)到了就湊合湊合唄?!毕那邂⒌幕卮鹜耆瞿挲g的禁錮,不太像這個年紀(jì)應(yīng)有的認(rèn)識。
“嗯?!彼呜蹧]有注意到這點,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情況也是類似,只是他們的特別之處在于敢于推翻以前的錯誤,以和平的方式重新開始。
看著身旁不遠(yuǎn)處的夏清猗,宋佚舟依稀覺得到自己能夠感受到她的靈魂,彼此間的距離是那么近,近的足以不需要依靠言語。
宋佚舟情不自禁的起身往夏清猗走去,在她身旁坐下,溫柔的伸手將她摟入懷里,夏清猗在起初不知所措的時刻之后,也將頭輕靠在宋佚舟肩上,兩個靈魂此刻結(jié)為mate,驀然無語,也無須有語。
有那么一瞬間,一股情緒襲來,宋佚舟真想抱她吻她,然而同時心中無數(shù)個聲音爭辯不休,最終他還是沒這么做,就這么靜靜的在夜空下坐著,坐著,風(fēng)吹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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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暑假長得就像一個世紀(jì),汗水、晚風(fēng)、通關(guān)的游戲,都是滿滿的記憶。長大后的暑假突然變得又快又單調(diào),一晃而過,再也沒有少年時的長度感受了。除了這個夏天,這個暑假……
八月末,炎熱不減。下午兩點,正值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刻,窗外沒有一絲風(fēng),寂靜的如午夜般。窗邊的夏清猗正埋頭解著習(xí)題,空調(diào)將室內(nèi)室外分成了兩個季節(jié)。而宋佚舟雖看著窗外,目光仍時不時的偷覷著身旁的夏清猗。不分男女,認(rèn)真中的狀態(tài)都充滿了不可言說的魅力,此刻宋佚舟眼中的夏清猗尤甚。自從上次一起蕩秋千的那晚后,兩人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變得更加親密了,可在這背后,又似乎有一層薄如蟬翼的紗將雙方隔離,只需一步就能捅破,但這一步卻顯得異常艱難。
這是最后一次補習(xí)了,照夏瑜的意思,暑假之后就不再繼續(xù)補習(xí)了,因此再過兩個小時,就該結(jié)束了,宋佚舟心里想著此事,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蔓延著。這情緒好似離別時的不舍,又好似無能為力的悲哀,但都不完全是。
“好了,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吧?!敝v解完事先準(zhǔn)備好的最后一道習(xí)題之后,宋佚舟還是對夏清猗說出了這句話。
“嗯,做的頭都暈乎乎的。”夏清猗將補習(xí)資料與文具一同放進(jìn)白色的文件袋內(nèi)。
“那么,這是最后一次補習(xí)了,你知道吧?”宋佚舟明知故問。
“嗯,我知道。對了,差點忘了我有一樣?xùn)|西要給你。”夏清猗起身在書架的最上方拿下一副卷軸。“我要感謝你這兩個月來對,對我……啊呀,反正就是送給你的啦,諾?!毕那邂㈦p手以類似捧著圣旨般的姿勢遞給宋佚舟。
“我現(xiàn)在打開看咯?”宋佚舟詢問道。
“打開吧,寫的不太好?!毕那邂⒅t虛的說。
聽夏清猗這么一說,宋佚舟便猜到十有八九是書法作品。但還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寫了什么,于是在桌上慢慢展開卷軸,只見卷軸之上用楷體工工整整的寫著兩句詩——“似水流年不相忘,默然無語曾相識。”卷軸底下還蓋著紅色印章,落款為“清水漣漪”。宋佚舟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兩句詩的來歷,可毫無印象。
“你寫的這么好,沒想到還有這一手,真是多才多藝?!彼呜郯l(fā)自內(nèi)心佩服。
“不好啦!我小時候報過書法課外班,應(yīng)該說一直到初中都在學(xué)。這次其實寫的不好,那天狀態(tài)不好?!?p> “已經(jīng)很了不得了,我的字簡直就是草書,打引號的草書,哈哈。不過你這兩句詩我都沒見過?!?p> “啊,這你都不知道,那么著名的大詩人寫的。”夏清猗表示不敢相信,露出驚訝的表情來。
“誰???”宋佚舟心中還是毫無印象。
“噗……”夏清猗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哈哈,原來是你!謝謝著名的大詩人。”宋佚舟這才反應(yīng)過來,笑著說道。
“免了免了,這對本大詩人來說簡直是,咳咳……舉手之勞?!?p> 幾分鐘過去了。
兩人各自收拾著東西,隨后宋佚舟向在家休息的夏瑜告辭,雙方照例又是客套幾句,夏清猗將宋佚舟送出門外。
“對了,要是以后學(xué)習(xí)上有什么問題還可以來問我,聯(lián)系方式都有吧……那我先走了。”來到路邊的車旁,宋佚舟轉(zhuǎn)身開口道。
“嗯……誒……”夏清猗似乎想說什么。
“嗯?”
夏清猗欲言又止,默默的陪著宋佚舟走到門外斜對面道路上停著的車旁。
“那……再見,你回去吧。”宋佚舟說著揮了揮手。
“嗯,拜拜。”夏清猗轉(zhuǎn)身沿著門前小徑離去,瘦削的背影消失于門后。
到底還會再見嗎?宋佚舟自問,但并不知道。
傍晚時刻突然起風(fēng)了,烏云密布,不一會斗大的雨點便傾盆而下,雨刮器來不及清除車玻璃上的雨滴,一切看出去就像蒙上了一層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