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師兄別怕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本是與親人團(tuán)聚的日子，趙彥卻是在貢院中渡過的，不過并不只他一人如此，其余的考生都與他一樣，并且無一人有怨言。
回望著逐漸遠(yuǎn)去的北京城，趙彥輕輕搖了搖頭，他不確定來年會試的時候自己還會不會來。當(dāng)初著急參加科舉，趙彥本以為只是自己下意識想要脫離底層百姓的生活，成為一個能稍許掌控自己命運(yùn)的人，只是如今想來，似乎當(dāng)時自己心底里還有一絲興奮，一絲可以試著改變歷史車轍痕跡的興奮。
大多數(shù)人都是不安分的，安分守己的人或許可以平安而又平淡的過完自己的一生，可是當(dāng)其死后，連名字都會隨之消散，而不安分的人這個世上有許多，他們之中不論是好人還是壞人，之所以不安分，可能是為了利益，也可能是為了理想，不論是為了什么，與安分守己的人相比，不安分之人的人生卻是要有趣的多。
趙彥覺得自己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很多人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他不想如此，他很真誠的認(rèn)為自己是為了利益而活著，只不過在追逐利益之余，他并不介意順帶實(shí)現(xiàn)一些自己莫名生出的想法，比如眼前這幾名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的人，他很大方的將自己行囊中的銀子送給了他們。
“趙……趙兄，這是從哪里來的強(qiáng)盜？京畿之地不是一向很太平嗎？”張文淵面色有些發(fā)白，他從未被人用刀槍來招待過，心中很是不安。
趙彥用眼角余光掃了眼四周荒蕪的環(huán)境，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滿身血跡的李二與張順，輕聲對張文淵與瑟瑟發(fā)抖的車夫問道：“你們腳力如何，跑的快嗎？”
車夫與張文淵都明白了趙彥的意思，后者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根本跑不快，而前者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滿頭灰白相間的頭發(fā)，又留戀的看了一眼馬車，隨后跳下馬車撒腿就跑，略有些蒼老的背影轉(zhuǎn)眼間便消失在了雜草叢生的小山丘后面。
趙彥與張文淵看的目瞪口呆，等兩人回過神來想要逃走的時候，正在清點(diǎn)此次搶劫所得財物的幾名強(qiáng)盜卻罵罵咧咧的圍了上來。
一名圓臉的黑壯強(qiáng)盜對另一名身形瘦小的強(qiáng)盜罵道：“馬瘸子，你個狗廝鳥，你是怎么望哨的？看人跑了也不知道攔一下?！?p> 那名身形瘦小的強(qiáng)盜不甘示弱，回道：“胡老大，這不能怪我啊。你讓我望哨是看看四下里有沒有人，可沒讓我看住馬車上那三個人，而且我這右腿是瘸的，那老小子跑的比兔子還快，我想追也追不上啊?！?p> 另一名白臉強(qiáng)盜此時插嘴道：“行了行了，跑就跑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而且天也快黑了，那個車夫人生地不熟，就算想報官都找不著地兒，等他叫人過來的時候，咱們早就走了。胡老大，這趟生意賺得不少，咱們趕緊把人解決了，然后回去分錢吧?！?p> 最后一名看起來有些虛胖的強(qiáng)盜也道：“是啊老大，我一天都沒吃東西了，肚子里餓的難受，咱們趕緊分了錢去弄點(diǎn)吃的吧?！?p> 黑壯強(qiáng)盜胡老大看著僵立在原地的趙彥兩人嘿嘿笑了兩聲，然后說道：“你們看這兩個書生，能看出什么么？”
虛胖強(qiáng)盜打量了趙彥兩人幾眼，撓著后腦勺道：“讀書人長相和穿著都差不多，這兩個人一副破落窮酸相，能看出什么來?！?p> 胡老大不懷好意的笑道：“二寶，這你可就看錯了。你想想看，身上能隨身攜帶幾十兩銀子，出行還有隨從，那他們的家里該多有錢？咱們?yōu)槭裁床话阉麄兘壛?，然后讓他們家里拿銀子來贖人，我覺得咱們最少能要來這個數(shù)兒?！?p> 胡老大伸出一根手指在幾個人眼前晃了晃，虛胖強(qiáng)盜二寶眼睛有些發(fā)直的說道：“俺的娘啊，一百兩！胡老大，你說就這兩個干巴猴子一樣的家伙，他們家里愿意拿一百兩銀子來贖人？”
白臉強(qiáng)盜伸手在二寶頭上拍了一下，罵道：“傻兄弟，胡老大說的是一千兩，你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貨，以后別說你是我兄弟?！?p> 二寶捂著頭，小聲嘀咕道：“跟誰愿意跟你做兄弟似的，從小就知道欺負(fù)我，我是沒見過世面的貨，你是我哥，一樣也是貨，就是不知道你是什么貨……”
白臉強(qiáng)盜狠狠瞪了二寶一眼，唬的對方立馬閉緊了嘴巴，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馬瘸子此時手持鋼刀，一邊比劃著一邊說道：“胡老大，地上躺著的這兩個還有氣，咱們要不要再補(bǔ)一刀？”
胡老大瞅了滿身血跡昏迷不醒的李二與張順一眼，略一思索便道：“俗話說斬草要除根，無毒不丈夫。馬瘸子和大寶，你倆一人一個，送他們上路。二寶，你跟我把這兩個窮酸書生綁起來扔進(jìn)車廂里?！?p> 張文淵心中雖然害怕，卻也沉得住氣，他扭頭看了一眼趙彥，略帶著些顫音的急促說道：“趙兄，我是平足，天生跑不快，等下我纏住那個黑大漢和那個胖子，你抓住機(jī)會趕緊跑，然后……然后找人來救我?！?p> 值此危急時刻，張文淵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趙彥心中對其頗為感激，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按張文淵所說的做，這樣兩人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畢竟這幾名強(qiáng)盜是求財，領(lǐng)頭的黑大漢似乎也比較冷靜，不會貿(mào)然傷害張文淵的性命，可是臨陣脫逃棄朋友于不顧這種事情，說出來容易，真要做起來的話，對于良知尚存的人來說卻頗為不易。
趙彥扭頭看著張文淵，正要說出拒絕的話，張文淵卻突然一推趙彥，猛地?fù)湎蛄俗哌^來的胡老大，嘴里急促喊道：“趙兄，快跑?！?p> 趙彥的眼睛突然濕潤了，他真的很想大吼一聲，然后撲上去和張文淵一起與黑大漢廝打，可是他不能辜負(fù)張文淵的好意，此時此刻，他真想手中憑空多出一桿加特林機(jī)槍，然后用冰冷又滾燙的彈雨將幾名強(qiáng)盜撕成碎片。
虛胖強(qiáng)盜二寶腦子雖然轉(zhuǎn)的有些慢，張文淵纏住胡老大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等趙彥錯身從他身邊跑了幾步之后，他終于回過神來，腦子一熱拔腿便向胡老大的方向沖了過去，嘴里還喊道：“老大，我來幫你。”
胡老大一把將八爪魚般纏住他的張文淵摜在地上，聽到二寶的喊聲，氣的大罵了一聲蠢貨，眼看趙彥就要跑遠(yuǎn)了，也顧不得再收拾張文淵，只隨口對二寶吩咐道：“你把這個窮酸綁起來，看好了。”
張文淵被摜在地上的時候忍不住慘叫一聲，趙彥聽到后腳步不由一頓，俗話說板蕩識忠臣，日久見人心，張文淵是謙謙君子，性情溫潤如玉，關(guān)鍵時刻卻肯舍命為趙彥創(chuàng)造逃走的機(jī)會，趙彥此刻只覺得腳下似有千鈞，逃走的腳步卻是怎么也邁不出去。
“人間幾十年，生死各有命。”趙彥輕輕嘆了口氣，猛地抄起一塊碗口大的石頭向來路沖去。
胡老大見趙彥去而復(fù)返，不禁大喜過望，他是令李二與張順渾身血跡，至今昏迷的元兇，身手不凡，此時直接無視了趙彥手中的石頭，仗著身高臂長的優(yōu)勢徑直抓向了趙彥的脖頸，豈料關(guān)鍵時刻趙彥身軀異常靈活，他避過了胡老大的手臂，閃身之際直接將手中的石頭扔了出去。
‘嗷……’平地間一聲慘叫響起，趙彥混亂之時并不知道石頭砸到了對方哪里，此刻一看胡老大弓著身子正在地上打滾，雙手死命的捂著他自己的襠部，心中頓時了然，沒想到自己隨手一扔，竟然砸到了對方的命根子。
一切發(fā)生在短短幾息之間，那邊將李二與張順拖到路邊，正準(zhǔn)備揮刀的馬瘸子和大寶卻是反應(yīng)不慢，原本以為兩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會是胡老大的對手，沒想到結(jié)果卻是這樣，他們急忙揮舞著手中鋼刀向趙彥沖來，嘴里還大呼小叫，意圖以氣勢讓趙彥膽寒。
正在此時，路的盡頭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蹄聲由遠(yuǎn)及近，片刻后一名騎在馬上的騎士便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
馬上的騎士一邊策馬沖鋒，一邊大喊道：“師兄別怕，我來也?？次以趺词帐斑@些強(qiáng)盜，你且安心看戲吧。”
此處在安州白洋淀附近，離深州不過百里路程，王麟白日間嫌馬車速度太慢，便與趙彥打了一聲招呼，說要先騎快馬回深州，趙彥阻攔不及，好在路途不遠(yuǎn)，而且王麟雖不聰明卻身高體壯，還騎著健馬帶著銀子，便任由他去了，沒想到此時卻突然從反方向出現(xiàn)，還策馬疾奔，手中揮舞著一根丈余長短的粗木棍。
看你妹的戲啊，你平日里不過和李二張順打成平手，現(xiàn)在他們兩個先跪了，你又跳了出來，萬一你要是出點(diǎn)什么事情，到時候王大戶不知道背地里該怎么咒我呢。
趙彥正要讓王麟跑路，突然看到依舊在地上捂著自己褲襠打滾的胡老大，臉上驀地閃過一絲喜色，對馳騁而來的王麟惡狠狠喊道：“師弟，看見那個白臉的強(qiáng)盜了嗎？先給我騎馬撞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