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乃是北直隸保定府博野縣人,說起來與劉吉還是同鄉(xiāng),只是吳德乃是潑皮無賴的出身,未發(fā)跡時多混跡與于博野縣城之中,與城狐社鼠為伴,而劉吉多在自家村中盤桓,接觸的除了鄉(xiāng)鄰便是些讀書人,兩人的命運在之前自然沒有任何交集,至于以后則說不準了。
吳德曾經(jīng)跟著博野縣城里一個落魄的老拳師學過幾天拳,略有些身手,只是他好逸惡勞,且心術(shù)不正,經(jīng)常糾集些狐朋狗友危害鄉(xiāng)里,卻對自己所做的惡事一點也不知道遮掩,幾年前新上任的縣令想將其捉起來殺雞儆猴,不想走漏了消息,被吳德逃到了京城,后來因緣際會入了宮里行走太監(jiān)毛貴的眼,等毛貴被王振派來東廠掌事,吳德便水漲船高直接做了東廠的番子,幾年下來因為甚得毛貴的心意,又被提拔為了一名擋頭。
次日一早,吳德便帶著兩名心腹快馬趕往深州,一路上馬不停蹄,下午便趕到了深州城里。
“頭兒,趕了大半天的路,咱們先在城里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耙幻硬煅杂^色,見吳德臉上有些疲憊,立時便開口建議道。
吳德確實累了,他年近不惑,人到了中年精力便開始下降,再加上家里的一妻兩妾索取無度,吳德有時候下了值都有些不愿回家了。
一行三人騎著馬在城里招搖過市,在人群中頗為醒目,普通人不知道三人的身份,雖然厭惡這三個騎著馬在城里閑逛的貨,但是看架勢也知道是有來頭的人物,所以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也無人斥責,只有人群中一名見過世面的衙役一眼便認出了東廠番子的服裝,心知這些比錦衣衛(wèi)還要窮兇極惡的家伙們不會無緣無故來到深州這個小地方,所以很有眼力的小跑到州衙去給知州李巖報了信。
李巖甫一聽聞心里便打了個顫,普通人只聽說過東廠與錦衣衛(wèi)的惡名,只是這兩個衙門平時主要與中上層人物們打交道,與普通老百姓們接觸甚少,所以知之不深,而李巖身為一名老道的官僚,自然是知道東廠的番子們不會無緣無故駕臨本州,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些東廠番子既然來了深州,必然是事出有因。
李巖吩咐人緊急喚來州判等一眾下屬,商議片刻后卻是不得要領,最后只得決定靜觀其變。
等一眾下屬離去之后,李巖思前想后,覺得心中不安,便吩咐心腹人暗地里備下了三百兩銀子,這才心中稍安,只是他坐在州衙后堂剛剛端起茶盞打算喝口茶壓壓驚,便有一名衙役火急火燎的趕來稟報道:“大老爺,不好了,那三個東廠番子里領頭的在酒樓與人起了爭執(zhí),結(jié)果被人給打死了。”
“什么?”李巖瞠目結(jié)舌,猶自不敢相信只這一會兒的功夫,那領頭的東廠番子便被人給打死了。
“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你給本官細細道來?!?p> 那衙役咽了口唾沫,繪聲繪色的說道:“小的也是聽人說的,說是那三個番子進了酒樓之后原本無事,可誰知道不知為何便與開肥皂作坊的趙員外起了沖突,按說趙員外就一個人,勢單力孤怎么也不可能打的過三個人,可誰知道只是三拳兩腳,那領頭的番子就口吐白沫躺在了地上,片刻的功夫就沒氣了。那酒樓的掌柜見出了人命,不敢怠慢,就讓人來報了官?!?p> 李巖雖然貪財好色,卻也有些城府,聽衙役說完又問道:“那個趙員外可是叫趙信?”
衙役連連點頭道:“就是新科進士的親父。”
李巖面無表情的端起茶盞思索片刻,最后卻是又將茶盞放下,一臉決絕道:“你去叫上幾個人,去那酒樓查驗案場后將一應人等都帶來州衙過堂。”
那衙役應下之后快步離去,李巖則轉(zhuǎn)身進了后宅,一邊吩咐人給自己換上官服,一邊叫過心腹說道:“你快去新科進士趙彥趙國美府上,就說其父惹上了天大的官司,讓其府上親信盡可能多的準備現(xiàn)銀,他自己盡快趕到州衙來面見本官,速去。”
趙彥好不容易清閑了一天,卻也沒有什么閑情逸致外出踏青賞花,而是窩在家里做起了宅男。
此時趙彥正好笑的看著李筠數(shù)自己的私房銀子,原本起了心思逗逗她,誰知還沒開口便聽外面管家王安喊道:“公子,知州老爺有急事讓人來通傳?!?p> 等趙彥見了來人,得知自己的便宜老爹出了事,頓時不敢怠慢,吩咐管家王安去作坊通知三叔籌錢后,他便叫上李二,隨后跟著來人火速趕到了州衙。
知州李巖自認為久經(jīng)宦場,年紀閱歷都已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不可能與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一般,遇到事情便亂了方寸,實際上他剛開始應對確實還算得當,只是一靜下來,他回想著這些年聽說過的那些東廠的殘暴行徑,原本便不算特別堅固的心防便開始動搖起來。
李巖很看好趙彥的前途,無論是人情還是錢財,他都不吝于在其身上投資,不過如今事關(guān)東廠,就算是投資也只能在暗地里了,君子應該懂得明哲保身才對。
李巖心中計議一定,等到趙彥到了州衙與其密談得知事情原委后,不等趙彥表示驚訝,李巖便語重心長道:“國美啊,如今宮中那位只手遮天,權(quán)傾天下,老夫雖然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曾經(jīng)的雄心壯志也已隨著幾十年的宦海浮沉而消磨殆盡,如今世事如此,老夫無能,能幫你的也只有桌上這三百兩銀子,另外待會兒老夫會親自與那兩名東廠番子分說,盡力為令尊求情,只是東廠那邊死的乃是一名擋頭,此事委實不好轉(zhuǎn)圜啊。”
趙彥心緒紛雜散亂,不明白便宜老爹怎么會無緣無故與一名東廠擋頭的死扯上了關(guān)系,等李巖話音落下片刻趙彥才反應過來,忙道:“那就多謝李知州了,只是這銀子還請知州收回,事涉東廠,學生不愿牽連到知州,您的這份情學生領了。此時當務之急還是要弄清楚事情原委,學生想請知州將此案放到明天再審,學生要去現(xiàn)場看一眼,問一問當時在場的其他人?!?p> 李巖聞言心中有些犯難,只是抬頭見趙彥目光堅定,面色誠摯,權(quán)衡片刻后咬牙叫道:“來人。”
外面有仆人推門而入,問道:“老爺,您有什么吩咐?”
李巖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才道:“你去前堂與一眾人等分說,就說本官頭疼病犯了,況且此時天色已晚,那件案子明日再審,讓他們將死者尸體妥善安放,那兩名東廠番子也要好生安置,不得怠慢?!?p> 仆人轉(zhuǎn)身去了,趙彥松了一口氣,與李巖道謝后不敢怠慢,出門叫上李二便欲趕往出事的那座酒樓,不想李巖在門口將其叫住,從袖中取出一方小印遞給趙彥,說道:“如今與此案有關(guān)的一應人等已然收監(jiān),國美若是想要問話,恐怕要往獄中走一趟,這是本官的私印,你且拿去,若是有人阻攔,只管報本官的名頭即可?!?p> 李巖如此行為倒是讓趙彥真的有些感動了,雖然知道李巖是為了對自己施恩,且這些恩惠在其職權(quán)內(nèi)都不算什么,可對此時的趙彥來說卻近乎于雪中送炭。
古代自漢以來,中央及地方所設之獄,一直以獄為名,一般人則稱其為牢獄,并無監(jiān)之稱呼,而自明代起,文書中始稱獄為監(jiān)。
深州的監(jiān)獄距離州衙不遠,到了監(jiān)獄門口趙彥不愿花費唇舌,直接將知州李巖的私印取了出來,那牢頭驗看之后也沒有多問,他是知道趙彥身份的,畢竟這是幾十年來本地唯一的一名進士。
牢頭直接將趙彥主仆二人帶到了關(guān)押趙信的牢房門口,隨后轉(zhuǎn)身離去,剛走了兩步又扭頭說道:“小人曾見過得了羊角風之人發(fā)作的情形,也是口吐白沫?!?p> 趙彥一愣,那牢頭說完卻是不再停留,徑直走了。
趙信所在的牢房還算干凈,只是禍從天降,他稀里糊涂的便被人給關(guān)進了牢房,腦子里一團漿糊,哪有什么閑心去關(guān)注牢房的干凈與否。
父子二人隔著牢房的柵欄對視片刻,趙信看著牢房外那個身形挺拔卻未脫稚氣的少年,心中不禁五味陳雜,他原本想為自己辯解幾句,最后卻默然轉(zhuǎn)身道:“小郎,你回去吧,我打死人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回去和你三叔商量商量,找李知州送些銀子,想必可以保咱們家無事,只是你與筠兒成婚時我可能喝不到筠兒敬的茶了?!?p> “另外……”趙信扭頭見趙彥臉色木然,期期艾艾說道:“如玉她可能有了,也不知生出來是男是女。不管將來是多了一個弟弟還是妹妹,你都要好好教導,如果是男的最好也讓他讀書,將來就算不能如你一樣考取功名,最起碼也要明白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