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人世千山萬水,終歸都要告別,最后遠去。
整整四日時間,歡顏沒有出過自己的院子。
第五日,沉寂頗多時候的瑞王府突然熱鬧起來,王府女眷們爭相走門,裁新衣、添飾物,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謝君來,要回來了。
歡顏看著一切。從來她都是局外人。
第七日,謝君來凱旋而歸,大爻皇帝在宮中設宴為其接風慶功,謝君來直接去了啟宮見爻帝,未回王府。府中女眷著了新衣新飾歡歡喜喜進宮赴宴,沾光、聽封、受命。偌大府邸又成了一座空府。
歡顏站窗子邊癡癡看著天。
今日天氣甚好,太陽白花花的,照得百花要枯。
當她推門走出院子的時候,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切都是那么熟識,卻又與她無分豪干系。與她有牽連干系的那些早都成了前塵往事灰飛煙滅,她也不過一縷幽魂,有來處,無歸處!
她站在門口,頭暈眼花,有些要站不穩(wěn)。太陽曬的頭有痛,穩(wěn)了穩(wěn)身子,踏出院子。
王府中主子都進宮赴宴去了,府中靜得厲害,除了偶爾走動的丫鬟仆人,連一只飛鳥都沒有。澆花的管家見了歡顏,和她打招呼。歡顏嗯了一聲,形容消瘦,神情木鈉,拖著輕飄飄的腳步繼續(xù)散著王府的每一條小道。管家望著她的背影,搖頭嘆息,道了一句“可憐!”
可憐她一個公主,如今落到這國破家亡的地步,往后她要如何?
她走了府中大大小小的幽道,將王府踏遍,仿佛在磨生命,一個人不覺寂寞。
很久,她又轉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渾身冰涼透頂,雙腳四肢盡出冷汗,冷的骨頭都有些疼。她向槐花樹下的靠榻移步而去,靠在榻上,看著槐樹密葉間灑下來的光點,神思遠游,若不是偶爾眨動的眼睛,真與死人無異。
日過中天后,太陽漸漸西滑,涼風襲來,冷得她發(fā)抖。歡顏突然起身趴在榻邊嘔吐,嘔了很長一段時間,嘔出些穢物,卻是不多。嘔完之后躺回去,剛剛回躺下沒多久又開始狂嘔,卻實再嘔不出什么了。小腹里抽動得厲害,也跳動得厲害。隔著薄薄的春衫,腹下突跳不止。
天空湛藍藍的,一朵云沒有。歡顏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形消鎖骨形如死人。春風翻動她的薄衫,春愁煞人,比秋風秋雨更甚,要人性命。
日暮黃昏后天比白日里涼起來。
一直躺到夜黑她才動了一下身子,全身已經涼透。
起身進屋,再出來時,懷里抱了個梳妝的木漆盒子。
她蹲在桃花樹下用火折子引了干枯的樹枝,升了火?;鸸庹罩?,消瘦蒼白異常。
歡顏將盒子打開,取出暗隔里面的東西,望著望著,流下淚。
那些曾是她所有的生命。
沒有來大爻之前,她抄寫詩經寄托對那個人的念想,抄寫佛經祈求他在戰(zhàn)場上平安無恙。老天果然仁慈,讓他次次平安回來她身邊。之后她來大爻和親,依然保有抄經抄書的習慣。
她以這樣的方式惦念她的家鄉(xiāng),她的國家,希望他戰(zhàn)場上依舊生命無恙,家國百姓無恙。如今她的親人全部都沒有了。這天下再沒有比國破家亡更痛苦!
老天若是有情,她其實也應該死的,這樣才是仁慈。偏偏沒死。她是一縷帶著前塵記憶的幽魂,不死比活更難!
人生有太多東西她沒有辦法選擇,只這一次,她也要有自己的選擇。
她細細撫著手中珍寶,眼淚暈了字跡。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這些詞曾最她喜歡的。她終于落得生死相思的結局。
將紙一張張放入火盆中,宣紙被火舌吞腹,她珍如生命的東西一一化作灰燼。
書碧曾經說,這些,都是她的生命。
冷月當空,空蕩蕩的院里只有點點火光,她只身蹲在桃花樹下,燒了厚厚一沓浸滿墨跡的宣紙。那些抄寫的經文被她埋在了土里。老人家曾說過,經不能焚,她埋下,等有緣之人來開花結果。
焚稿和著紙錢的味道從孤零零的院子里飄出來,冷了一地殘骸。
她終于只剩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