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三人中李巖年少,楊嵐又是個女娃兒,李湛當年便拜在楊燁門下習武,想來他才是這次激戰(zhàn)的主力。
誰知卻是楊嵐持槍上前,她實是不愿與此人廢話,“破軍槍法”直接展開,向江照晚攻去。江照晚見狀不由一愣,怎么也沒想到卻是這個小女娃娃打頭陣,當下使了一招“大江東去”封鎖來槍,倒是有六分心神在防備李湛突襲。誰知李湛只是在遠處負手而立,正疑惑之間,忽覺不對。
楊嵐“虎嘯”與“血蹤”一搭,便察覺對方槍上勁力未使足,“破軍槍法”最擅長對決這種心有旁騖之人,當下力貫槍身,半借對手槍勢,原本只是試探的招式陡生變化,槍尖靈蛇般抬起,虎口中銜著的尺半槍鋒幻化出兩枚槍頭,在血紅槍纓的飄灑之中一扎前心,一扎咽喉。若是普通高手這一下便要命喪當場,江照晚也當真是一等一的高手,當年又常常見識到楊燁鬼神莫測的槍法,這下雖然大意,狼狽之余依然以連使“江潮千古”、“江海同歸”,兩招都是“大江流”槍法中攻勢最重的招式。
所謂行家伸手,楊嵐一招即出,江照晚登時醒悟過來,楊嵐的槍法絕非等閑之輩可比,放眼江湖只怕也沒有幾人敢以等閑對之,何況自己分心別處。于是便使出了以攻對攻、以傷換傷的招法,他以前輩之身使出這樣的招式,便是有損風度也不顧了。楊嵐卻是暗暗贊許,江照晚無愧于“南槍王”之名,“破軍槍法”擅于攻堅、借勢,一旦對手被逼露出破綻落於下風之后,后續(xù)攻勢綿延不絕,想反手難比登天,因此江照晚寧可使出近乎無賴的招式也要扳回先機。
只是楊嵐既然在對手大意之際占了先機,又豈能善罷甘休,在對手“江海同歸”如同鋪天浪潮的攻勢中,長槍游魚般乘風破浪,本來刺向對手咽喉的槍鋒由實轉虛,刺向對手胸膛的槍鋒由虛轉實,但是由于要躲避對手招法,槍鋒只是險險劃過對手左肋,造成一個半尺長的創(chuàng)口,登時血如泉涌。這一下出招有“林”之規(guī)整,又有“雷”之迅捷,不止是招式收發(fā)由心,瞬間心法轉換,“龍虎離合真訣”的內力運用也妙至毫巔。
江照晚以肋下受創(chuàng)換得不失先機,槍化渾圓,后退之余布下三重勁氣,正是一招“江河疊浪”,其間暗流涌動,對手若是敢輕易上前,便要將其卷入無邊暗流之中。隨之趁機后退,封住肋間幾處穴道止血,順手扯下衣襟在肋間一纏裹住傷口,動作行云流水,不愧是在軍中長年待過。
這一下江照晚徹底收起小覷之心,掌中“血蹤”輕舞,周圍氣流受到槍勢影響,便似被長槍吸引一般。槍鋒所過之處,勁氣凝結猶如實質,隨著槍舞范圍越來也大,長槍攜帶的勁道越來越強,周邊空氣似全被“血蹤”吸附,形成死一般的沉寂,如同風雨前的寧靜,這已是“大江流”槍法的終極奧義“萬流歸宗”。江照晚自忖若是任由自己蓄勢至巔峰,這一槍便是中原幾大宗師、北武林第一人趙重霄也不敢輕攖其鋒。
楊嵐一擊江照晚得手,本有輕視之心,此刻見到江照晚這一招“萬流歸宗”也不由心中暗嘆,果然不愧是曾與父親齊名的槍術高手,這一槍由自身真氣而發(fā),引動外在天地元氣,集奪勢、蓄勢于一體,已是“技近乎道”的絕頂招法。此刻以她的內功修為而言,也只是以自身之“龍”,隱隱感應到天地之“虎”而已,距離“離合”自如相差甚遠,對手對天地元氣的感應及利用確是自己所不及,所展示出來的槍法也絕不在自己之下,加上對手決然不會留手,實是個可怕的對手。只是楊嵐性格堅毅,便如自己的“破軍槍法”一般,向來是遇強愈強,從無膽怯避戰(zhàn)一說。
楊嵐催動“虎嘯”,配合腳步移動,長槍勢如疾風,漫天槍影從四面八方罩向江照晚,即便槍為長兵,依然會有攻防不及的死角,這下便是要通過快速出槍來打斷對手蓄勢。豈知“虎嘯”一接近江照晚身周五尺,便明顯感覺滯澀難行,便如置身洶涌暗流一般。若非楊嵐槍法精熟、內力強勁,立刻便要被對手帶動槍勢,陷入被動。江照晚趁機隨手格擋,輕描淡寫地將對手槍法化解,“血蹤”上的氣勢卻越來越強??磥磉@一招“萬流歸宗”攻防一體,實是了不得的槍法。
之后楊嵐槍作驚雷,蓄力直擊,意圖引對手決戰(zhàn),以強破強;江照晚便避其鋒芒,長槍蓄勢之余,一寸一寸壓縮空間。
周邊李湛、李巖見整體形勢偏向江照晚,也不由得暗暗著急。
楊嵐數(shù)招無功,且距對手成勢越來越近,卻也毫不氣餒,此次仍是槍做疾風,照葫蘆畫瓢,星落天外一般攻了過去,只是近得江照晚身周依然受到影響而槍勢變緩許多。江照晚見狀不由冷笑不已,對手槍法高明,實是十余年來僅見,但此刻已然技窮,明知打不斷自己槍勢仍做無用之功,看來心緒已亂,自己取勝便在頃刻之間,是該考慮如何防止李湛逃走了。當下也是出槍抵擋,只待自身槍勢一成便發(fā)出致命一擊。
看二人雙槍碰觸,都以為又是“叮叮當當”一陣交擊,不料第一擊勁力還屬正常,楊嵐第二擊槍力陡然沉重倍許,竟將“血蹤”格至外門。之后楊嵐槍勢陡變,原本的如風槍影歸一疾刺,作迅雷之狀,直擊江照晚左肋破綻。原來楊嵐見對手蓄勢將成,槍法高妙之余唯有左肋受傷在前,微露破綻,便打定主意,故技重施迷惑對手,默運“龍虎離合真訣”,內力真氣一分為數(shù),呼吸之間又合而為一,配合槍勢,關鍵之時借力化疾風為迅雷,盡顯“難知如陰”之隱忍機變。這一下看似普通,實則是自身內功真氣、調息搬運之法、槍法三者合一的巔峰之作。江照晚長槍被格至外門不及回收,肋下空門籠罩于對手槍鋒之下,只得錯身閃開。他身形一動,原本凝結的氣流打開了一個缺口,這一招“萬流歸宗”便被破去了。
“萬流歸宗”最是忌諱勢成之前的以強破強,只是絕不會給予對手硬碰硬的機會罷了,人槍結合之下,身形移動也無不可,只是一旦不能自由操控長槍,身形失位之下便只能中斷蓄力。當年楊燁便是如此破解他的招式,只是楊燁一上來便未給予他蓄力之機,連施展后續(xù)招數(shù)的機會都沒有。近年來他潛心修煉,完善槍法,自覺再對上楊燁也可爭一日之短長,可以恃之縱橫天下,誰知甫一出手,便被楊嵐破去。
江照晚驚怒交集之下長嘯一聲,趁著余勢仍在,將蓄勢至半數(shù)的勁力盡數(shù)收到槍上,“萬流歸宗”化為“海天一線”,槍鋒劃出一道氣墻,滔天勁力蜂擁而出,偶有落葉飄來,遇之皆化為齏粉。同時氣浪之中紅光隱現(xiàn),“血蹤”如蟄伏靈蛇一般,欲隨對手變化伺機而動。
李巖在旁看了,如自己以身相代的話,只能使出“不動如山”一路槍法,待對手威勢過后再作他想,至于對手趁防守之余再出“萬流歸宗”該如何破解,那便是后話了。
不料楊嵐也是輕斥一聲,長槍暴烈如火,使出了氣勢最盛的“侵略如火”與之對攻。雙槍相交,竟不再發(fā)出金鐵之聲,而是氣流交擊的轟鳴。一番交擊之下,楊嵐雖在內力上處于劣勢,但借勢借力本就是“破軍槍法”的特長,江照晚竟占不得上風。
楊嵐槍法忽正忽奇,“風”、“林”、“火”、“山”輪番而出,動若雷霆震怒,變化難知如陰。李巖在局外看來,楊嵐手中“虎嘯”便似化為千軍萬馬,正奇混雜但分工明確,避敵之實就敵之虛,槍發(fā)時以正防、以奇攻,到得中途忽地變?yōu)橐云媸亍⒁哉?,變化莫測,并無一招使老,也許這便是槍訣中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江照晚“大江流”也使得性發(fā),槍勢如滔滔江河,各種驚奇絕艷的招法綿綿不絕,始終針鋒相對,翻翻滾滾便斗了一百五十余招,始終不分勝負。只是在李湛、李巖看來,楊嵐已經(jīng)逐漸占據(jù)主動,且“破軍槍法”一旦占據(jù)主動,便如兩軍對壘一般,必然將優(yōu)勢不斷擴大。
實則楊嵐槍法、經(jīng)驗都不能勝過江照晚,內力更是差了一籌不止。然則自一開始,楊嵐的戰(zhàn)意便占據(jù)了絕對主動。對手以傷換傷也好,以攻對攻也好,楊嵐從未真正退卻;一旦楊嵐使出兩敗俱傷的招式時,江照晚便會考慮諸般得失。比武決戰(zhàn)本就在一念之間,再加上甫一上場楊嵐便傷了他,開始時倒不覺得怎樣,斗到后來也不知是不是心中雜念作祟,只覺得傷口越來越疼,似是血液又流了出來。又纏斗片刻,江照晚眼見今日不能畢其功于一役,李湛、李巖又在一旁虎視眈眈,便生了逃離的念頭。
楊嵐見江照晚雖槍法不亂,但出招之時已無先時果斷決絕,當下縱聲長嘯,便如鳳鳴一般,長槍再無變化,糅合著“侵略如火”、“動如雷霆”槍訣的“虎嘯”只是一槍又一槍刺出,破風之聲奪人心魄,足見氣勢勁力之盛。江照晚勉力抵擋,倉皇之間忘記對戰(zhàn)“破軍槍法”須得謹記“交則力空、出則如松”的使力要旨,結果使得楊嵐一槍強過一槍,勉力擋到第四槍,“血蹤”竟被挑飛空中,楊嵐順勢一槍洞穿他的右肩,登時鮮血長流。
江照晚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也不顧宗師風范,手捂?zhèn)?,奪路而逃。槍為長兵,最忌被人近身攻擊,因此槍法高手無不是輕功高手,他全力施展之下,轉眼間便到十丈之外。李巖待要追趕,卻也不及,他知道一旦江照晚返回天都,三人只有亡命天涯一途,正自心急,李湛卻示意他不必驚慌。一旁楊嵐擲下長槍,接過李湛遞來的“鳳鳴”弓,彎弓搭箭,“嗡”得一聲,一道流光閃了出去。
江照晚已到三十丈外,他見對手并未追來,前面山腳一拐便要脫離險境,一旦脫身便調集附近兵馬捉拿三人,到時殺人滅口,又有誰知道自己竟敗在一個小丫頭槍下。如意算盤正打得“啪啪”響,忽地后心一痛,一支長箭洞穿他身軀,余勢未竭,深深插進前面十余步外的一株大樹上,尾羽上帶著一篷鮮血。只到這時,他才聽到一聲尖嘯。
“好快的箭,這便是鳳鳴了!”最后的思緒飄過,江照晚一頭栽倒在地。
那邊廂楊嵐發(fā)出一箭之后身形一晃,便欲倒下,李巖離得近,趕忙一把攬住,知她是脫力所致,便扶她盤坐,以“負天絕云”為她引導真氣,返本歸元。
實則這一戰(zhàn)勝得險之又險,楊嵐武功本不如江照晚,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江照晚一開始便處于被動,后續(xù)攻勢已是楊嵐勉力為之,只是江照為她氣勢所攝,這才落敗逃走,但是楊嵐這一戰(zhàn)所耗心力、內力都已至極限。在“負天絕云”的引導之下,體內真氣逐漸可以自行運轉,又吐出一口淤血,楊嵐臉色才好了一些。待得緩過氣來,三人恍然,今日楊嵐竟然憑一己之力擊殺一名宗師水準的高手,若非此時不便宣揚,傳將出去必然震驚天下武林。江照晚也算是十余年來第一個戰(zhàn)敗身死的宗師級高手了,僅此一項,這一次對決便將成為江湖名局,更何況是以弱勝強。
楊嵐面色平靜,任誰見了她神情氣度,都覺得如同教養(yǎng)良好的豪門貴女剛剛赴宴歸來一般,任誰都看不出她剛剛擊殺一名絕頂高手。
之后李湛割了江照晚首級,埋好尸首,三人回到上將軍府遺址遙祭被江照晚陰謀殺害的將士,慮及“血蹤”雖是當世名槍,只是此時不太適合露面,便藏于廢墟之中。三人眼見天色已晚,返回天都已來不及,便在演武場中江照晚屋中留宿了一宿。
是夜月白風清,楊嵐并無大礙,恢復元氣之后便在演武場行走,其中多數(shù)木樁上都留有先輩練槍的痕跡,尤其是日間江照晚參悟的那個一木樁,雖說演練之槍不裝金屬槍頭,但木樁上星羅棋布全是落槍痕跡,據(jù)李湛說很有楊燁的法度,從上只能領悟楊燁出槍的法門。李湛習槍時尚年幼,當時楊燁教過的槍法能記得十之五六也算不錯了,至于楊嵐更不必說,她的槍法基本都是薛炎所傳,雖然薛炎也是有數(shù)的使槍高手,只是比江照晚也有略有不如,因此多年來楊嵐除了從薛炎、李湛處習槍之外,多數(shù)是靠自身領悟到得如今境界。今日有機會管窺楊燁槍法奧秘,也算意外之喜。
第二日一早,三人做了些布置,清除掉三人痕跡,并偽造出江照晚外出的假象,希望萬一有人來找,能夠瞞得過一時。李巖在崒干處學過一些反追蹤之術,李湛、楊嵐江湖經(jīng)驗豐富,倒也做的像模像樣。
三人策馬返回天都,在定鼎門外告了別,李湛、楊嵐回太白居,李巖自回四方館。
李巖剛回到住處,想是崒干得到訊息,心急火燎的過來質問,只道他昨夜未歸,公主擔心不已,唯恐出了事情,一早便遣人外出打聽城中是否有異動。昨日出城時路經(jīng)四方館未曾通秉阿史那瑕,以太白居的情況確實也不太適合派人前來報信,沒想到在城外遷延許久,耽誤了回城時間,他雖然只是阿史那瑕名義上的護衛(wèi),但一旦出了事必然有所牽連,李巖此刻想來不由深感內疚,趕忙去向阿史那瑕請罪。
到得后方阿史那瑕獨居的院中,大老遠便聽得琴聲淙淙。李巖只道阿史那是瑕撫琴自娛,方欲向前,悄沒聲息地閃出兩個人來,各伸一手攔住他的去路,李巖一時未曾留神,竟沒覺察出阿史那瑕院中還有人藏匿,只得后退一步,定睛看去,卻是面目平平無奇的兩人,年約三旬,隨便扔到大街上便找不出來,站在那里不動似也只有前腳掌著地,如同準備隨時暴起的猛獸一般,雙目看著李巖,便如審視犯人一般??炊松硇螝舛?,只怕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好在四方館承襲舊制,院落并不甚大,阿史那瑕靜坐院內廳中,仔細傾聽一個白衣人撫琴,看著正是前日來過的商宇,也就是大楚趙王宇文商。宇文商也見到李巖被手下阻在門口,一邊撫琴,一邊道:“暗影、潛夜,這位是我的朋友,讓他進來吧?!?p> 攔路兩人聞聲,對李巖略一拱手,作了個“請”的守勢,身形晃動之間,又隱于暗處,看身法輕功也是不弱。李巖上前靜立聽聞宇文商撫琴,一曲畢。李巖才拱手道:“李巖見過公主、商公子。不意竟打擾了公子雅興,還請恕罪。”宇文商道“不妨”。
阿史那瑕卻道:“如何,交代你辦的事情已辦妥了?”李巖知她有意岔開話題,當下答道“是”,便欲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