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溪桐出神的看著夜色,總覺得蕭寶兒所謂的噩夢太過真實。陳主高文侑,武將出身,性情剛烈,在幾位諸侯國主中數(shù)他對大夏皇室最為忠誠。
他若得知太皇太后命喪娉婷公主之手,定會出兵干涉。蕭寶兒夢中用了“清君側(cè)”這個旗號,確有幾分道理。假設(shè)蕭寶兒真的有兵,且攻入了陳地,要讓高文侑這等名將放棄原定計劃回援陳地,坑殺百姓這一招還真是釜底抽薪的妙計。
清君側(cè),說明高文侑攻入大夏之后還得回來。若不如此,他的行為就是謀反。大肆坑殺陳地百姓,意味著高文侑會失去后方,逼得他必須在謀反與清君側(cè)之間作出選擇。要么破釜沉舟,攻入大夏占領(lǐng)都城;要么放棄進(jìn)攻,回援陳地。按高文侑的性格推測,他忠于皇室,定不會選擇謀反,只會回援。
蕭寶兒抬頭看著姚溪桐,“你怎么不說話了?”
姚溪桐稍一低頭就能碰到懷里的蕭寶兒,看著其被淚水洗過的眼眸又恢復(fù)了清亮,他難得的說了番好話,“公主,一個人拿刀殺了另一個人,你說是刀的錯,還是拿刀人的錯?”
“自然是拿刀人的錯,這和刀有什么關(guān)系?!?p> “公主睿智。且讓我們換一個說法,公主若是為了自己而下令坑殺百姓,那是公主的錯。若公主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別人,那公主沒有錯。只因公主就和刀一樣,皆是身不由己?!?p> 蕭寶兒聽出了姚溪桐話中的影射,整件事的受益者確實是宣澤,可她是主將,她若不愿意,沒人能強迫。她道:“刀不會說話,無法拒絕拿刀的人。我可以,我有機會選擇,整件事兒還是我的錯?!?p> 姚溪桐嘆了口氣,有些恨其不爭,問:“若讓你再選一次呢?”
宣澤和十萬百姓之間再選一次?蕭寶兒還是會選宣澤,話到嘴邊,卻說,“我不知道?!?p> 姚溪桐知道這話言不由衷,長嘆一聲,“公主果然與別個不同,做夢都能心系家國,我倒忘了北遼的鐵騎隨時可以撕毀協(xié)議踏入大夏。”
蕭寶兒最恨聽到的話語就是,宣澤接近并喜歡她,只因為她是公主。更恨別人把她的行為和北遼聯(lián)系起來,平白拖累了北遼王。
姚溪桐幾句話就把兩個忌諱都犯了。
蕭寶兒看了看這人漂亮的側(cè)臉,又看看地上早成了余燼的火堆,她用木棍扒拉了一下余燼中的火星,讓火堆重新燃了起來,隨手把懷里僅剩的犀兕香扔入火堆。
青山綠水,芳草萋萋,春風(fēng)溫柔地拂過大地。在這樣生機勃勃的季節(jié),村里的小孩全都感受到春日的召喚,不在龜縮于家,盡情玩耍嬉戲于田間地頭,享受著萬物復(fù)蘇的愉悅。
村外亂葬崗,一個小男孩背著籮筐快步朝家趕,剛到村口就被一群小孩堵在了那兒,“野雞仔,你又跑去死人堆堆里挖財寶了?”
小男孩沒有搭理這群孩子,低著頭,固執(zhí)地朝家的方向走。
為首的小孩容不得這種輕視,帶著四五個小伙伴將小男孩團團圍住。這群孩子自幼在田間長大,個個身體結(jié)實,很快像堵墻般遮住了小男孩的視線。
小男孩倔強的站在原地,輕聲說,“讓開,放我過去?!?p> “野雞仔,我們就是不讓,你能怎么樣?”這才說完,就有小伙伴配合說,“哭著喊媽媽?”
“媽媽聽不到,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眾人一起大喊,“因為他媽跟著野男人跑掉……”
“野雞仔。”
“野雞仔?!?p> “野雞仔?!?p> 他們一邊奚落小男孩,一邊伸手推搡著他背上的籮筐。
一個放在籮筐里壓草藥的土罐掉落在地,無數(shù)蟲蟲螞蟻從罐子里爬出來,小孩們愈發(fā)愉快的踩著地上的蟲子,興奮的大喊,“鐵公雞生了野雞仔,野雞仔喜歡刨墳堆,墳堆里埋著他的娘……”
看著辛辛苦苦捉來的蟲子被這群人踩死,小男孩終于發(fā)怒了,他冷冷的盯著為首那個小孩,“你娘和你大伯****你爹是個喝了酒只會打你娘的廢人,你是不折不扣的奸生子?!闭f完他又盯著另一個小孩,“今年的租子又長了,你爹該來我家賒種子了吧!飯都沒得吃,還有力氣打架,難怪你娘死那么早,都是被你氣的?!?p> 兩句話說得一群小孩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指著這群孩子繼續(xù)道:“我不是野雞仔,我養(yǎng)的是鳳凰,你們要叫我一聲鳳公子。我娘沒有跟野男人跑掉,她遲早會回來接我。”
小小的人,就比籮筐高那么一丁點,太過氣憤讓白皙的面龐有些發(fā)紅。說完這番話語,他把掉落在地的罐子重拾起來,認(rèn)真的放回籮筐,頗有氣勢的問:“你們還不讓開?”
村里的閑話人人都傳,小男孩卻總能知道別人不知道的隱秘,為首小孩的家事被他這么一說,奸生子這般“文雅”的詞匯瞬間在其他孩子心理生了根。他們瞅瞅小男孩,又看看為首的小孩,哄笑一聲全部散開,興奮地要把這個詞語拿來分享給全村。
村里最高最大的一棟房子就是小男孩的家,紅色夯土與黑色瓦片的搭配總讓他幻想著母親口中的大都是否就是這樣。他背著籮筐從側(cè)面悄悄溜入屋子,剛進(jìn)門沒多久,一個男人朝他大吼,“你又遲到了,一天時間就那么點,你這樣耽誤的話以后還能做什么?”
小男孩沒有理男人,急匆匆地把土罐里剩下的幾條蟲子扔給了不遠(yuǎn)處的一只大公雞。這雞特別挑嘴,只吃活物,不吃糧食。為了伺候好它,小男孩每早都去亂葬崗找蟲子,那里人跡罕至,蟲子又大又肥。
“你不管它會死啊,每天都要這么喂他,這種不下蛋的雞早就該宰來祭祖?!?p> “它是母親留下的,喂養(yǎng)它的糧食和蟲子全部都是我自己的,沒用你一分錢?!?p> “錢、錢、錢,你還好意思說錢。我問過私塾了,每年的收費足夠養(yǎng)活村東那家人一整年,讀書不劃算,你不要讀了?!毙∧泻⒂昧Φ陌淹凉匏ぴ诘厣希斑@是你答應(yīng)我的,也是我每天上山采藥把后院那群雞仔養(yǎng)活賣掉該得的,你不能這樣?!?p> “養(yǎng)雞仔不容易,我養(yǎng)你也不容易。上山采藥喂雞,也就你鬼主意多,喂點兒粗糧讓它們自己在地里刨食不就行了……”
“自己刨食的雞只能買三個銅子,我喂養(yǎng)的雞你賣一兩銀子一只,兩者能一樣?”
男人似乎被小男孩說服了,“不說了,耽誤你喂雞,一會兒還要把屋子打掃干凈。私塾的事兒我再去說說,如果不上課,只旁聽能不能少收點銀子。”
小男孩早已習(xí)慣了男人的吝嗇,他同村里人一樣鄙視男人,又不得不靠他生活。家里一共二十多個房間全靠他打掃,因為男人不舍花錢雇傭人,掃完房間還得趕緊把男人借來的書謄抄一遍,這些書很普通,男人卻不舍得買,告訴他想上學(xué)就自己抄課本。
想到還有那么多事兒要做,他愛憐的看了眼正在追逐蟲子的公雞,暗道:別急,慢慢吃,我相信你遲早會變成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