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只應(yīng)天上有
林占明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樓下，仿佛能看見百米下的地面上，有一個窈窕的身影，小跑著出寫字樓大門，腳步輕快神情欣喜。
約會？也是，她都26歲了吧，也是個大人了，可不是該戀愛了嗎。不知為何林占明總覺得她還是個小女孩兒，這是所謂的老父親情懷嗎，他自嘲地笑了笑。
初見她，是在田老師家里。田美云是他的畢業(yè)論文導(dǎo)師，也是何田田的母親。田老師總是溫柔的、高雅的、美麗不可方物的，耐心地對待每一個學生，還請他們到家里，親自下廚招待。她的微笑就是天上最美的一片云彩，輕柔得似有似無，仿佛不該人世間擁有。
所以初見何田田時，他不禁皺了眉，她和田老師也太不像了，圓乎乎的臉、怯生生的眼，和優(yōu)雅美麗一點也沾不上邊。他看見田老師滿懷愛意地摟過她的肩，心里閃過一絲嫉妒，何田田應(yīng)該長得像爸爸吧，他想。
而再見何田田，卻完完全全是另一番景象。
兩年前的那天下著細雨，他穿著來不及脫的禮服，鮮紅的領(lǐng)帶被他扯下來扔進了垃圾桶，沒有打傘，身上一片濕。
他在宴會上聽校友說起田美云去世的消息，便急匆匆趕到墓園。直到看見墓碑上她的名字，才真正相信這一噩耗，為什么呢？他想不通，這樣美好、熱愛生活的田老師，為何會這么早離開？難道真的世間好物不堅牢，她的美麗不應(yīng)屬于人間？
他想要質(zhì)問這個世界。和家里吵得最兇的時候、生意最慘淡的時候、被朋友背后捅刀的時候、愛人決絕離開的時候，他都不曾懷疑過世間的公正，然而那一刻，他想要吶喊，痛罵這個世界，指責它的殘忍無道。
他攥緊雙拳，任雨水扎進他的眼睛，直到感覺有把傘撐在頭頂?；剡^頭，是一個纖細憔悴的女孩兒，撐著一把大大的黑傘，手腕的青筋凸起，眼神里是無盡的悲傷。
“林占明哥哥，謝謝你來看她?！彼郎蚀_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可他卻對這張臉毫無印象。
“對不起，你是……？”
“我叫何田田，她是我的媽媽。”她垂下眼睛，雨水打在她的肩頭，而她的淚水落在石碑上。
林占明趕忙接過傘撐在她身上，然后一時語塞，何田田這個名字他有印象，但和眼前的這個女孩差的太遠太遠。
“對不起，但我想知道，田老師她怎么會……去世的？”他覺得不忍心，但他實在不愿聽外面紛擾的流言，而這個女孩兒，應(yīng)該能給他答案。
“她太脆弱了，也太相信人，所以受不了失望的打擊，如果我能陪在她身邊，也許就不會……謝謝您來看她，她會高興的。”女孩的頭似乎更低，雨也下得更大，他把傘朝她挪了挪：“田田，如果可以的話，我請你去喝杯咖啡吧，這里雨太大了。”
咖啡店里，女孩兒努力從悲傷的情緒中抬起頭：“您的衣服都濕了，要不還是快回去換身衣服吧，我們可以改日再聊?！?p> “不礙事。很抱歉這樣冒昧請你來，我叫林占明，是田老師的學生，之前曾去過你家里?！彼晕医榻B道。
“我知道，我記得您?！迸⒑攘艘豢诳Х?，并沒有抬頭。
“我今天才得知這個消息，田老師一直對我非常照顧，但這兩年疏于聯(lián)絡(luò)，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你怎么會過來？”
“我在美國上學，今天剛回國，來看看她。”何田田機械地答著林占明的話，聲音里沒有一絲感情。
“大學剛畢業(yè)？打算繼續(xù)深造嗎？還是直接工作？”幾年前見她的時候，似乎只是個初中生，現(xiàn)在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他把話題引到她自己身上，想讓她放松些。
何田田聳聳肩：“我剛讀完博士，不打算繼續(xù)搞研究了，回國前已經(jīng)開始找工作了。”
能讓林占明驚訝的事不多，可是她已經(jīng)讀完了博士？怎么可能！“你今年多大？”他問道。
何田田輕輕扯了扯嘴角，似乎不耐煩這樣的問題，讓林占明有些后悔不該表現(xiàn)得這么吃驚?！岸摹！焙翁锾锘卮鸬煤芎喍?。
可能是瘦弱的原因，她看起來比二十四更小些，林占明回憶起那個圓圓的臉龐，再對比她如今蒼白精巧的輪廓，她這幾年一定不好過吧？從這個角度看，她和她的母親還是很相似的，一樣飽滿的額頭、微翹的鼻尖，但田美云的杏眼里總是含著溫暖，她的眼睛更細長，目光里似有隱忍。
“田老師會為你驕傲的?！背酥?，林占明想不出別的安慰的話。
“不，她不會，否則她不會送我走，否則她會等我的?！彼哪抗庥职迪氯ィ终济魍蝗徊幌胩骄空嫦?，如果這真相讓這個女孩如此痛苦。
“我記得以前，田老師說到你時總是一臉溫柔，她一定非常愛你，不管她在哪兒?！绷终济鞣啪徚苏Z氣，幾乎是用這輩子最溫柔的樣子勸慰何田田。
“謝謝您，我很想說她很關(guān)心重視自己的學生，尤其是您。您是她提到最多的學生，她說您成熟又有原則，非常有才氣，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事業(yè)。但我們誰都沒能留住她。”何田田似在埋怨母親的絕情，可是林占明知道，田美云這樣溫柔的人，如果不是極端的苦痛，怎會舍下自己最愛的女兒？
“我會永遠把她留在心里的，田田，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田老師的錯，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得堅強?！彼哦臍q，剛剛步入社會，這一切對她是殘忍，但生活的殘忍總是如影隨形，她不能這么早就被擊倒。
“我明白，我會好好生活的，我不是她，我可以承受?！焙翁锾飯远ǖ卣f，無意識地捏緊了咖啡杯柄。
“你想好去哪工作了嗎？如果你需要幫助，我會盡我所能?！绷终济鞲械叫牢?，真心實意地想要幫助她。
“不用了，謝謝。我拿到了幾個offer，這次回來就打算去面談一下，不出意外的話，我應(yīng)該會去巨森國際做投資分析?！?p> 這下輪到林占明百感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