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寧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個施法者。
他堅信自己生來就是為了握劍的。劍刃撕裂血肉的觸感會讓他的心臟因欣喜而狂跳,與死亡擦肩而過則會讓他情不自禁的露齒而笑。他從不介意弄臟自己的雙手,也從不畏懼和瀕死者的眼睛對視。他習慣了日復一日的流汗和流血,也習慣了盔甲的重量。
但法術就要虛無縹緲得多了。
你怎么能徒手截停流水,扭轉狂風?你怎么能夠舉起大地,尤其是你還站在上面的時候?你怎么能夠抓住無形無質的能量,再將它驅向你想要的方向?盡管德雷克塔爾的教學稱得上是無可挑剔,但狄寧依然難以掌控這份不屬于他的力量。
他不是為了成為一個薩滿而生的,也無法忍受傻乎乎的揮動雙手,乞求無論是什么借給他一點力量。但他仍然有一些自己的辦法。
——現在,他放開思想,讓怒火占據了心胸。
這怒火來源于仇恨。當他親手燒掉自己的家和家人的那一天,他的心也一同燃燒。多年的漫游和抗爭絲毫沒能使其平息,反而因為見到眾多相似的不幸而不斷添柴加火。
這怒火也來源于痛苦。他竭盡所能去戰(zhàn)斗,去挽救一切,但總會有犧牲,損失和悲痛,總會有除他以外的人流血。此時此刻就有半座城市正化為火海,而他早就知道卻沒能阻止。
這怒火也來源于渴望。暴虐的天性和復仇的意愿時刻叫囂在腦海,他渴望帶給敵人比他所承受的更深刻的痛苦,渴望給予他們以徹底的毀滅。他以他們的恐懼和折磨為樂,就像他們以無辜者的恐懼與折磨為樂那樣。
還有一些其他的,比如傷口帶來的疼痛,比如失去武器的惱火……他從最深處挖掘出每一絲細微的火苗,將它們一并投入到心中那永不熄滅的火堆中去。
而世界聽見了他的怒火。
閃電飛馳而來,腳步輕快,四下巡視。雷霆自濃厚云層上轟然炸響,一聲,兩聲,隨后匯聚成陣陣咆哮??菸闹参镌隗E然暴烈的氣流中折斷了枝干,石子在大地的震顫下不安的跳躍。遍布廣場的堅冰崩裂開來,薄薄的邊緣鋒利如刀。
死靈法師們注視著這些變化,臉色慘白,目瞪口呆。盡管被斥責為離經叛道,他們在一些方面和傳統的法師并無不同,都是通過一絲不茍的吟唱,輔以手勢和計算,達成精細的效果,這也是為什么很多時候魔法都會和優(yōu)雅畫上等號。從學徒時代就被教導自我控制,他們從未想到過有人會以如此狂野而粗糙的方式來引發(fā)自然的偉力。
缺乏控制?顯然是的。危險之極?毫無疑問。
“你居然是個薩滿?”
瑪爾甘尼斯的高聲咆哮幾乎被陣陣雷聲所淹沒,它沖狄寧丟出一團暗影能量,后者在地上打了個滾,堪堪避開。但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并沒有因為他受到干擾而中斷,反而像是收到了某種攻擊的信號。漫天雷霆安靜了一瞬,然后轟然降下,用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和刺眼的電光淹沒了一切。
狄寧是唯一的例外,暴亂的元素自然而然的避開了他。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閉上眼睛以抵御過強的光線。他沉重的呼吸著,強迫自己在疼痛和憤怒中保持專注。他用自己的情感引發(fā)了元素的共鳴,但決不能反過來被裹挾進其中。
每一聲炸裂都像是直接鑿在他的神經上,每一次震動都像是他的骨骼在粉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進冰冷的刀刃。他頭痛欲裂,暴怒難抑,一部分強烈的渴望著撕碎什么,另一部分則要求——命令停止,就現在。
他最終穩(wěn)住了自己,等待風暴過去。
很難說清楚這一切到底持續(xù)了十幾秒還是十幾個小時,直到元素向他傳遞來一種疲憊和安靜的情緒,狄寧才意識到風暴的結束。他勉力睜開眼睛,向前看去。
廣場已經不復存在,無論是石板,噴泉還是作為界限的樹籬。地面整體下陷了一層,崎嶇不平,難以落腳。他在溝壑中看到了形似尸體的物體,數量似乎沒有他之前看到的活人那么多。但狄寧也沒時間去細想這些,他掙扎著站起身來,花了幾秒鐘找回平衡,僵硬的手指從腰帶上取下另一把劍,緊盯著廣場盡頭——伴隨著一聲壓抑的咆哮,恐懼魔王展開雙翼打散了周圍紫黑色的護罩。
狄寧在它兇惡的視線下露出一個冷笑。
“嗯,”他作勢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動腦袋讓他一陣眩暈,并且想吐,但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輕松的說,“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了。”
“不,”瑪爾甘尼斯嘶聲說,向前踏了一步,“是我們兩個?!?p> 狄寧表情不變地舉起劍。
“我可不這么認為?!钡谌齻€聲音插嘴道。
他垮下了臉。
“我以為我告訴過你有多遠跑多遠。”狄寧怒視著眼前的恐懼魔王,好像吉安娜突然折返回來全都是對方的錯似的。
“而我以為你自己一個人就能搞定?!奔材然鼐此麜r同樣沒有把視線從瑪爾甘尼斯身上移開。她身邊的水元素發(fā)出一陣潮涌的咕嚕聲,像是在表示附和。
“就差一點?!?p> “你不覺得這個‘點’看起來更像圓嗎?”吉安娜懷疑的說。
狄寧嗤之以鼻:“那是你還沒見過更胖的——”
在看到恐懼魔王手爪抽動的時候,他就猛地向旁邊倒去,以至于讓額頭毫無緩沖的撞在了石板上。即使如此也晚了一步。幽綠色的火焰纏繞上他的盔甲,熔化鋼鐵并將高溫傳導到皮膚表面,鉆進關節(jié)的縫隙,直接燒灼臨近的肌肉。等他脫掉盔甲的時候免不了要撕下不少自己的皮。
但狄寧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這一刻他高漲的怒火終于越過了某個臨界點,疼痛不再是一種阻礙,反而是對他好戰(zhàn)天性的強烈刺激,指引他忽略一切負面的干擾。他咽下口中的酸水,快的幾乎被嗆到,然后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把眩暈和疲倦像纏在身上的破舊披風一樣扯下來丟在身后。他的四肢不再僵硬,事實上他完全忘記了這一點,只能感覺到胸口有什么東西快要爆炸了,逼迫他立刻行動起來。
他向前沖去,猶如一道黑色的閃電。
瑪爾甘尼斯丟開手里用來回擊吉安娜的法術,伸手召喚它的武器。大地發(fā)出一陣頑固的轟鳴,拒絕交出被它吞掉的戰(zhàn)利品??謶帜踔缓锰_。狄寧緊追不放,一劍砍中了它的腿。像前一次一樣,鋼鐵只切開了一個小口,但傷口瞬間就被燒得焦黑碳化,即使是在劍刃抽離之后,元素之火依舊頑強地向四周蔓延,吞噬一切來維持燃燒。惡魔吃痛地咆哮一聲,試圖用利爪把他趕開。
吉安娜用一發(fā)火球打偏了它揮下的手臂。狄寧趁機又補上了一擊,將傷口切得更深,然后向一旁跳開,躲避那羊一般的蹄子??謶帜跻徊教た?,反而讓自己踉蹌了一下。
又是一發(fā)火球擊中了它的肩膀,瑪爾甘尼斯猛地扭過身,用利爪指向法師。吉安娜毫不猶豫的閃現躲開,一旁的水元素瞬間被蒸發(fā)殆盡。狄寧在第三次擊中目標時發(fā)出了吼叫般的笑聲,元素之力磨利他的劍刃,讓他刺穿最后一層血肉,切斷了肌腱。
這條傷腿的最后一次掙扎把他甩出了幾米遠。恐懼魔王隨即張開蝙蝠般的雙翼,試圖到空中去。吉安娜用力一揮手,寒冰在瑪爾甘尼斯的一側翅膀蔓延開來,讓它失去了平衡,跌回到地面上。
瑪爾甘尼斯發(fā)出一聲狂怒的尖叫,歪歪扭扭地向她撲過去。狄寧往地上砸了一拳,大地立刻裂開一道縫隙,夾住了恐懼魔王的腿。與此同時,一股溫熱的液體從他的鼻子里涌出來。狄寧由它去,摸索著抓住自己的劍,掙扎著要從地上站起來。
但他今天經歷過太多戰(zhàn)斗了,即使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此時也已經到了極限。這具身體不再能夠服從他的意愿。他站起來又跌回去,眼前一陣陣的發(fā)黑。有那么一會兒,他只是在茫然的盯著前方,大腦空白,陷入一種清醒的眩暈中。直到吉安娜發(fā)出了一聲尖叫——瑪爾甘尼斯反制了她的法術,然后把她束縛在了原地。
狄寧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松開劍柄,轉而握住了劍刃,把它舉過肩膀。滋滋作響的電流順著他的手指附著在鋼鐵上,但他的耳朵里只剩下了血液洶涌的聲音,越來越響。當他腦內的壓力達到頂點的時候,他手中握著的已經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束閃電。
他把它投了出去。
這一擊以閃電的速度擊中了惡魔的側肋,鋼鐵在傷口內炸裂成千百塊,血滴和碎肉四下噴濺,灑落如雨,護甲和絕大部分的肌肉都被剝去,將吊在骨架中的內臟暴露在外。瑪爾甘尼斯向后仰倒,若不是腳被夾住就會直接飛出去。它厲聲痛嚎,像是一千只瀕死的貓共同尖叫,盡管在狄寧聽來依然十分微弱。他笑了一聲,然后被自己的血嗆得咳嗽起來。
“我要殺了你——”恐懼魔王咆哮道,眼中幽綠色的光在狂怒中變得猩紅。以垂死野獸般的瘋狂掙扎擺脫了大地的鉗制,它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靠近狄寧,打算把他撕成兩半。
但一道金色的光芒把它擊退了回去,有人厲聲呵斥道:“你誰都殺不了,惡魔!今天你做的惡事已經夠多了!”
這聲音太過熟悉,所以更加難以置信。狄寧忍著頭痛向旁邊看,但對方已經提前給了他答案。一股暖流舒緩開他僵硬的肌肉,法術造成的灼燒感減退了,反胃感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太陽穴處快要爆炸的壓力也減輕了不少。他在圣光的籠罩下難得露出微笑,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真心實意。
“艾——”
“阿爾薩斯?”吉安娜喚道。
便攜式圣光
這算上個月的。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