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無盡黑暗
上好的紫檀描金床頂安蓋，精致的云紋鏤刻六木床柱，懸著的絲蘿輕幔，燃著的銅爐熏香，所有這些雅致的物件，讓剛睜眼的林子朝，得以確認(rèn)，這絕非他的住所。
“公子醒了，奴婢這就去叫郭御醫(yī)?！?p> 還未等林子朝回神，一張圓圓的小臉一晃而過，接著便是噠噠的腳步聲，快速消失。
身子乏的厲害，頭也昏昏漲漲，心中暗嘆口氣，林子朝再次閉上了眼睛。
“醒了就好，也不枉我這幾日花的功夫?！惫鶗r敬點點頭，很是滿意，全然不顧林子朝頗有怨念的眼神。他的眼皮合了又合，強打著精神，只覺離方才見著團(tuán)蘇不過眨眼之間，如今又被吵醒。
看出林子朝的倦意，郭時敬嘆口氣，有些無奈道：“我曾與你說過，長路散比白附子霸道百倍。見你這般嗜睡，想來終是傷了身子。好在你年紀(jì)尚輕，好好調(diào)養(yǎng)，也還能將補回來。只是日后，要萬般注意?！?p> 林子朝用盡力氣，也不過讓頭稍微點動，算是謝了郭時敬。
開好方子，郭時敬將紙遞給團(tuán)蘇，囑咐道：“這藥兩個時辰便要服上一副，切不可亂了時辰。”
團(tuán)蘇的小胖手鄭重地接過方子，認(rèn)真地點頭。
“不知你從何處尋來的小姑娘，對你倒是上心。這幾日來，一直都是她在照看你，你……且放心吧?！惫鶗r敬顧忌到林子朝女扮男妝的隱情，話中有些停頓，不過還是說了出來。
林子朝費力的用余光掃視二人，眼中不含一絲情緒。終了，收了目光，如愿的，不受打擾的再次睡去。
無盡的黑暗，無盡的虛空，包裹著，吞噬著一切。林子朝原以為在這片荒涼之中，依稀會閃過幾個人的面龐，無論是母親、兄長、亦或是林余安、李氏，那些他所愛亦或是所恨的人。但是，什么都沒有，只有寂寞、寒涼，圍著他，繞著他，攜著空洞的黑暗，在身邊，在眼前，在耳邊，旋轉(zhuǎn)，扭曲。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死寂般的旋轉(zhuǎn)，一絲聲音也沒有。只剩旋轉(zhuǎn)……
幾次，他雖閉著眼睛，但能感到團(tuán)蘇向自己嘴中灌注著苦澀的湯藥，他很想讓團(tuán)蘇扇自己幾下，讓他從猙獰的黑暗中解脫，可惜他終是說不出話，即便在心中已無數(shù)次吶喊。團(tuán)蘇只是怯生生的照顧著他，端茶送藥，很是盡責(zé)。她本就膽小，何況自己又如此對她，人不可強求。
于是，他再一次被無盡包圍，再一次投身令人窒息的漩渦。一片黑暗，或者在自己的夢境之中，林子朝不知過了多久，但他知道，若自己在在這片荒涼之中待上一個時辰，他一定會尖叫顫抖，一定會發(fā)瘋的忘記一切，一切的愛，一切的恨。
“醒過來——”
有聲音。
“林子朝，本王的話，你敢違抗！”
林子朝努力想要睜開眼睛，但確毫無用處。
臉上一陣火辣的疼痛，很疼很疼，疼到讓林子朝刷的一下，睜開的眼睛，將虛無拋在身后。
煜王的臉當(dāng)即映入眼簾。
動了動嘴，林子朝突然萬分感謝團(tuán)蘇，在自己昏睡時也讓自己進(jìn)了些茶水，免于落入戲文中的俗套，睜開眼的第一句便是要喝水。當(dāng)然，看著煜王此刻的臉色，若他當(dāng)真要了水，想來只會換來煜王的一聲冷哼。
“子朝不便起身，望王爺恕罪?！?p> 坐在桌邊的越則煜看著床上的林子朝，擺了擺手，“你……好生將養(yǎng)吧?！笨吹某?，有些話煜王的話只說了辦句。
臉上隱隱作痛，林子朝出聲道：“剛剛……”想問，卻發(fā)覺又問不出來，難不成問煜王方才是否扇醒了自己？
越則煜看了眼林子朝，皺了皺眉頭，開口道：“養(yǎng)著吧?！闭f完，離開。
林子朝有些莫名其妙，無奈一笑，自己當(dāng)真是睡了太久，腦子都糊涂了。
正在此時，團(tuán)蘇推門進(jìn)來，端著藥碗，有些害怕的遞給林子朝。
林子朝慢慢起身，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盯著團(tuán)蘇，竟少見的做出幾分威壓姿態(tài)，沉聲問道：“王爺來了多久？”
“大約……大約一個時辰，奴婢在熬藥，沒瞧見?！眻F(tuán)蘇漲紅了臉，畏畏縮縮的答道。
林子朝心中想著，等一個時辰，就為說一句好生將養(yǎng)，王爺還是有些奇怪。
“我睡了多久？”
“三……日?！?p> 看來真的是糊涂了，那無窮無盡的黑暗，原只不過三日光景?？粗煲蕹鰜淼膱F(tuán)蘇，林子朝放軟了口氣道：“過幾日，我便會將藥給你，做好你的事，不必?fù)?dān)心?！?p> 團(tuán)蘇咽了咽口水，點點頭，看著林子朝，猶豫好久，狀著膽子道：“公子，您的臉怎么紅了一片？要不奴婢找郭御醫(yī)給您看看？”
摸了摸臉頰，林子朝出了神，愣了片刻，隨后便空洞道：“這份罪也算救了我的命。”
之后幾天，林子朝每日便是吃藥看書，吃藥吃飯，因著上次一睡不醒的陰影，林子朝好幾日躺在床上，只是愣愣的睜著眼睛，盯著床頂?shù)拿杞鸺y路，不肯合眼。
期間，諸葛先生、盛延都來看過他。諸葛先生只是問了問林子朝的病癥，而盛延則在一旁，一遍又一遍描述著他那日宴席之上的心路歷程，對林子朝又是埋怨又是佩服。
從他們那處得知，前幾日炳王一口認(rèn)定，酒中的毒，是欣蕓宮的一位內(nèi)監(jiān)所投，但找遍了整個禁宮，也不見此人蹤跡。而欣蕓宮的楚小主聽到這個消息，當(dāng)即昏了過去，胎中的皇子也沒有保住。這便是炳王的交代，用兩條命順?biāo)浦蹞Q來的交代。
那日的燕皇那般輕易的放過煜王和炳王，是何考量，無人得知，但他能用另一條還未出世的皇家血脈，蓋棺定論，只能讓林子朝看清帝王冷情。
接著，盛延急不可耐的告訴林子朝，他醒后的第二天，煜王便帶著那日沒有送出去的壽禮進(jìn)了宮。
“你可知，圣上遣空了整個御書房，和王爺在里面待足了一天一夜，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就連送膳的內(nèi)監(jiān)也不許進(jìn)去。想知道王爺送了些什么嗎？”
還未等林子朝反應(yīng)，盛延已然脫口而出，“那可是是云燕邊境上，兩國各處的兵力分布圖。王爺為此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有了這份東西，便是占了戰(zhàn)場之上一半的先機。”
“好了，從你進(jìn)來，嘴就不曾歇息，你這般聒噪，比那三伏天中的知了還要鬧人，讓子朝如何養(yǎng)病?？煨╇S我回去。”諸葛先生說完，便拉著盛延離開，臨走時還說過兩日再來。
只是后來二人卻沒了影子，聽團(tuán)蘇說，從他房間出去后，煜王當(dāng)即將盛延派出了燕都，同時也給諸葛先生一堆公務(wù)，二人皆抽不得身。
看著窗前一株嬌艷的芍藥，林子朝不禁想起那日前來的媗琴姑娘，她來的突然，走的也干脆，前后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只是她的來訪，著實讓林子朝有些意外。
這時，團(tuán)蘇推開了門，怯怯的將藥放在桌上，小聲道：“公子，該吃藥了?！?p> 回過神來，林子朝放下手中的書，拿出兩瓶藥，淡淡道：“全字的那一瓶便是解藥，你且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