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出了這樁案子,明里暗里總要有個章法定論,燕皇一道旨意將此事交由刑部、御史臺以及大理寺共審。
大理寺主審顧行濼曾受安國公提攜,御史臺主審周渭剛正不阿,刑部主審吳蒼砜貫會打圓場,再加之付揚之自請參與審理,明著看各家都占了一角,是以這樁命案如何走向全看今日這場大戲怎么開唱。
小火煮著砂壺,壺中的水咕嚕冒泡,繞著一團團熱氣,估摸著時辰也快到了,林子朝拿起茶壺,沏好五杯熱茶等著來人。
不過片刻,院子里便有人高呼,“林子朝,你真神了——”
話音剛到院門口,人影便沖進屋來,一伸手一仰頭五杯茶喝了個精光,這才把嗓子冒的干火壓了下去。
能在著煜王別院橫沖直撞的,除了盛延再無旁人。
林子朝此時的“亡故身份“不好過多露面,煜王在城郊的別院便成了林子朝的住所,雖說他出不去,但燕都城中的風吹草動透過盛延的嘴,他也能知曉的清楚。
十日前越則昭被收押入獄,煜王得了信便連夜飛奔回京調(diào)查此事,礙于林子朝的不便不好指派,盛延便被充作苦力,日日受累??纱蛘棠芤砸划斒榘甘⒀訁s無從下手,最后還是要到林子朝頭上。
一番探訪得知,在鳴冤鼓前身亡的人名叫蔣善平,他有個弟弟名叫蔣善生,幼時被送入宮中做了內(nèi)侍。
前段日子收到一封書信是其弟所寫,信中言明他不小心得罪了五皇子,若他有萬一,讓蔣善平趕快收拾東西離開燕都。
哥哥一打聽知道弟弟在宮中失足落井,便覺是五皇子害死了其弟,這才有后來之事。
據(jù)仵作驗尸稱蔣善平胸口處有一處淤青,乃重擊所至,這一處傷越則昭倒是認得痛快,承認是那日中午自己一腳踢中。
但致死之因卻是刀傷,刀傷于戌至亥時之間,后強撐體力敲響鳴冤鼓后血盡而亡。
這一點越則昭是如何都不肯點頭,即便那刀傷與宮中侍衛(wèi)佩刀相符,而越則昭身邊侍衛(wèi)也是佩戴此種佩刀,越則昭就是不松口,直言陷害。
林子朝讓盛延去查越則昭當日中午至案發(fā)后的行蹤,越則昭中午回府后只有晚上戌時曾去宜興樓同人吃酒出去過一個時辰,滿宜興樓的人都可作證越則昭并未出樓,之后便回府再未外出,連郡王府所有侍衛(wèi)小廝都不曾出府。
這么一查再結(jié)合仵作驗尸,越則昭和相干人等并無作案時間。
尋常這些線索早已證明越則昭的清白,但付揚之也非等閑,離開大牢后多番探尋,終在蔣善平的住處發(fā)現(xiàn)越則昭的貼身玉佩,又尋得附近村民在當晚于附近看到有像是提刀侍衛(wèi)的人影走動。
一份證詞加一份證物,還有受害人的一份血書,瞬間讓越則昭困在死局。
安貴妃得知后舊病復發(fā),臥床不起,越則煜不忍母妃憂心加重病情,只好先點了頭??杉幢銕兹詹辉涎?,也未想出妥帖的法子。
眼瞧明日是會審之日,旁邊的盛延著急問林子朝破局之法。
他倒是不急,只道無妨。
煜王聽著這話瞧著皺緊的眉頭好像松了松,盛延那個氣啊,他也這么給王爺說過,怎么王爺給他就是一個白眼?討巧話誰不會說,但也要真無事才好,不然溱郡王真有什么事,貴妃又要傷王爺?shù)男牧恕?p> 怎么看都是困局的庭審沒想到真的被林子朝料中,甚至郡王說的辯詞都和林子朝估摸的一樣,盛延好奇,一結(jié)束他便飛奔回來想找林子朝問個究竟。
“你還真說對了,那個付揚之是找了不少線索,但郡王一句話就被堵了回去……”
林子朝笑笑,遞給盛延一杯沏好的茶,道:“證據(jù)雖有,但沒有一件直接指向郡王?“
”對對對——“盛延還沒把這口茶喝下去便不住的點頭。
“郡王說,付揚之的那些證物證詞,沒有一個與他有直接關系,那枚玉佩他遺失已久,目擊之人看到的也不見得就是他郡王府的侍衛(wèi),更有甚者從蔣善平身上搜出的血書是有人陷害。一個山野農(nóng)夫如何識得那么多字,更何談寫一份言辭凄切的控詞?今日我才算見識到郡王少年大才的名聲,嘖嘖嘖,還真不是白得的。”
皇家之子能有如此之名的,若不是捧殺吹噓,便定是有足夠的本事傍身,五皇子向來都不是個空殼稻草。
林子朝對越則昭的辯白沒有興趣,倒是付揚之更有意思些,便問盛延道:“付揚之不是個空口無憑的人,說說吧,還有什么轉(zhuǎn)折?!?p> ”你怎么又知道?本來郡王這么一說,上面的三個主審都點了頭,誰想到那個付揚之拿起那份血書放在水里,不消片刻,一張完整的布料就化成了一塊塊布塊,這個時候付揚之又拿出一疊紙找來一個書生,這才知道這封血書是蔣善平找人假借家書名義,把里面需要的字裁剪下來,然后又照著筆畫拼起來的,這么一來什么不識字寫不得書信的說辭便用不得了?!?p> 林子朝都能想象到當初那個逼自己跪在一片冰雪之中的皇家貴子有多氣急。
那份血書上直指越則昭和雪災有關聯(lián),雖未說是什么,但就雪災二字,便就是一顆燙手山芋,誰人敢接!燕皇的鐵血整治讓半個燕都換了一波牌匾,誰人再敢沾染此事!如此大罪,越則昭怎能不惱。
“想來溱郡王的心氣兒怕會不順?!?p> 盛延一向不喜越則昭,在他看來煜王今日威名都是一刀一槍換回來的,眾人敬著王爺那是應當,可溱郡王一路錦衣玉食,王爺?shù)暮锰幙傆兴囊环?,王爺?shù)目嗵巺s從沒見他幫過,一個嬌慣的貴公子憑什么那么傲氣。
“你是不知道當時郡王臉色有多精彩,他也終于有今日氣急敗壞的時候,光憑這一點我就喜歡這個付揚之。”
“他是算好了郡王的辯白,刻意留了一手等著上鉤,沒想到付揚之還有這等城府。“林子朝皺了皺眉頭,那日付揚之能在眾人面前質(zhì)針砭時政,言辭犀利刺耳,直來直去,今日的行事作風不似一人吶?
“可即便如此,還是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與溱郡王有關?!?p> “所以三個主審決定五日后再審,溱郡王繼續(xù)關押在大牢之中。“
“郡王就沒說什么?“
“他傲氣慣了,就算自己有錯也絕不認錯,也不知是不是有誰給他通了消息,這次他好像篤定自己會無事一般。”側(cè)身靠近,盛延小聲道:“你說這人究竟是不是他動的手?”
端起一杯茶,拂去縈繞的熱氣,林子朝緩聲道:“是與不是,又有什么關系呢?”
“怎么沒關系?”盛延蹭的一下站起來,不贊同道:“若不是他做的,王爺這些日子花費的心血也算是兄弟情分,可若當真是他,王爺這般幫他豈不陷王爺于不義!”
林子朝勾起嘴角輕笑道:”郡王與王爺血脈相連,一損俱損,又有貴妃囑咐,依王爺?shù)男⑿?,即便有關,又怎會不幫?“
雖是問句,但林子朝心里覺得在這種情形下,沒有人會不救郡王出獄。
接人出獄,郡王會記情,貴妃會安心,滿朝上下甚至燕皇會認為煜王顧念手足,一改當年恪王之案的冷血印象,若要執(zhí)意追查,眾叛親離后得到的只是為一具已經(jīng)死透的尸體討個真相,這種真相百姓又會記得幾天?甚至會有人認為這是煜王為了皇位而對同胞兄弟痛下死手。
得失計較,一眼明了。
砰的一聲,盛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有怒色道:“你也太小瞧王爺了,王爺雖對貴妃孝順,可也不是傀儡只知盲從。上過戰(zhàn)場才知人命有多重,往日王爺能為一具同袍遺骨只身闖入敵營,今日也能為一個公道鐵面無私!”
“然后呢?你覺得圣上會處斬自己的兒子,以命抵命?”
“……死罪不行,那總要有些處置吧?!?p> “流放三千,還是仗罰一百?哪一個安貴妃不會再讓王爺求情?
“那總不能犯了錯沒有任何懲處吧?”
“當然有,可郡王受罰十分,王爺自擔八分。”
“怎么會?不該誰犯錯,誰受罰嗎?”
林子朝看向盛延,開口問道:“王爺現(xiàn)在何處?”
這一問,盛延不說話了。方才庭審剛有了結(jié)果,王爺便立馬入宮回稟,就是擔心安貴妃從旁處得知消息,身子骨受不住,而貴妃總是偏愛幼子多些,若真到了那一步,為了貴妃,王爺必會護著郡王。
見盛延說不出話,林子朝喝了口茶,輕聲道:“所以,百害而無一利,何苦來哉?!?p> 連番發(fā)問讓盛延原本秉持的想法也不知如何回應,只得隨口道了句,“……總能圖個心安?!?p> 心安嗎?
林子朝手捧茶盞,愣出了神,心安是個什么滋味,他好久不知了。
……
第二次庭審定在五日后,這五日內(nèi)付揚之幾乎就沒合過眼,將案卷證物翻了又翻,現(xiàn)場勘察寸土不放,誓要將越則昭繩之以法,反觀越則昭除了見過一次郡王府的管家交待了些府中事宜,再無其它動作,只是比前幾日稍顯幾分急躁,一個勁的催問時辰。
好不容易等到五日后的開庭,越則昭立于堂下,絲毫不見擔憂,只是盯著上面三位主審問道:“不知三位對此案還有何疑惑,本人必當知無不言。”
刑部主審吳蒼砜回應道:“郡王莫急,這案子還是審清楚的好,免得有損郡王聲名。”
“雖要審清楚,可總要有個期限。三位都是朝廷肱骨,公務繁忙,為了這么一件案子耽擱這么久,總歸于朝堂不利。”望向三位,越則昭說的慢條斯理,但語氣之中透露著些許傲慢逼迫。
御史臺主審周渭面有不悅冷聲道:“我等是受圣上指派徹查此案,郡王對我等有所不滿,不妨直說。”
“周大人言重了,本王不過是想問諸位還有何疑惑,本王愿盡力解答,早日查明真相才是正理,不知我們是否可以開審?”
周渭看了眼四周,開口道:“不急,付大人如今尚未到庭,暫且等上片刻?!?p> 越則昭挑眉看向上方,“付大人熟讀律條,怎會不知庭審意義,若他一日不到我們便要等上一日?”
“付大人得圣意參與審案,我們豈能不顧圣意,撇下他擅自開審,如此豈不亂了章法,辨不清黑白,遂了某些人的愿!”
周渭的話有些刺耳,越則昭倒是不在意,“父皇旨意是讓諸位依律行事,查明真相,律法之制定,為的就是一視同仁,將該做與不該做之事白紙黑字的寫給眾人看,大家才可遵律而行。黑白是非早已在律條之中清楚言明,莫非三位大人沒了付大人,便不知何為黑白,查不明真相?”
“你——!”
這是在暗諷他們不辨是非黑白,好個越則昭,周渭氣的瞪著眼睛,一旁的吳蒼砜連忙打圓場道:”莫急莫急,今日我們?nèi)酥粸椴槊鞔税?,等上一等也無妨,不過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個頭,顧大人意下如何?”
一句話把球踢給了旁人,自己滴水不漏。
大理寺主審顧行濼把埋在案卷里的頭抬起來道:“那就等一炷香吧,一炷香后開堂審案。”
吳蒼砜點點頭,問了問周渭,又問了問越則昭,二人也同意如此后,便命人在香爐中點燃一支香,讓它慢悠悠的燃著……
周渭看著越來越短的香,著急的看向門外,一個勁的嘆氣,顧行濼倒也不做聲只是弓著身子一頁頁翻看卷宗,唯有吳蒼砜忙著命人給堂上諸位添茶倒水。
眼見這香即將燃盡,越則昭道:“可該開審了?”
顧行濼合上卷宗,看了眼香爐,出聲道:“周大人,該開始了?!?p> 周渭不死心的瞧了瞧門口,還是空無一人,嘆了口氣,點點頭。
幾番詢問,越則昭的回答與之前并無不同,兇器至今尚未找到,作案時間越則昭有滿宜興樓的人作證,而唯一能說的也只有作案動機,蔣善平當街辱罵越則昭,越則昭也許會心生不滿,但如此單薄的指證被越則昭三言兩語就推脫了個干凈。
三人一番商議,決定按無罪釋放。
話未說完,便有聲音從后傳來,質(zhì)問道:“郡王說戌時在宜興樓與人吃酒,不知是與何人吃酒?”
轉(zhuǎn)頭看向剛剛跨過門欄的付揚之,越則昭笑道:“是武州來的糧商,本王是與他們商討一下近日高居不下的糧價是何緣由,想找找法子平復價格,免得百姓吃不起米糧,有何不妥?”
“那郡王當初為何不找他們?yōu)槟髯C?您與他們在廂房吃酒,怕是他們比廂房外看不見您的食客更能作證?!备堆笾畬ι显絼t昭的目光,堅定不移。
“本王身在大牢,找人證不該是你付大人的事嗎,如今怎么問起本王?況且你遲了這么久才到庭堂,不該向在座諸位解釋一下?”
付揚之向上面三人行了一禮后,開口道:“下官來遲,望三位大人見諒,下官聽聞郡王與糧商有約可做證明便一路尋去,這才耽誤了些時辰?!?p> “無妨,付大人辛苦了。”周渭問道,“可有尋到人?”
“找到驛站才知那行人已經(jīng)離開燕都,這才想問問郡王可有他們的行蹤?”
越則昭盯著付揚之道:“他們也是經(jīng)人介紹,本王也不算熟識,商人四處經(jīng)商,若付大人想找,花些日子總能找到,只是會不會有些浪費時日?本王在戌時吃了一個時辰的酒便回了王府,宜興樓的掌柜和客人都可作證,付大人何必舍近求遠?”
付揚之不緊不慢道:”掌柜在柜臺招呼客人,怎會時時知道郡王在二樓包房內(nèi)的行蹤,客人也只在進樓與離開之時見過郡王,不過一個頭和尾便要斷定一個時辰的行蹤,難免不太準確。所以下官才想找找與郡王在一處待了整整一個時辰的證人?!?p> 越則昭瞇了瞇眼睛,有些冷聲道:“付大人可知這一來一去要耽擱多久,不知你想將此案拖多久?”
“郡王想錯了,下官越謹慎越能還郡王一個清白。”,付揚之拱手行禮道:“還請郡王告知糧商行蹤。”
瞧著付揚之步步相逼的眼神,越則昭一甩袖子轉(zhuǎn)身道:“本王只知他們在燕都有一家五州糧行,要尋人去那里尋吧?!?p> 輕輕一笑,付揚之一招手,開口道:“不知郡王所見的可是這三人?”
猛然回身,越則昭當即后背一涼,暗道不妥,只見那三人手戴鐐銬被押入庭中,囚衣上還有些許血跡。
付揚之不肯罷休,繼續(xù)追問道:“郡王可是與這三人在宜興樓的包房密談了一個時辰?”
越則昭皺緊眉頭,盯著三人,閉口不言。
“郡王不是多次言明與三人在一處吃酒,根本無時間作案,怎么此刻一言不發(fā)?”付揚之走近一步,絲毫不讓。
看著付揚之的眼睛,越則昭心中算的飛快,究竟事他查出了什么,還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不會,那個人的死和自己沒有關系,付揚之打的是什么算盤,會不會和上次一樣在詐他露破綻?
“郡王,大家在等您的一句話——”付揚之不斷逼近,不斷催促,他要讓越則昭開口,開口才會有馬腳。
越則昭松開握緊的拳頭,對著付揚之冷笑一下,昂頭道:“本王是與他們有約。”
得到回答,付揚之直起身子,慢慢向后退去,拿出一疊信紙交給三位主審,三人看后臉色大變。
吳蒼砜瞥了眼越則昭,小心翼翼道:“郡王當真與他們?nèi)嗣苷劻艘粋€時辰?切要說實話。”
越來越不對,越則昭不能讓自己再被套話,只是糾正道:“不過一場吃酒,如何算作密談?!?p> “總歸郡王不在蔣善平的家中,便是與這三個云國細作在一處,既然牽扯云國細作,這便不是下官的職責范圍,還請三位大人決斷。”付揚之拱手退在一側(cè)。
什么?怎會有云國細作!
越則昭不敢置信的看著付揚之還有一旁的三人,只覺頭皮發(fā)麻,腦子一片混亂。
“混賬東西,你要干什么!”一道斥責從旁邊耳房傳來。
越則昭心中一頓,跪倒在地,聲音有些發(fā)顫道:“參見父皇——”
長安西行
女主的三觀是有些不正,她總要有一個改變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