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日頭正烤的火熱,后背的汗珠雖打濕了內里的衣服,但沒人敢多動一下。
今天全燕都城的眼睛都盯在這兒,誰敢拿前途開玩笑,就連平日能摸魚就摸魚的周侍郎,這會兒也坐的端端正正。
來往行人全都低頭快走,生怕沾了什么晦氣,可偏有黃口小兒大著膽子,指著刑場中,朗聲道:“娘,快看,那個人怎么自己著火了?”
婦人拉了拉孩子,呵斥道:“瞎說什么,快些走。”
“我沒胡說,那個人身上真的著火了?!?p> 童言無忌,清脆的聲音讓所有人的目光順著看去。
只見刑場當中,一士兵肩頭正冒起些許青煙,小兵慌亂連忙用手拍打,可越拍煙越多,越慌火苗越高,青天白日下,一場火就這么詭異地在人身上燒了起來,人的身體竟成了柴火,喂養(yǎng)著火焰越燒越旺。
往日保命的鎧甲如今卻燙如烙鐵,滾燙的甲胄就貼合在皮肉之上,刺啦作響。
小兵被火燒生疼,躺在地上打滾哀嚎,周圍人趕快過去幫忙,但誰知這火像長了眼睛,只要誰靠近,火苗就往誰身上躥。
一燒二,二接三,一時間這刑場眾人皆全身起火,亂做一團。
“滅火,快滅火——”周侍郎看著場中大亂,心突突的厲害,這火他是親眼看見的,怎么光天化日的就起的這么邪性?
心里沒答案,但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上瞟,掛在木架上的五具尸體,就那么在濃煙中懸著,周圍無風,卻一晃一晃,像是要活過來……
“快,把那幾具尸體放下來,快點!”
有人想靠近刑臺,可所有靠近之人竟然莫名其妙的腳下起火。
“這是……這是有冤啊——”
周侍郎腳下一軟,跌坐在地,更駭人的是周侍郎的手一碰地面,一團火便生生從手掌中燒了起來。
“不是我,不是我,你們有怨去找他們,別找我啊——”
周侍郎舉著燒著的手一路飛奔,跪在木臺,沖著上頭的尸首拼命磕頭。
呼喊聲,慘叫聲,滿場刺鼻的燒焦味,周侍郎閉緊眼睛,根本不敢睜開,只有一個勁的磕頭,求他們放過自己。
手上的火已經燒到麻木,皮肉已經化作一團焦黑。
咚咚咚——
連磕數十下后,原本應該裝滿冰塊的木臺,竟然感覺不到一絲冷氣,反而熱的出奇,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撲來的熱浪讓周侍郎在也不能自欺欺人。
慢慢的把眼睛露出一絲縫,滿眼火光點燃了整個木臺,火苗順著木架,爬了上去,沿著繩索將五具尸首包裹其中。
周侍郎看著自己的雙手已經成了黑炭,想摸摸自己的臉,輕輕一碰,黑炭的手骨便碎做一地,可他明明還能感覺到,臉上的血肉還在被火苗炙烤,疼,太疼了……
本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被一場“鬼火”燒的干干凈凈,本是埋伏四周的暗樁,只能變成臨時救火敢死隊,打破所有計劃。
這一場火燒的蹊蹺,但無人敢問,別人不知為何,但煜王府上下百十號人如何慘死,明白的人皆不敢忘,他們寧愿相信是大白天見鬼,也絕不敢去想是那個人回來報仇。
街角這頭火燒的正旺,街角那頭的人看著快要被大火燒盡的尸首,雙膝跪地,鄭重叩首。
他救不了他們,甚至不能保下他們的全副尸首,只能用一把大火送他們一程。
三下叩首后,林子朝緩緩起身,手中的匕首飛快的刺向身后。
身后之人已經來了許久……
可當看清后,林子朝便手腕一轉收了刀,而越則煜也放開了擋住刀刃的手。
前方火光沖天,越則煜沉默地站著,不發(fā)一言,看著越則煜挺的僵直的后背,林子朝沒有上前勸慰。
多說無益,自己能做的最多不過是給他留出空間,其他的他信越則煜能夠處理好,就像那晚自己給他一把火,他便信越則煜能自己掙出一條生路。
……
等到守城侍衛(wèi)姍姍來遲的趕到巷口時,看到被刻意留下的玉佩,才驚覺煜王真的來過。
燕都城又鬧騰了三日,直到最后溱郡王和韓相只能不甘心的認命,煜王又從他們眼皮下逃脫。
風言風語已經壓不住了,那日的一把火所有燕都城的人都看見了,無論燕都府尹如何強調那些不過是些罪大惡極的殺人犯,也無人肯信。
終于,一道圣旨:煜王謀逆,凡擒拿者,無論死活,賞黃金千兩,封千戶侯。
蓋上燕皇玉璽的圣旨,瞬間傳遍大燕,曾為大燕捍衛(wèi)疆土的煜王,被宣布謀反,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過街老鼠。
就在有人還在質疑之時,越則煜則親自現身,昭告天下。
那一晚,溱郡王越則昭推著久不露面的燕皇,攜文武百官出現在城樓之上,為安撫這段時間來擔驚受怕的眾人,韓相特意在燕都城里辦了場燈會,甚至連久居后宮的安貴妃和逸陽公主也一同現身。
正當眾人有說有笑地享受這片刻和樂時——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擊碎了安貴妃手中的象征平安富貴的八角宮燈。
人皮蛇心毒于虎——七個大字,和那個破掉的花燈一起,被安貴妃捧在手中。
越則昭見母親受此大辱,怒極大呼,卻不料下一支箭直直撲面而來。
燕皇親賜的翡翠透玉三珠發(fā)冠,他最為心愛之物,就在他頭頂上被生生打落,披頭散發(fā)的越則昭清楚看見,釘入城墻的箭尾布條上:心比天高難登堂,七個字正正戳中他的痛處。
接連兩箭,終于讓都護衛(wèi)醒過神來,數百只點燃箭頭的箭支立刻對準遠處角樓。
可當火光照亮了來人時,都護衛(wèi)們張滿弓的手緩緩發(fā)顫——
那是……煜王?!
城樓下的眾人抬頭仰望,越則煜的身后是漆黑夜幕,前方是通亮的燈火,越則煜面色平靜,張弓拉弦,最后一箭,對準燕皇越崇。
“煜王行刺,快護駕!”韓相大喊。
坐在輪椅上的越崇,身體雖不能動彈半分,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對面。
噔——
鋒利的箭頭貫穿了城樓上的牌匾,寫有延政門三字的匾額在燕都皇城上,已經掛了百來年,今天就這么在燕皇的頭頂上,一分為二,重重跌落。
“煜王如此,還不放箭誅殺!”韓相在百官震驚之中嚴聲下令。
都護衛(wèi)雖已張弓搭箭,但握弦的手始終不敢松開。
見都護衛(wèi)如此,顯然是顧念舊情,都到這地步了他們還要聽他的,好啊,那就讓他敗在自己手上!
越則昭一把搶過都護衛(wèi)手中弓箭,對準越則煜,抬手就放,沒有半分猶豫。
他親手教的箭法,最后用在自己身上,也是有意思,越則煜閃身躲開,頭一次開口道:“你這箭法,狠厲有余,準心不足,還是要向為兄好好學習?!?p> 為兄?他一個野種有什么資格和自己稱兄道弟。
越則煜將這份鄙夷看在心里,果然安蔚儀不敢將她偷換皇子的事情搞得人盡皆知,他依舊是大燕的皇子,流著皇室的血脈,那很好。
“既然是賞花燈,那我剛送上的三個謎面就給大家助興了,謎底總有揭曉的時候,當然如果有猜出來的,可以找貴妃娘娘領賞,不過要小心些。”
越則煜的話引得眾人紛紛探頭張望,對著布條上的字議論紛紛,安貴妃的臉色氣的煞白。
韓相趕緊回轉道:“煜王,方才三箭,你明明是要弒君弒父,弒母弒弟,如此枉顧倫常,你是要篡位謀逆?”
越則煜勾起嘴角,輕聲道:“這樣的大燕,我反了又如何?”
韓相挑眉,提高聲調質問道:“煜王都親口承認,難道都護衛(wèi)上下是要和逆王一同造反嗎!”
都護衛(wèi)首領看著遠處的煜王,皺緊眉頭,終大手一揮:“放箭——”
數百箭支席卷而來,大街小巷燦爛炫目的花燈,都比不上漫天箭火的驚心動魄。
那一天,關于煜王如何逃離燕都城的傳說很多,有人說煜王長了翅膀,在房頂上飛來飛去,那么多箭竟然一支也沒被射中。
也有人說煜王會法術,剛一到城門口,就施法讓城門燃起大火,守城的侍衛(wèi)根本攔不住。
還有人說煜王有惡鬼相幫,他親眼看見煜王朝著火光里一伸手,一只慘白的手就搭了上來,翻身上馬,一起逃出了燕都城。
那一夜過后,燕皇越崇突發(fā)惡疾,告病退朝,溱郡王越則昭被封為太子,代理朝務,安貴妃晉升皇后,執(zhí)掌鳳印,韓相一統(tǒng)六部,監(jiān)理國事。
至于逆王越則煜,再無下落,滿朝提起皆閉口不言,就好像這個人從未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