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結(jié)束后,離九月一號正式開學的日子還有兩三天,對于時一來說宜宅在家中調(diào)養(yǎng)休息。
不出所料,一到家,迎來的是她爸媽毫不夸張的一句:“真是黑了一圈呢?!卑庵纳碜幼笄魄朴铱纯?。
“能不黑嗎,這大熱天的?!彼嶂欣钔约号P室里走,邊走邊一件件卸下手里的東西,“戴著帽子在樹蔭下訓練已經(jīng)很知足了?!?p> 她一個人提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擠公交到家著實不易,熬過了烈日下的軍訓,差點沒昏厥在汗臭逼人的車廂內(nèi)。
當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浸在冷氣充足的空調(diào)房內(nèi),裹著厚度適宜的空調(diào)被美美地睡上一覺。
手機擱放在枕邊,睡意朦朧中不知厭煩地震動,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大到嚇得她一個激靈,尚存的一絲清醒,竭力睜大仍帶著倦意的厚重眼皮,朝著聲源摸索而去。
屏幕光線刺痛了她,瞇著眼,陌生號碼?
“喂?”時一半夢半醒,勉強地問了聲,帶著困意,開口出聲后是略帶沙啞的音色,又認真地咳了兩下,調(diào)整著嗓音。
“你剛睡醒?”對方小心謹慎地試探,聽在時一耳中的話音一下子柔了起來。
“恩……沒,我也差不多該醒了。”是江則,她聽出來了。
當時她只記得把聯(lián)系方式告訴對方,事后自己反而忘了存。時一條件反射性的如實回答,又善解人意的怕江則多慮以為是他吵醒了自己。
“怎么了嗎?”
“我中午時發(fā)QQ消息給你,見你不在線沒回,想著一會上線應(yīng)該就能看見,可仍沒看到你的回復,就想著要不打個電話試試?!?p> “哦,抱歉,我今天到家后就在床上昏睡過去了,帳號一直沒登錄,所以暫時還沒看,我一會就上線?!?p>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班級同學的電子檔錄入整理,我中午已經(jīng)弄好一大半了,你只要檢查核實一下就好了,文件我也發(fā)過去了。”
江則的聲線溫和舒緩,入耳是一片怡然舒心。
“恩,好的?!睍r一把手機拿離耳邊,放在眼前看了下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不知不覺竟已是五點多了,夏季里窗外的天色還很亮。
她說完后,對方?jīng)]再說話,卻也沒掛斷,她在等江則繼續(xù)交代些什么,接下來是幾秒短暫的沉默。
蒙在空調(diào)房里吹久了冷氣,翻身起床只覺得頭昏腦脹,一開始圖個爽快直接調(diào)低至十六攝氏度,后面睡過去了也沒再在意室內(nèi)溫度,只是一次次用被子裹緊自己,縮成一團。
“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她不知如何是好,對方半天沒個響應(yīng),她只能自覺的主動開口多問些。
“你……”江則吞吞吐吐的憋出了個“你”字。
時一沒懂。
“恩?”
“你有上補習班的打算嗎?”
其實這句話說出口并沒什么令人覺得不妥帖的地方。時一并不多心,補習班又不單是為差生開設(shè),它自有培優(yōu)、補差兩種級別,她自不用那么敏感,對號入座。
江則話里顯得有些不自在。
“可能……也許吧?!彼膊惶_定,她爸之前和她商量過,被她一口回絕了,現(xiàn)在反倒有點搖擺不定。
經(jīng)過軍訓期間與同班同學的相短暫處,時一自覺有了壓力,聽著他們一個個談?wù)撝衬持锌汲煽兌嗝炊嗝磧?yōu)異,誰誰誰還參加過市里的知識競賽得了名次,雖然她中考成績也毫不遜色于他人,足以拿得上臺面與他人匹敵,可單憑如此,少了些錦上添花的選項,還是單調(diào)干澀了些。不單是她,人人如此,人生總需些相得益彰的備選項才可熠熠生輝。但也只能暗自嘆著氣,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
“我是真心覺得挺好的,就和你說說,如果你有這方面的打算,我們可以一起?!?p> 時一開始回想至今與江則的交往細節(jié),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讓他透過謹言慎行的自己看到軀體下疲于上進卻被逼無奈的本質(zhì)。
時一對學習的熱枕殘存些懈怠,但總還是有些無法掙脫的現(xiàn)實狀況在身后鼓舞著她應(yīng)當如何做才能成為常人眼中的更好。
“我怕你誤會,不是自以為是的對你成績指指點點什么,你這么優(yōu)秀,我是想著你如果有這個意愿的話,我想提早先預訂下你?!苯瓌t笨拙的解釋,帶點越描越黑的趨勢?
她突然覺得貼心,江則是在照顧她的情緒。
“我知道,理解。”時一自顧自地笑出了聲,她感謝江則如此高看她,即使是形式性地夸贊一句她優(yōu)秀,她心里也覺得美滋滋的。
她又想了一遍江則剛才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哪里聽著怪怪的,帶點不自然。
是想提早幫我預約下課程吧。時一想。
“哪的?”她爽快的問話。
“新狀元?!?p> 新狀元啊~新狀元??!時一在心里默念了無數(shù)次這個名字,感慨了一遍又一遍。
“幫忙做推廣能撈得什么好處???我偉大的班長?!睍r一沒有立馬答應(yīng),倒是先惡趣味的隨意探探口風,就當沒事多閑聊兩句。
“沒有。”江則說的義正言辭,又一下弱了氣勢。
這反倒讓時一來了點興致,翻著眼看著天花板思考著,今天跟她打電話的江則總覺得跟之前留給她的印象略有出入。
“什么時候開始上課?”
“開學第二周周末開始的課程?!?p> “我看看吧?!睍r一有點猶豫,拿不定主意,她突然想到了另一個與“新狀元”掛鉤的人,“你知道陳椏楠也在那補習嗎?”
“知道,之前正好和我在同一個補習班里授課,不過當時還不認識她,是開學后才知道她的名字?!?p> 其實時一只是隨口一問,也不為探聽什么。這下時一更是覺得“新狀元”神圣不可侵犯。
“那開學見了。”江則友好地說,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急不可耐地輕快。
時一輕“恩”了一聲。
可想而知,她如果跟她爸媽商量準是毋庸置疑地慫恿她去,所以主要原因還在于她自己的意愿,其實也沒所謂,就是覺得好像還沒到那時候,可如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但凡涉及到學習,怎樣的借口都不足以為她自己辯解。
她下樓扔垃圾的時候已是七點多,一點點濃重深沉的夜色,是她小學作文中無數(shù)次提及但無論翻倒了多少瓶墨汁,也不足以呈現(xiàn)的最自然真實的面貌,若隱若現(xiàn)的閃爍。
小區(qū)門口的那條街巷攤位都已擺好只等人來人往光顧,華燈初上,夜市喧鬧,唯一與其不搭調(diào)的是她穿著粉嫩少女心的及膝睡裙趿拉著人字拖和畫風不太對搭的兩袋垃圾。
垃圾桶安置在小區(qū)門口,她剛拍拍手準備轉(zhuǎn)身就走,原路返回竟被迎面走來的少年迎面撞了個正著。
真的,時一發(fā)誓,她只是下樓扔個垃圾,別無因此撞出個“天上掉餡餅”——緣分的他想。
明明只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偏巧遇見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林越。
她暗叫不妙,下意識的迅速用手理順頭發(fā),及肩短發(fā)打理起來容易是她當下唯一慶幸的事,傍晚起床后只是隨意擺弄了兩下,既不會客也不出門,也沒太在意,現(xiàn)在是悔青了腸子。
“你家住這?”林越指了指附近的幾棟單元樓。
“額……恩?!彼茉趺崔k,恨不得掘地三尺,落荒而逃。
她光著腳丫子,連腳指頭都緊張得用力縮著,下擺空蕩蕩透著風的睡裙飄來擺去地貼著肌膚怎么穿都不自在,不停緊咬著下嘴唇上的死皮。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總有個改不掉的壞習慣,但凡心里緊張些,明明答案無可置疑,剛啟齒卻習慣性的卡殼了一下,說出口的話都帶著三分的猶豫不定,給人以捏造實情的假象,仿佛時刻考慮著得以使人信服的對策。
林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她相信他信了,就沖著這身再居家不過的打扮。
時一穿著睡裙,窘態(tài)百出,對面那位還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簡直遭天殺的。
“我先回去了?!彼皖^行色匆匆,所有細微的小動作都不敢大幅度地張揚開來,簡直羞愧難當。
今天宜休養(yǎng),忌出門。
她得以引以自傲至今的便是她的克制。
千帆過盡仍面如初色。
她沒心思再管林越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她所居住的小區(qū)樓下,而她今晚的穿著與平日在他人面前塑造的中規(guī)中矩形象沖突太多,時一想著,這會不會又令林越“另眼相看”。
她笑不起來,是欲哭無淚的矛盾。
開學前一晚,楚妤發(fā)來了QQ信息。
“時一,你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
楚妤稱呼何佑禹,叫的禮貌而親切。
“我?guī)湍銌枂??!?p> “謝謝?!?p> 這已經(jīng)無需她隱隱揣測什么。
正巧尤翹楚在線,她就把受人所托的原委告訴了她。
“最近總是這樣,一個兩個陌生好友跑來加我,開口就是一句請問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尤翹楚發(fā)來的語音信息里帶著極度的不爽,話雖如此可事實證明她還是不假思索的把何佑禹的號碼發(fā)給了所有有求于她的人。
時一又復制給了楚妤。
“我是打算加入足球部聽說他是校隊隊長,加下問清楚些比較好?!?p> “恩?!彼粶蕚涠嗾f什么。
楚妤何必多解釋一句,平添這份多余。
她都明白。
“謝謝。”楚妤又說了一聲。
她在日記本上重重的記了一筆:哪怕下樓倒個垃圾,也記得要打理好自己。謹記!標星號,下劃線。
時一早早上床,臨睡前還刷著空間,林越在線,沒多久頭像就暗淡了,她看到后也安心地放下手機去睡覺。
第二天她裝著一書包的空氣到班,書包內(nèi)干凈得只聽得見鉛筆盒隨著她一步步晃蕩的聲音,換句話說得好聽點,她滿載期待。
卻在入座后看到陳椏楠準備就緒的桌面泄了氣,打開的鉛筆盒、卷面清晰的演算步驟、眼花繚亂的草稿、擦拭過后的鉛筆屑散落一角。時一拉動書包拉鏈時已沒了早晨出門前一氣呵成的順暢,書包一瞬間癟了下去,不留一點可供自得其樂的空間,強制擠跑了“新鮮出爐”的期待感,就像擱置在空氣中吃剩的蘋果核一點點氧化發(fā)黃。她又壓了壓書包,好塞進書桌抽屜,然后再默默地掏出唯一的筆盒,小心翼翼不讓碼得整齊的學習工具發(fā)出不合時宜的一丁點兒聲響。
陳椏楠換了一本練習冊,微卷的頁角,已過三分之一的題量。
開學第一天早讀課的任務(wù)就是發(fā)書,按班主任的指意是,班上所有男生在江則的帶領(lǐng)下一同去書庫領(lǐng)書,一本本拎放在講臺上,堆疊在一塊,剩下女生中的班委負責按順序一本本的發(fā)放在各個同學的桌面上。
時一懷里抱著一摞書即將走到江則和林越桌旁時,避開面上幾本略有磨損的和底部沾染了些塵土的新書,特意提早不著痕跡地從最中間抽出兩本更為嶄新的放在面上。
時一走到他們桌旁看似隨意地放了兩本新書在桌上后,江則把早早準備好的宣傳單從掛在課桌旁的書包里拿出,越過林越遞放到她手中那些還沒發(fā)完的書本上,意味深長地笑笑。
時一沒多看,了然地騰出另一只手,單手折了兩折塞進校褲口袋里,繼續(xù)往前走,發(fā)著剩下的書。
林越只覺得他們之間無聲的舉動充斥著某種別有深意,視若無睹地低頭翻看剛發(fā)到手的語文書。
過了幾分鐘,合上無趣的課本,扔回課桌抽屜里,又從一疊書里抽出一本數(shù)學書,繼續(xù)翻看:“你們什么時候這么好了?”
“有嗎?”江則認真地抄著黑板上宋因冉剛寫好的課程表。
沒有就沒有吧,林越暗暗地想,也不追問什么。
而江則的言下之意卻是,我們看起來是這樣的?
時一剛發(fā)完書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好,第一節(jié)上課鈴就打響了。
進來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老師,高瘦如竹竿,腰間別著一長串叮當作響的鑰匙串,右手拿著一本教科書,僅此而已。
陳椏楠收起了自己的練習卷。
他從門口走進來后就只是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大家今后這一年的英語科任老師,姓劉?!?p> “聽說是學校的副校長?!甭曇舨恢獜暮箢^哪個方向傳來的。
時一覺得納悶,生活中總有些無端的聲音適時地充當旁白的解說,闡明某個人的身份,貼上當事人本不愿特意強調(diào)凸現(xiàn)的標簽。
大家坐得更端正筆直。
所有人都在等著劉副打開教材,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讓同學們打開今天上課內(nèi)容所在的頁碼,講解新詞、語法、難句和美文,按照一切程序化的教學步驟照本宣科。
劉副沒再多說什么就洋洋灑灑的在黑板正中央寫上一句話。
“Heisthelastman,Iwillmarry.”
然后請同學按照初步理解自行翻譯。
大家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沒人愿意主動站起來回答。
“班長是誰?”劉副翻了翻手里的名單,又合上。
江則站了起來,眾望所托,槍打出頭鳥,江則因其身份無辜躺槍。
劉副以手示意,又讓他坐下:“叫個女生吧,女生翻譯比較合適,也更有感覺?!?p> 全班哄笑一片。
時一一瞬間心漏掉了一拍,咯噔了一聲,一股不詳?shù)念A感襲來。
不出所料。
“副班長呢?不會也是個男生吧?!?p> 時一緩緩站了起來,接受大家一致齊刷刷的目光。
劉副倚靠在講臺桌旁,對照著桌上今早剛貼上去的座位名單。
“時一?”
“恩?!睍r一輕咽了一下口水。
“你來說說你對這句話的理解吧。”劉副特慷慨的對她說。
可她并不覺得自己像是攤上了什么好事。
時一又極其認真地看了一遍黑板上的句子,嚴謹?shù)卦谛睦锎?,索性直譯:“在我至今所認識的男生里,你是我最想嫁的?!?p> 說完她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了一下。兩只手不安地翻動著英語書的邊角。
一片指意不明地唏噓。
過分直白的闡述卻適得其反的顯得矯情。
“非他不嫁?!睍r一不知哪根筋搭錯,竟覺得剛才的解釋沒翻譯出其本意達到預期的效果,又重申了一次。
這次唏噓更甚。
劉副笑的曖昧而不掩飾:“真是癡情?!?p> 他讓時一坐下,又搖搖頭,不再賣關(guān)子:“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他也如時一一樣,先是直白地翻譯,又精煉地概括,“死也不嫁?!?p> 結(jié)果卻是出人意料的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