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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終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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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終有晴 時又玙 14534 2019-03-31 22: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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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些時候,廖韻之打來電話,說是周日那天怕是不能跟她們一起出門逛街了,她早已和葉承彥約好見面,她深感歉意的同時是帶著蜜意的甜。

  時一表示理解。

  廖韻之沒能和葉承彥考到同一所學校,是她一直惋惜的事。

  得之不易的愛情令人小心翼翼。

  初三下半年,黑板上的倒計時逐日遞減,廖韻之便會哀嘆連連,那是還沒撕破那層紙的那段朦朧日子,廖韻之一面對時間緊張兮兮一面自我感性道:“我總希望時間過得慢點,日子拖得長些。”

  彼時的廖韻之對葉承彥是不能自已的喜歡。

  “中考還是快點來吧。”她急迫地催促時間,是葉承彥的拒絕。

  急不可耐的擺脫和妄加累贅的束縛都是她。

  度日如年的煎熬難耐和分秒必爭的濃情蜜意也是她。

  她活脫脫的把自己獨留一人的情感過成了跌宕起伏的劇情。

  時一把此次出門的真正目的告訴廖韻之,廖韻之又帶有三分猶豫不決。

  “其實你和葉承彥一起來也挺好的,人多點也不尷尬,東窗事發(fā)你也能幫我擋著些?!睍r一轉(zhuǎn)著筆桿,勸說廖韻之,她知道占用他們情侶倆的獨處時間不厚道,可總是兩人膩在一塊挺沒勁的,她不知道她這么想算不算對,她一個單身人士可能還無法參透其中,但她又真誠的認為這是個機會,“我和翹楚都沒怎么接觸過葉承彥,你就當帶他出來,見見‘娘家人’,彼此聯(lián)絡(luò)下?!?p>  “我問問他。”廖韻之松口,她也認為時一的話在理,此前每每和她們談?wù)撈鹑~承彥都只是紙上談兵,現(xiàn)在既然在一起了,總歸是要正式照面下的。

  所有的課程中時一最喜歡的是物理課,因為它需要隔三差五的實驗操作和數(shù)據(jù)統(tǒng)計來輔助教學。所以物理課跟其它課程不同,老師不在本班授課而是在物理實驗室,真正令她歡喜的原因在于,物理老師要求一男一女組隊搭檔坐同桌,說是協(xié)調(diào)發(fā)展。

  每周三和周五都有物理課,所以這成了時一一周中最期待的課時。

  第一周的時候新生見面,物理老師也同樣是說了些她的課程要求和相關(guān)紀律性的問題。教材開篇是以以理論性的東西為主,一方面暫時不急著搭檔做實驗,另一方面總不可能拿寶貴的四十五分鐘課堂時間給同學們調(diào)換座位,所以第一周先按固定班級里的座位坐。物理老師通人情的地方在于同學們可以課后自己組隊協(xié)商,她不要求硬性規(guī)定排座位。

  那天的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課,夏季白晝長,夜色來得晚,天幕慢悠悠的一點點沉下來,下課鈴響時時一也沒要走的意思。校門口的路窄而長,接送小孩的大人坐在電動車車座上排在小道兩旁,不時與旁邊的人閑聊三兩句等著孩子出來。

  作業(yè)寫得差不多了,時一不急著走,索性把手頭上的最后一點題做完,她完全可以想象校門口毫無秩序地擁擠成一片的景象,大家收拾書包走人,教室一下子空蕩了許多,當天值日生打掃完走后,勞動委員周安余還來提醒她一聲:“要清校了,剛開學學習的勁可以先緩一緩,也不急著一開始就這么賣力?!?p>  “你先走吧,班級門窗燈一會我來關(guān)?!睍r一不急著解釋。在人人絞盡腦汁往上爬的環(huán)境里,所有的想當然似乎都顯得那么情有可原。

  時一不知道傍晚放學時林越還溜去足球場踢球,她沒去在意那么多,時時留意他,卻在林越回到空蕩蕩的教室內(nèi)拿書包,站在教室的后頭朝前對背對著他奮筆疾書的時一招呼道:“走嗎?”

  時一不緊不慢地合上作業(yè)本,幾近不假思索地回了句:“走?!?p>  時一暗暗地想這簡直就像是她的刻意所為。

  林越也不催促,悠哉地站在從窗口射進來的夕陽余暉中,成為他毛茸茸的金黃邊框,罩得整個人越發(fā)柔軟。

  他們沿著小道慢慢的踱回去,三兩小車從旁開過,她踩著人形道上的小格子走得規(guī)矩。

  她看得出林越在努力調(diào)試自己的步調(diào),配合著她做著無聊的蠢事,甚至令她于心不忍,后來也就作罷,不再拘泥于人行道上鋪的小格,按照正常的步幅邁。

  林越率先打破沉默,開口:“搭檔找好了嗎?”

  “還沒?!睍r一搖了搖頭。

  “有傾向的人選了嗎?”

  “都可以吧?!睍r一真沒想那么多,甚至于課后就把這事給忘了,她其實沒什么所謂,只要處的來,沒所謂一定要指名道姓是誰。

  林越沉默了,時一想著他興許在思考什么,她不得而知,也不打斷他思緒。

  “我也還沒。”林越良久才開口,后突然站立在人行道上,不再往前走。

  時一不解地回看了一眼。林越好端端地走著卻停住不動,只見他對著時一滿是期待的指著自己,那無端的獻媚樣就像路邊隨處可見又避之不及的不良賣家,硬是攔著你的去路不讓走還極力推銷自己的某樣產(chǎn)品,“那你覺得我怎樣?”

  時一假意認真思考了兩秒,有樣學樣地摸索著下巴上下打量著他,他倒也配合的站得筆直,時一險些沒管控住面部表情,淡淡地回了句:“還行。”

  “我們一起吧?!绷衷讲辉冁移ばδ槪f得認真,認真到時一動容地想,他怎么能把這么平常的一句簡單話說得如此深情。

  撥撩得她的心一顫一顫的,心滿意足得恨不得連連點頭答應(yīng),可還是很是矜持的說:“好。”

  林越屁顛屁顛的跟上她,時一不免想,到底是誰占了誰的便宜,誰又得了逞。

  就算是不良賣家又如何,林越這個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向她推銷自己,面不改色,她沒有理由拒絕,她怎么可能拒絕。

  她想錯了,其實有所謂的,只要是林越,任何事情都是有所謂的。

  她又繼續(xù)踩著小格,執(zhí)著的一格一格往前走,林越又甘于陪她做著看似沒勁的幼稚舉動。

  她愉悅的想,真有意思。

  時一享受不約而同的默契。

  “下次如果自習課后你還留在班上寫作業(yè),順便等等我,等我踢球回來一起走吧?!?p>  時一輕聲答應(yīng):“好。”

  她從今往回想想,那天他們其實沒聊幾句,慢慢悠悠的往家走,偶有的一問一答都是約定與承諾。她多好啊,好得她自己都要先自戀的感動一番,又好得時時為林越傾倒,滿心都是迫不及待的應(yīng)允。

  物理課上的實驗,林越主導(dǎo)操作,時一負責搭手,做些細微處的調(diào)整,他報實驗數(shù)值,她低頭拿紙筆統(tǒng)計,再一起演算、推導(dǎo)。

  物理老師在小組間來回走動巡視,他們率先完成舉手示意,老師走過來核實,點頭表示滿意。

  周圍個別組的同學在一些注意事項上沒處理好,導(dǎo)致結(jié)果與理想值不符,叫走了林越幫忙看看問題所在,時一一個人干巴巴的在原地坐著,又拿起面前的器材親自操作一遍,卻卡在了其中的某項步驟上,怎么看都覺得不對。林越在操作時,她處于旁觀狀,私以為都熟記于心,可真正重新擺弄起來又不像那么回事了。

  林越幫完其他同學回位,看到時一一個人毫無進展的搗騰,主動糾正,重新示范了一次,時一尷尬得默默銘記在心。

  “我聽葉承彥說這周末他也有去。”林越把重組的器材拆掉,整理好,放回原位。

  時一也跟著一起弄:“恩,我拜托韻之的,讓學長一個男的陪著我們挺別扭的,多個男的也有商有量的,即使遭女生冷落怠慢了,好歹還有個同性安慰下?!?p>  “所以何佑禹也叫上了我。”林越有點哭笑不得。

  時一不淡定了:“你也一起?”

  林越坐在座位上,手肘落在桌面單手撐著頭,面對著她,認真地點下去。

  江則來收實驗報告單的時候,時一還怔在那與林越面面相覷,一時半會沒緩過來,江則提醒了下,她才趕忙把壓在書下的實驗報告單遞給他,仍舊沉浸在剛才的話題里。

  “他是認真的?”時一確認道,可想而知何佑禹已經(jīng)和林越打成一片,這事都能捎上林越。

  但其實也不全因如此,林越跟她們是同學,她又和尤翹楚關(guān)系密切,何佑禹叫上林越無可厚非。

  “應(yīng)該吧?!绷衷降故且桓睙o關(guān)緊要。

  那她也就不能顯得很在意,淡淡然的回了句:“人多點也好?!?p>  周末逛街,整一流程下來尤翹楚都是蹦噠的,直到落座飯桌見到迎面走來的何佑禹本喜笑顏開的臉立馬板起,掐著時一的手問她怎么回事。

  時一不好解釋,何佑禹毫無顧忌的往尤翹楚對面一坐,手動拆起了自己面前消毒碗筷的塑料套,尤翹楚見他這自來熟的架勢,再傻也該心知肚明。不經(jīng)由尤翹楚同意,何佑禹就準備伸手拿起她剛擺好的餐具往一大盆剛端上來的熱水里燙一燙,好再次消毒,尤翹楚立馬擋在前,義正言辭的擺明立場:“用不著你來,我自己有手?!比缓髢芍改笾吔翘?,熟練的把一個個碗碟伸進熱水里過一遍。

  何佑禹也不爭不搶,都依著尤翹楚,安安分分的擺弄自己的餐具。

  就連服務(wù)員把菜單拿到何佑禹的面前,他也是一臉討好的把它推向尤翹楚,盡顯紳士。

  尤翹楚哪是那么容易打發(fā)的人,何佑禹百依百順的模樣,真叫人欠揍。

  她不客氣的接過,假模假樣地翻看了幾頁。

  “你請客?”

  “補償你的?!焙斡佑礞?zhèn)定自若的大氣。

  “就這樣?”

  “慢慢還,不急?!?p>  “那我不客氣了?!庇嚷N楚也不推脫。

  何佑禹乖巧點頭。

  時一和林越一連幾口喝著茶水,大眼瞪小眼,不好插話。

  何佑禹逆來順受,尤翹楚時時備著的尖刺在兀自唱著沒勁的獨角戲后卸下了防御,倘若過分針鋒相對就是她的不知趣和無理取鬧。換作平時,兩人愣是你一言我一語,擰巴著一個點僵持不下,她還能把錯都歸咎于何佑禹不懂得憐香惜玉,臟水胡亂往他身上潑,然后強調(diào)自己作為女生的弱勢。

  她漸漸習慣了的相處模式,一下子變了調(diào),渾身不自在。

  何佑禹不論尤翹楚怎么說,都不反駁與她對干。她但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默許,她剛想燃起點戰(zhàn)火紛爭,就被他的唯命是從澆滅了那點本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她也不自討沒趣,端著茶水喝,一條條的刷著微博,看看有沒什么新更新的博人眼球的熱門話題。

  一條QQ消息在手機屏幕頂端跳了出來,尤翹楚看了一眼,來自何佑禹。

  “加入足球部吧,別退了?!?p>  尤翹楚沒好氣地劃掉。

  視若無睹,繼續(xù)往下刷,看到搞笑處湊過去遞給時一一起看,然后自己不合時宜的笑得開懷。

  時一看到了何佑禹發(fā)來的第二條消息。

  “求你。”

  尤翹楚再次狠心劃掉,眉眼都不皺一下,全當對面的那位是空氣。

  時一抬眼看到的是何佑禹滿是哀求和無奈的懇求。

  “你回一句吧。”時一看不下去,小聲在尤翹楚耳邊說。

  她此行來的目的,就在于幫忙打圓場,她能發(fā)揮的這么一點作用也僅限于此。

  “你腦子沒病吧,隔著一張桌發(fā)什么消息?!庇嚷N楚不客氣開腔,公共場合又不好意思怒吼,強壓制著自己的音調(diào)。

  “那你親口答應(yīng)我不退部了。”何佑禹不理尤翹楚的“犬吠”,直入主題,好聲好氣的勸說。

  “神經(jīng)病!”尤翹楚隔了許久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其實她態(tài)度沒有強硬到一定要退部的地步,她無視了何佑禹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太把那事放心頭上,她就喜歡何佑禹悔不當初的千不該萬不該,然后使盡渾身解數(shù)來換她的一個點頭答應(yīng)。多好啊,被人處處供著。

  廖韻之和葉承彥來的時候,正好上菜,時一讓他們在這頓大餐前可以隨處走走逛逛,沒必要浪費來之不易的獨處時間一定跟她們呆一塊,時間差不多了,她再發(fā)個地址通知廖韻之他們來,這算是時一的愧疚感那一點微小的良心彌補,但其實重頭戲就在于這頓飯,她怕自己一個人毫無招架之力。

  他們來的時間節(jié)點其實挺尷尬的,大家相互間還沒打招呼,先是聽著何佑禹放低姿態(tài)的一句:“大小姐,求你了?!?p>  這場面一下子就令尤翹楚收不住了,何佑禹誠懇到她若不接受,就該是她的不對與任性。

  廖韻之還對內(nèi)情略知一二,葉承彥明顯的一臉狀況外,時一招呼他們先坐下來。

  尤翹楚繃不住,還有外人在,著實該相互給個面子把這事翻篇了,輕咳了兩下,算是清了清嗓子:“先說好,我不打掃足球部衛(wèi)生。”

  “好?!?p>  “你也不能任意差遣我。”

  “好?!?p>  “不準隨意污蔑、反駁我?!?p>  “好?!焙斡佑砑毾?,覺得不對勁,力圖洗刷自己莫須有的罪名,“我什么時候污蔑你了?”

  “就汽水那事!”尤翹楚說起來還來氣了。

  “還不就是你急著回家然后晃的?!焙斡佑碜晕肄q駁申冤,當時滋了他一身,黏黏膩膩的難受了他一路,他也沒說啥啊,尤翹楚咋咋呼呼的死活覺得他委屈了她。

  “你還說!”尤翹楚瞪眼回去,她才剛說完,何佑禹就反駁她。

  “行行行?!焙斡佑矸艞壛?,隨她怎么舒坦怎么想吧,“還有嗎?”

  尤翹楚冥思苦想了一會還有什么要開的條件。

  “我想到了再補充?!?p>  “好。”

  何佑禹小媳婦那般唯唯諾諾,完全占了下風。

  飯桌上的其他人看傻了眼。

  那頓飯后來吃得很順暢,大家相互夾著菜,說說笑笑,葉承彥除去和何佑禹是第一次見面以外,因為之前和他們同一所學校,所以也很快適應(yīng)了他們的話題。

  葉承彥主動端著廖韻之空著的干凈瓷碗盛著剛舀起的一大勺湯放到她的面前。

  廖韻之那時在和時一說話,轉(zhuǎn)回頭看到身邊貼心的葉承彥,安心地說:“謝謝?!?p>  葉承彥默默催促她,別總顧著聊天,先專心把面前的東西吃完再說。

  尤翹楚佯裝嫌棄,搓著手臂,說是雞皮疙瘩掉一地,禁止公共場合屠狗,不厚道。

  別人小情侶的撒狗糧,在她那不叫虐,簡直比虐還致命,那是惡狠狠的屠,不帶血的四濺。

  時一卻看見廖韻之背著葉承彥偷偷把碗中不多的香菜一點一點挑出。

  廖韻之不喜歡香菜的味道,嚴重到只要自己所吃的某樣東西沾了一點香菜她都無法忍受,不敢動筷嘗試。

  那次她們在外頭的一家面館吃拉面,廖韻之事先提醒老板不加香菜,也許是忙昏了頭,等到看到端到面前的面湯時,里面竟洋洋灑灑的放了不少。

  廖韻之不知如何是好。

  尤翹楚替她問老板可不可以換一碗。

  廖韻之對著老板抱歉地說著不好意思。

  那碗拉面被重新端回后廚,卻也只是被端回去剔除面上所能看見的香菜痕跡,然后同一碗又放在廖韻之的面前。

  廖韻之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神色糾結(jié),老板顯然沒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老板把香菜挑揀得干干凈凈,肉眼看不出一星半點,她只要稍微嘗嘗湯水就會本能的皺眉,瑟下舌頭。

  尤翹楚把自己的那碗拉面跟她換:“你吃我這碗吧,這種也挺好吃的?!?p>  尤翹楚跟她倆點的不一樣,但重要的是她那碗面正好不加香菜。

  而現(xiàn)在,時一卻看見廖韻之強忍著腸胃對香菜的不適感,一小口一小口的往肚里咽。

  葉承彥不知道廖韻之為什么盛湯的碗中空無一物,任由它白白放在一邊,也不急著往里添。

  他知道廖韻之不喜歡香菜嗎?

  她知道廖韻之有多喜歡他嗎?

  20

  時一考完最后一場試的時候終于舒了一口氣,一來是暫且告了一段落,二是之前的功課沒少補,考場上的試題還算應(yīng)對自如,最起碼心里的那桿秤在衡量得失分點后的估摸不至于落得個慘淡的地步,這使得之前抱著最壞打算的她,多了種突如的僥幸感。

  最后一天下午的開考前30分鐘大家各自散去前往隨機分配的考場室外候考,時一所注意到的名單分配上宋因冉和林越是在同一考場的,她在隔壁的另一間,開考前江則從她身邊路過,發(fā)自肺腑的說了聲加油,她回了句你也是。

  她本能的會把視線投注到林越的方向,宋因冉緊隨一旁,不時拋出些突然靈光閃現(xiàn)的某個被自己疏漏或遺忘了的知識點,略感焦躁的問林越,讓他給講講,好重新梳理一遍思緒,林越也不慌不忙的答,宋因冉嘴里喃喃有詞的一遍遍加強記憶。

  時一控制不住自己耳朵不去搭理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她其實挺反感臨考前旁邊的人還與她探討某個知識點或既定的公式和原理,她本可以自信的覺得自己早已熟記于心,可冷不丁的被提問,對方紊亂的知識體系,擾得她在替別人搜刮填塞得充實的記憶時攪成一團漿糊。

  “如果物理成績我比你高怎么辦?”宋因冉?jīng)]由來的自信,仰著頭直勾勾的看著林越。

  “那就恭喜你?!绷衷剿菩Ψ切Φ鼗貞?yīng)。

  “我是說真的。”宋因冉有點跳腳,林越這么不掛在心上的敷衍,真讓她不自在。

  “我也是啊?!绷衷洁坂鸵宦暫眯Φ馈?p>  宋因冉的面部表情瞬息萬變,她勉強相信林越說的話,但不代表她就這么隨他了,答應(yīng)沒有稱心如意,她依舊磨著彼此的性子。

  要說在時一眼中宋因冉有那么一刻小女生的無賴和依順,就是巴巴地跟隨著林越的時候。

  時一心中會不由的感慨一句,原來她也有這么一面?。?p>  “如果后面的這場物理考試,我比你考的高,你就周末陪我逛街!”宋因冉滿心歡喜,就如分數(shù)唾手可得,還未開始,她就已經(jīng)為自己預(yù)設(shè)了最好的結(jié)果。

  林越猶豫了幾秒,他參考期中前一次物理模擬卷老師給宋因冉批閱的成績?yōu)?1,這分數(shù)在高中剛起步階段只能算中等,宋因冉在他的認知里,與其他科相比較,她確是對文科更上心些。他并沒想著低估她的學習能力與水平,只是女生真的相較男生普遍情況理科占劣勢,但又不可否認此前的學生時代,總分排名靠前的女生居多,就算宋因冉這次發(fā)揮不錯,或者上次的模擬卷成績只是馬失前蹄,但他自認為他也不賴,所以松口答應(yīng)了:“好吧。”

  周五放學時,因期中考內(nèi)容全都結(jié)束,時一也就不急著趕回家復(fù)習,整個人也閑散了下來,就去學校對面的文具店閑逛,開學前買的那兩盒筆芯已經(jīng)用的差不多了,是時候要再備著些,省得回頭又把這事給忘了。

  她蹲在貨架前查看各類筆芯盒的型號與墨色,站起來就看到站在對面弓著背對著筆記本挑挑揀揀的楚妤,彼此打了聲招呼,然后又各自低頭挑選。

  在柜臺結(jié)賬時,時一不忍被楚妤一下子堆疊在一塊的純白封面筆記本吸引了去,阿姨攤開點著冊數(shù),時一也默默跟著數(shù)了下,九本,正好配對九個科目。

  阿姨報完總價,楚妤松開一邊書包肩帶,挪到身前,從書包內(nèi)側(cè)拿出自己的錢包付了錢。

  時一到底是好奇插嘴了一句:“你買這么多???”

  “恩?!背擂蔚膽?yīng)了聲。

  其實九個科目各配一本專門的筆記本,不足為奇,只是時一私以為楚妤的補救工作是否稍稍有點晚,再是,九門學科,同一款式和顏色的筆記本,平時有需要時,第一眼也不太好分辨。

  楚妤提著那帶裝有九本筆記本的塑料袋邁出店門一步的時候,時一正從錢包里試圖掏出最后的那點零頭湊整。

  “時一,你和江則……”楚妤轉(zhuǎn)過頭來對她說,可后頭省略的話她沒敢說下去,怕顯得多事而唐突。

  時一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光是聽到她和江則的名字從別人的嘴里一并出現(xiàn),她就了然那些未完的話所想表達的意思。

  “假的。”時一開口說,直接了當?shù)慕o出結(jié)果。

  楚妤想問她和江則的情況是否真如班上傳的那般關(guān)系曖昧,而她一把否定了那種結(jié)果。

  楚妤真沒想到時一會這么不假思索的告訴她實情,班上瘋言瘋語的傳了有一陣時間,當事人卻從未在公眾場合表明態(tài)度,兩者的接觸也并未因此有意避之,楚妤聽多了,也猜測了種種,但都不敵時一的一句溫柔刀,嘴角帶笑,卻無以辯駁的信服。

  楚妤怔了一秒,又由衷的吐露:“你和江則挺配的?!?p>  時一不太當真,沒這想法便也沒真往心里去想這方面的關(guān)系,她只是無奈的笑笑,回以同樣的真摯:“你和何佑禹也挺配的?!?p>  但到底所謂的配,也不過是除去當事人眼中的登對。

  楚妤沒有料想到時一會這么回答她,卻是發(fā)自肺腑的舒心,勾著笑,對著時一說再見。

  時一看得出楚妤是喜歡她的回答的。

  時一有時不自禁地想上帝許是偏心的,她試圖要擺脫的現(xiàn)狀,上帝帶著戲虐冷眼旁觀。她不自主掐著天數(shù)等著周末到來,上帝卻勾勾手指扭轉(zhuǎn)局面,周末安逸到連補課班的老師都通知臨時有事課時暫停。

  她有點羨慕宋因冉,她溢于言表的喜歡,是時一所難以逾越的。她數(shù)著人數(shù)偷偷換位和林越成為前后桌,軟磨硬泡的哀求林越幫忙抱作業(yè),假公濟私的和林越以逛街為條件打賭。

  她只能窩在電腦前,一集接一集沒完沒了的刷著動漫,腦中揮之不去的是下周一揭曉的成績,更可氣的是自己竟在意宋因冉和林越的物理成績更甚于自己的各科分數(shù)。

  凌晨四五點的時候,時一被一陣陣從爸媽房間傳來的哄鬧聲吵醒,緊接著就是她媽對著她的房門一下又一下的敲門聲轟炸,窗外的天色還沒大亮,隔著掩上的窗簾,也不似有光要透過縫隙掙扎著穿射進來。

  “快起來收拾幾套衣服,一會你爸就開車回老家,速度點。”媽媽萬分焦急,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就準備扭頭出去忙些什么。

  “家里怎么了嗎?今天周一啊,媽!”時一看了看前一晚已經(jīng)收拾好并疊放在床頭的校服,她昨晚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許久才入睡。

  “你先別管,反正一會你爸載你去學校請個假,怕是要請個半個月了,學校手續(xù)應(yīng)該挺繁瑣的,一會你把班主任手機號拿給你爸,好提前打一通?!眿寢屨f話語速飛快,時一只聽見房門外叮鈴哐啷的收拾聲和媽媽忙進忙出的拖鞋磨蹭音。

  時一只管按吩咐行事,內(nèi)心惴惴不安,她把校服收回衣柜,重新拿了一套便裝穿上。

  這頓早餐很簡單,媽媽從冰箱里拿出之前超市買來存貨的饅頭放鍋里一蒸就好,催促著她隨意順著白開水墊墊肚子。

  時一一向無法忍受汽車內(nèi)濃重刺鼻的茉莉花香,她一坐進副駕駛座就搖下車窗,大口大口呼吸著迎面吹來的清風。

  “爸,你什么時候買的茉莉花掛車上?”時一把掛在后視鏡上的那用紅色小袋羅網(wǎng)兜著的茉莉花取下,左右端詳著,猛嗅了兩下,嫌棄地拿遠,重新掛回去,扭著頭,愣是努力不去聞這花香,“聞這茉莉花香,我坐車胃難受?!?p>  “上次在那十字路口等紅燈一個老婦拎著籃子,一輛輛車敲窗賣,我看她手里拎著覺得還行,就蠻留了一袋。”她爸把控著方向盤實實在在地笑了兩聲。

  家距離學校的路并不算遠,徒步十幾、二十分鐘的路程,換坐小汽車也就幾分鐘,怕是校門口那附近的道太窄易堵。

  時一將望向窗外的視線收回,目光直視前方,看著車行進的方向,然后重新?lián)u上車窗,只留有一小條縫好流通空氣,她輕喚了聲:“爸。”

  “恩?”她爸注意著前方的路況轉(zhuǎn)彎。

  “是不是爺爺……出事了?”時一后面的字說得小聲,拴著安全帶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她爸的面部表情,以從其反應(yīng)中推測些什么。

  密閉的空間內(nèi),是長久的彼此靜默。

  她爸深吸了口氣而后緩緩?fù)鲁觯骸盃敔斪吡??!?p>  時一終于消化完她爸話里的意思時,已經(jīng)到校門口了。

  她突然有所覺悟,這將是她記事起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參加一場親人的葬禮。

  因為避開了早高峰,一路上車開得很順暢。時一同她爸一齊進入校門口時,早讀鈴聲剛打響不久,因為家長事先和班主任通過電話報備了一聲,門衛(wèi)處也沒阻攔。

  尤翹楚推著自行車姍姍來遲,本想著正好撞見時一,借機渾水摸魚躲開門衛(wèi)保安的視線,但還是被抓了個正著。

  “那個推著自行車的同學過來下?!北0膊豢蜌獾陌延嚷N楚招呼過去。

  尤翹楚唯唯諾諾的只得轉(zhuǎn)身回去。

  “名字,幾年幾班,學號?!北0怖泄鹿k的原則,不由分說地拿著出勤登記表。

  尤翹楚自知遲到理虧,但還是放軟了性子掙扎了一下,為自己辯解道:“保安叔叔,求你千萬別記我,我是因為半路自行車拋錨才遲到的,你看時間又趕,一時半會我還找不著修車店,已經(jīng)以最快速度推著來了,你就當沒看見放我一次成嗎?就一次!”尤翹楚手指比劃著數(shù)字一,一臉哀求。

  “不行不行,你當沒監(jiān)控攝像頭呢!”可惜對方并不吃這一套,立馬否決了,“像你這樣還不得個個都亂來了?!?p>  “我真是自行車拋錨了,不信你看!”尤翹楚硬拉著他往自行車胎上看,證明自己沒說謊。

  “我信你自行車真半路拋錨了,但該記的還是得記。

  ”保安大叔把夾著登記表的板子背在身后,擺擺手催促尤翹楚別浪費時間在這跟他有的沒的,“趕緊的,別磨蹭了,快去上課吧?!?p>  尤翹楚把車停在學校的地下室停車場,就蹭蹭蹭地蹬著腳死命往前追時一,在樓梯口趕上拍了下時一的肩:“你今天怎么回事?不穿校服還被請家長?”

  “我就讓我爸來請個假,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睍r一沒細說,只是簡單交代下,她爸在一旁,閨密間那些本可以推心置腹的話如實相告也不方便,她自己還迷迷糊糊地,“你還不快走,不然遲到又像上次那樣得被罰做一周班級衛(wèi)生了。”

  “行行行,那叔叔我先走了。”尤翹楚會意后,禮貌的和時一她爸招呼了聲,就兩腳并作一步的踩著階梯往上趕。

  時一沒有去班級,而是直接跟她爸去年級辦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看見家長進來后立馬起身招呼,然后搬張椅子讓她爸坐在一旁,時一站在一邊,她拿紙筆按學校要求填寫請假條,學生、家長和班主任簽字,她不發(fā)一語,聽她爸跟老師交待緣由,然后再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去學校辦事處登記。

  這是她學生時代至今請過的唯一一次假,竟有半個月之久,班主任順便禮貌性的大致了解了南方喪葬習俗,略表哀悼,期中考成績已經(jīng)出來,班主任自是提前大致瀏覽了下班級學生情況,又連帶著夸了時一幾句。

  “時一這次發(fā)揮還不錯,總分班級排名第十,年級前一百,不過還是需要再接再厲,拿出備戰(zhàn)中考的勁兒來對待高中學習?!卑嘀魅慰陀^評價,然后又一一向她爸匯報了她各科的具體成績,得出結(jié)論,“語文成績這次班級排名第一,年級第三,值得表揚?!?p>  “她語文是挺好的,但理科相對文科就偏弱了些?!睍r一她爸謙虛地說,欣慰地轉(zhuǎn)頭看了時一一眼。

  好在這個周末老師沒有布置作業(yè),上周她只是簡單帶了幾本教材回去翻著,之前在網(wǎng)上淘購的練習冊還沒寫完,同學都在早讀,她一個沒穿校服的人即使想偷偷溜回自己座位帶點書回去看,也是白搭,她想著喪葬程序復(fù)雜,她應(yīng)是要幫著忙里忙外也無心顧忌其他,多帶些書也是自我增添負擔,她在學校穿了那么久的校服,日復(fù)一日,突然搭著便裝在校內(nèi)走著十分不自在,也不打算破壞班級學習氛圍,那么唐突的進進出出。

  除了今早遲到的尤翹楚,沒有人知道她今天為什么沒來上課。

  夏末秋初的衣服輕便,時一和她爸到家的時候她媽已經(jīng)整理好了,家里的一切都安置妥當,廢紙簍里的垃圾都一一拿到樓下小區(qū)口倒干凈,門窗全都關(guān)的密不透風,家電插頭也都從插座上拔下……

  她爸媽坐在前面正副駕駛座上緘默不語,她也無話可說,一個人占了一整塊的后座,卻怎么變換姿勢都不舒適。

  時一看著車窗外“蹭蹭蹭”飛馳而過的畫面,由人來人往的街景漸漸轉(zhuǎn)入山脈、江海不斷映入眼簾的高速。

  時一單手撐著下巴支在車窗邊沿,她突然開始念起爺爺?shù)暮谩?p>  21

  時一想起最后一次見到爺爺是在一個月之前,他眼睛發(fā)炎來城里看病,她爸特意開車回去接他,因為家里沒有多余的房間供他居住,爺爺也一再推脫不愿麻煩他們,他們也確實真沒什么理由執(zhí)著著挽留他留下住的,只能說在家附近一家不錯的賓館開了間條件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里看病的幾日穩(wěn)妥的休息。正巧爺爺來城里的那天是工作日,時一中午放學回家才看到許久未見的爺爺,他一只眼睛發(fā)炎得厲害,腫得幾近睜不開,爺爺一直以來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給時一的感覺更是不好,她媽把飯菜一碗碗端上飯桌,爺爺獨自靠著沙發(fā)休息,那一刻時一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歲月磨礪得滿是過往成長生活里的苦難的影子,他只是安靜地靠在那,時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時一很早之前就從她爸那聽來爺爺腿腳不便,但她也從沒過分細究且關(guān)心,怎么來的?有多長時間了?她一概不知。

  爺爺見她回來,睜開了另一只無異樣的眼,看向他的孫女,聲音虛弱而蒼老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時一,你回來啦?!?p>  那一聲足以使她自覺她孫女的身份當?shù)貌粔蚍Q職。

  她一年里呆在老家的時日并不多,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每年的寒假春節(jié)是理所應(yīng)當?shù)幕丶覉F聚,其它如國慶和暑假這些天數(shù)較多的節(jié)假日里,回不回家都視情況而定。爺爺之前偶爾來城里看過他們一兩次,帶著留在老家那塊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養(yǎng)的肥沃土壤上長出的瓜果蔬菜。

  時一還很小的時候,那會還沒讀小學,她曾有一段時間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媽不在身邊,時一時常晚上一個人不敢睡便拉著爺爺讓他陪著。大些時,她第一次學會的代步工具是爺爺用于騎行各村之間的三輪車,他常常載著他們幾個小孩各種轉(zhuǎn)悠。過年后都會有戲班子的人來村子里唱戲,小孩總會早早的搶先占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著的也就開場舞那段,而多半也只是為了圖個新鮮和熱鬧,能好好坐在那吃東西,而爺爺也總會買來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面給她,然后東西吃完了,覺得戲的內(nèi)容無趣了,小孩們也就全部跑開了。她也從沒認認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戲,卻時??吹?,爺爺會為了看戲蹬著他的三輪車去別的村子,總會很晚才回來。時一那時還很好動,經(jīng)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里亂跑,做了錯事他也沒責罵她,也不告訴爸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車窗外時飛馳而過的風景,腦海里是銜接不暢的過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聲聲的自責。

  爺爺在城里看病的那幾天里時一有空就會到酒店陪他嘮嗑幾句,他背后撐著枕頭當靠墊,因為眼部涂了藥水,只能閉眼與時一一問一答,她爸也不時插上幾句,姑姑在一旁伺候著,他關(guān)心她的近況與學習,時一表示對新環(huán)境已有所適應(yīng),簡單交待了些現(xiàn)代學習的課程內(nèi)容與周邊的見聞趣事,她知道爺爺不一定都聽得懂,但她認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覺得足夠了。

  爺爺喜歡熱鬧,一家人實實在在的陪伴,兒孫繞膝的熱鬧,她知道。

  爺爺呆在城里的最后兩天正值周末,他依舊是靠在床頭,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時一臨走前爺爺問她:“時一,明天還來嗎?”

  時一當時沒聽清,看了他爸一眼,想問爺爺說了什么。

  她爸重復(fù)道:“爺爺問你明天還來不來?!?p>  時一重新看向爺爺,年邁的老人不行于色的期待,她沒有理由拒絕,乖乖地應(yīng)了聲:“爺爺,我明天還來?!?p>  他靠在那笑著,說好。

  那天周末的早上時一起得早,跟著爸爸、姑姑陪著爺爺分別在兩家醫(yī)院穿梭,領(lǐng)取檢驗報告單、和同在一座城市讀大學的表哥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陪他掛吊瓶,時間倒也過的很快,爺爺嚷著隔天就回老家,不愿再逗留于此,怎么勸說都不聽,他固執(zhí),她爸也就順了他的意。

  他是個閑不住的老頭,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擱在床上受人伺候著,他寧愿回去扛著鋤頭操勞那片沒幾畝的田,扇著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嘮嗑長度。

  他繞著那個村子里里外外走了那么多年,是離不開的根。

  那是時一最后一次幫他實質(zhì)性的做點什么,還好那次她沒有拒絕,想起這竟然是最后一次見他,她有些難過,又覺得惋惜,他閉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沒見上他最后一眼。

  她平靜地聽著這個噩耗是真的,又平靜地聽著從她爸嘴里緩緩?fù)鲁龅拇_認。有些東西回憶起來,也突然難過起來,這種真切的情緒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來城里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計時,她一定努力哀求,讓他多留在身邊幾日,一股腦的分享那些有的沒的,爺爺都愿意聽她講下去的話。

  爺爺回老家臨走前在小區(qū)門口把時一叫到一邊偷偷塞了兩百給她,囑咐她好好學習,平時多買點吃的,他說現(xiàn)在學生學習累,讓她別虧待自己,她推搡著不要,可到底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他所以為的偷偷,其實每次她爸媽都看在眼里,不做聲,他上了她爸的車,時一對著車窗半開里的他招手說:“爺爺,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p>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她竭力想彌補些什么,好寬慰獨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著,說好。

  全家在為爺爺?shù)膯试崦M忙出的時候,她插不上手,靜靜地呆在一邊聽候吩咐,每天家里的大廳總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輩親戚來哀悼,哭聲不斷,對著封存著爺爺軀體的棺材哭訴,她不全都聽得懂家鄉(xiāng)話,但各個都哭紅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淚,棺材旁的錄音機里循環(huán)播放著似是佛教的超度經(jīng)文,燈徹夜不息,她無法睡得心安理得。

  時一知道爺爺就躺在里面,可她什么也幫不到。

  從寺廟來的師傅在大廳里架著各類東西,弄著某種儀式,時一跟著家人一次次雙膝跪在鋪著瓷磚的冰涼地板,那是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這個動作本身并不難,可一旦賦予了一定意義,雙膝立馬變得沉重,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抵著堅硬的地板,從膝蓋直達而上的疼痛感觸動心臟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認清爺爺是真的離開了。

  她沒了爺爺,她爸沒了爸爸。

  時一請假后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里的通知消息,從同學們的聊天記錄里搜尋些這幾日課程內(nèi)容,她請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個底總歸能心安點,這樣回去時,也銜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點多林越的QQ頭像仍顯示在線,但沒想到他竟會找她。

  “聽說你請了半個月的假?!绷衷较劝l(fā)來消息。

  “恩,家里出了點事?!睍r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著睡衣縮在沙發(fā)上,夜?jié)u漸轉(zhuǎn)涼。

  “李女士周一的時候在課上表揚你,可惜你不在沒聽到?!?p>  時一不禁失笑,她差點都忘了自己剛考完半期考,就馬不停蹄的往家趕,雖說對自己的情況還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級里其他同學的總體水平如何,她還一概不知。

  “無所謂了,都考過了。”時一說的輕描淡寫,是真沒記掛在心上,人是有虛榮心的,死揪著過去的某個驕傲的點沾沾自喜是會顧不好腳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為傲的語文,長久以來都不敢有一毫松弛,是她最后緊攥在手的砝碼,在班級上空飄飄蕩蕩的頭銜,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覺得她假謙虛,就主動掌握了話語權(quán):“各科課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進度清楚的一一打進對話框發(fā)送。

  時一努力回憶著課本頁面沒上過的內(nèi)容大致進程如何,意料之內(nèi)地嘆息道:“看來我回到學校后不出意外會有著一堆的課程等著我補?!?p>  她本不想扯到這個的,她落下了兩周的課,回頭返校惡補早就是逃脫不掉的結(jié)果。她其實很想旁敲側(cè)擊地問問林越那個跟宋因冉的賭約結(jié)果到底如何,誰的分數(shù)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愿,周末陪著宋因冉逛街?

  “其實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話,到時我筆記本再借你?!?p>  時一低頭在手機鍵盤上飛快的打著字,她印象里所認識的林越是個喜歡把課堂筆記直接寫在書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來嫌棄女生那套所謂的形式主義,耗時又浪費精力,他永遠也無法參透女生流連在文具店貨架前只為挑選精美筆記本的心情,翻開嶄新的一頁,端端正正的再把課堂內(nèi)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進去,他認為著實沒必要,有些內(nèi)容課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標注下就好,況且課本是實實在在陪伴三年的,筆記本總擔心有個萬一,多保管一本學習資料,也是不便,何不集于一體。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時一不反對也不贊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頁面邊角空白處簡單標注下,日后復(fù)習起來還能順暢自然的銜接上此前的知識體系。

  時一不似他,她是在課本旁備著一本筆記本,隨時待機的那種人,她一邊撿拾過去的疏漏一邊抓緊著往前趕,一字半句的重點都不放過,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于變通——課本上原模原樣的語句也一股腦的抄個便。

  她只發(fā)了一句:“謝謝?!?p>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習室……”林越?jīng)]打完一句完整的話,時一看不明白,正準備發(fā)個問號,就見對話框中立馬跳出了他下一條消息,“可以找我?!?p>  時一愣了一秒,了然但不敢往深處想。

  她回答:“好?!?p>  “宋因冉那天問我有沒跟女生單獨逛過街?!?p>  時一倒吸了一口涼氣,話題突轉(zhuǎn),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么說的?”時一極力按耐住過分八卦的心。

  “我說有,和你?!?p>  時一不知道怎么接話,心中千百回轉(zhuǎn)的滋味。

  “其實那不算逛街吧,就單純的陪你刷機?!彼浪佩e了重點,但作為被提及的當事人稍稍裝傻充愣才好把話題繼續(xù)延續(xù)下去,“她為什么突然說到這個?”時一當然知道為什么,但她始終盡職盡責的保持一個傾聽者的狀態(tài),她想聽從林越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宋因冉以逛街為條件和我賭期中的物理成績?!?p>  “所以?”所以呢?結(jié)果如何?時一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

  “她贏了?!?p>  時一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她隔著手機屏幕悶悶不樂。

  宋因冉的學習能力不容小覷,關(guān)鍵時刻比誰都偏執(zhí),這種結(jié)果也不是沒可能。

  時一想,她得了班級語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無法由著性子跑到林越面前打賭邀功,這是她和宋因冉的區(qū)別。

  宋因冉步步為營,她忍著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沒頭沒腦的回了句:“這周末嗎?”

  “恩?!?p>  時一其實很想抓著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動態(tài),她想告訴林越她一點也不喜歡喪葬的氛圍,甚至巴不得躲得遠遠的,好逃避這一切,她受不了告別的儀式,人來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都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耳邊一遍遍回響著爺爺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厲害,只要一閉上眼,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過往零星的片段,然后懊悔、愧疚。她爸媽都體體面面的操辦著一切,彼此默契的不過多在她面前交談關(guān)于爺爺?shù)脑掝},她一個人無措的坐在樓梯口麻木地看著大家進進出出打點種種事項,填補時間遺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終于看不下去,也陪著時一坐在同一級的階梯上,短暫的休息,起先他們什么都沒說,時一懂事的不去多問,后來他撫著時一的后背,講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時一說,那天爺爺坐在回家的車上,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關(guān)于時一。

  “夏天這么熱,時一她一個人撐著傘上下學,你怎么不買輛電動車給她騎,這樣也快點?!?p>  “爸,學校不讓未成年人騎電動車?!?p>  “不讓啊,怎么就不讓呢,本來天氣就夠熱的,現(xiàn)在孩子學習任務(wù)還重,背著個書包,后背都是汗,每天走來走去的,也累啊?!?p>  “家里還有輛自行車呢,她還不愛騎?!?p>  “那哪一樣了,自行車腿得用勁兒,大熱天的騎久了也累人,電動車只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還快?!?p>  “爸,她還小,無所謂這些的,而且現(xiàn)在學校離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幾步也挺好的?!?p>  “你不買,我買!”爺爺執(zhí)拗。

  “爸,真沒必要?!?p>  ……

  她爸無奈地笑著跟她講車上的對話,話末似小孩爭寵般的“質(zhì)問”她:“你爺爺生前還擰著那股倔強的勁兒跟我爭論你上下學騎電動車的事,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p>  她爸問她,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

  時一聽完,情緒的門閘子徹底崩壞了,她環(huán)著腿把頭埋進雙膝中,她強忍了許久的鼻酸再也繃不住了,控制不住的淚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順著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時一知道他是在盡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撫她的心,彼此寬慰。

  “恩,可不是嘛,爺爺更愛我??!”時一帶著淚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順承著她爸的話,對爺爺去世的這個事實竟有些釋懷。

  時一想告訴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響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她一個人蜷縮在沙發(fā)一角,不愿挪動半步,縷縷飄上來的嗆鼻煙火氣,甚至連本應(yīng)下意識遮捂耳朵的動作都帶著遲疑。

  她一面想著再也見不到的爺爺,一面想著林越與宋因冉的周末,五味雜陳的罪惡感。

  她委屈而難過,直到等來林越的回復(fù):“等你回來?!?p>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擊胸腔,時一得承認,她喜歡林越,無論有意無意的溫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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