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長空萬里，人間夜色涼如水。
這無垠的穹蒼似倒映著深邃的海洋，浸染了洶涌澎湃的藍(lán)。耳畔涼風(fēng)吹拂可感，宛如身有羽翼，自在輕盈，而眼底則盡收鳳華萬家燈火，將高樓望斷。
秦羽涅帶著他們落在了一處高樓的飛檐之上，陡峭又冷寒，凌空而孤寂。
“這里喚作九重閣，是欽天監(jiān)觀星象之所?！鼻赜鹉林ひ?，低聲道。
刀鸑鷟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秦羽涅不明所以，待她解釋，“我原以為殿下只是不茍言笑，恪守規(guī)矩之人，今日所見卻與平日全然不同。”刀鸑鷟的輕衫迎風(fēng)飄飛，好不瀟灑，她立在秦羽涅身邊，素手挽過耳邊吹散的鬢發(fā)，滿眼笑意。
“那么，對你今日所見，你可還滿意？”
刀鸑鷟俯視整個鳳華，秦羽涅則側(cè)臉看著她，膚色如雪，藍(lán)眸中細(xì)藏狡黠，羽睫似飛蝶在風(fēng)中輕顫，勾起的唇角若有似無，他挪不開眼。
“滿意?！彼獣缘尔N鷟所言是指這高處所見的風(fēng)景，但他不在意，他可以從她眼里看這風(fēng)景，也是人生一大快意之事。
他愿意用往后所有的歲月去換他心中所求之答案。
阿七已在他肩上熟睡，孩童均勻而輕細(xì)的呼吸散在他的脖頸上，“這小家伙......”他輕笑一聲，用手將他摟緊，怕他染了風(fēng)寒。
“他本就困倦了，若不是為了等你早已睡下，現(xiàn)在哪還真有精力?！钡尔N鷟偏過頭去，恰好看見阿七恬靜的小臉，“回去吧，更深露重，當(dāng)心他著涼。”
“好。”秦羽涅應(yīng)下，“怕不怕？”他劍眉一挑，向下望去，夜好似巨大的深淵，無邊無底。
“這有什么好怕的?！钡尔N鷟覺著他那話里頗有挑釁的意味，臉一樣，對此甚是不屑，“走吧。”
秦羽涅依然將手扣住她的肩膀，帶著她一道飛身躍下，衣擺凌空翻飛糾纏，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蘇府時，月已隱在稀薄的云霧之后，蒙上面紗，府中的燈火大都已熄滅，秦羽涅抱著阿七，一路將他們送至蘇子亭。
卻不想至蘇子亭時，小樓內(nèi)竟然燃著明晃晃地燭火，照得一室亮堂，窗欞上落著一翩然剪影，只一眼，刀鸑鷟便知那是蘇辰砂。
她與秦羽涅對望一眼，同向小樓走去，刀鸑鷟在夜里就會變得視線模糊，那階梯也瞧不真切，她只得一階一階摸索著探出步子。
秦羽涅在前似是發(fā)現(xiàn)她腳步過分輕巧小心，想是天色太暗她無法看清，于是便轉(zhuǎn)過身去朝她伸出手。
刀鸑鷟抬首仔細(xì)一瞧，見秦羽涅將手伸給自己，骨節(jié)分明，她略有遲疑，卻聽得秦羽涅說：“把手給我?！辈蝗菥芙^。
她確也行步困難，便不再猶豫，伸出手去任由他牽住自己，這涼夜里，他的手竟無比溫?zé)幔裰囟踩弧?p> 刀鸑鷟觸到他掌心和指腹的繭子，想是長年累月持槍拿劍磨出來的來，思及此處，她不禁有些心疼他。
“你的傷......怎么樣了？”刀鸑鷟的手被他包裹住，不由得想起他手臂上的傷來。
“已經(jīng)結(jié)痂了?！彼鸬脑频L(fēng)輕。
刀鸑鷟明知他看不見，也默默地點頭。
被他牽著走這階梯，前路陡然坦蕩開闊，清晰明了，但卻覺著這階梯漫長，似是走了很久很久，到后來她的手心竟都是細(xì)密的薄汗。
最后一階，秦羽涅輕輕松開她，她將手藏進(jìn)寬大的袖袍中，垂下眼睫，感到面頰有些微熱。
秦羽涅單手推開屋門，她隨在他身后進(jìn)了屋。
燈火如豆，蘇辰砂坐于案幾之前，一手抵在面上，一手執(zhí)書，闔眼靜思，聽見響動，這才緩緩啟開雙目。
“公子，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休息？”刀鸑鷟走上前去，將他手中的書籍抽取出來放在案幾之上。
蘇辰砂靜靜地看著她，淺淺一笑，“你回來了?！?p> 此時，秦羽涅已將阿七安置在了床榻上，特意放輕步子朝他們走來，“辰砂，你身子不好，為何還不歇息？”他眉峰一蹙。
蘇辰砂收回目光，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覺喉間有些澀意，“這就去歇息。”他不能說他不過是在等人，等自己放不下的人。
“我本是來找你談事，不想到蘇子亭先見到了阿梨，便帶她出去散心?！鼻赜鹉南旅髁?，他是在等刀鸑鷟回府，便一一告知于他。
蘇辰砂點點頭，“天色晚了，羽涅你也在府中歇下吧?！?p> “不了，我這就回府，事情明日在談?！鼻赜鹉聪虻尔N鷟，“近日還有事情需辦妥，你先留在辰砂這里?！?p> “羽涅說的沒錯，九幽圣教眼線眾多，在羽涅將事情辦妥之前你在此處最為安全?！碧K辰砂也甚為贊同，“好了，阿梨你快睡下吧。”
刀鸑鷟點點頭，“公子也早些歇息。”她看著蘇辰砂與秦羽涅離去，忽然又開喚住秦羽涅，“殿下，路上小心?！?p> 秦羽涅回以一笑，與蘇辰砂并肩走出小樓。
兩人在庭中看著熄滅的燭火，這才安然離開，“云蒼闌與歐陽鶴之一事我已有所耳聞，只是那日議和殿中究竟發(fā)生什么？明日你可得好好說與我聽。”
“今日來此本就是來告知你此事，還有上次，我說我或許找到了皇弟。”秦羽涅正色到，“只是太晚了，我明日再來?！?p> 蘇辰砂點點頭，忽而想起什么，“冊封親王的事我已知曉，恭喜你羽涅。”
“你明知道我志不在此?！?p> “但只有如此才能夠配得上你的功勞，這是你應(yīng)得的?！?p> “我知道，你為我不平?！鼻赜鹉牧伺乃募绨?，“這就夠了。”
蘇辰砂淺笑，他本是這樣，他這樣才是那個耀眼的秦羽涅。
帝都鳳華，皇城，萬欲司。
烏落瑤睜著雙眸，看著無邊無盡的漆黑，她與姐姐自上次被關(guān)進(jìn)地牢，已快近一月。
她瑟縮著身子靠在冰冷的鐵壁角里，夏日已至，她卻周身泛寒。
自那日起，姐姐烏落珠便時常開口咒罵，即便那日發(fā)生種種是一出預(yù)謀串通的好戲，但她知道，姐姐她對那位慎王殿下，心有憎恨。
她不由得想起那位王將，玄色的袍，英挺的身姿，冷冽的眉眼，無一處不在那時他與自己擦肩而過時便開始撩撥著自己的心弦。
在自己那方荒涼已久的心湖上濺起點點漣漪。
但她不敢說，甚至不敢肆意去想，她不知道自己若是愛上了敵國的皇子，姐姐會用什么樣的眼光來看她，或許，會殺了她。
“你在想什么？”烏落瑤被烏落珠忽然發(fā)出的詢問嚇得一顫，哪怕明知這漆黑之中姐姐什么也瞧不見，她卻依舊神色躲閃，怕被她瞧出端倪。
“沒......”烏落瑤不自覺地?fù)u搖頭，“沒什么?！?p> “哼！”烏落珠輕哼一聲，“你別以為我沒看見你那日看那秦羽涅的眼神！”
烏落瑤心下一驚，仿若能看清姐姐面上憤怒又鄙夷的神情，她緊緊地環(huán)抱住自己的雙膝，將臉龐埋了進(jìn)去。
自幼便是如此，姐姐烏落珠總是能夠輕易地看透她的心思，自己在她的監(jiān)視下，無處可逃。
“我告訴你！秦羽涅是我們的敵人，他讓我們國破家亡，我不許你對他產(chǎn)生一絲不該有的感情！你只能恨他！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更恨他！”烏落珠大聲吼到，心中的憤恨與怒火讓她難以喘息。
烏落瑤感受到來自烏落珠胸腔中欲圖焚毀一切的痛楚，她竟沒有一刻如同此時此刻這般兩難，她抑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但她卻不能傷害自小撫養(yǎng)她的親姊。
滾燙的淚沾濕了手背，幾近將她灼傷。
“明日安永琰便會正式開始他的謀劃，上次在萬欲司中他已讓秦羽涅注意到他，想必秦羽涅定會有下一步行動。”她深吸一口氣，只待釋去重負(fù)，“待下次走出這地牢，我們需得作出恭敬卑微的模樣?！?p> “我知道了，姐姐?！睘趼洮幹坏脩?yīng)下，不敢反駁，“慎......秦羽涅真的能夠讓安教主恢復(fù)以往的身份嗎？”
“哼！秦羽涅和那狗皇帝對他這個不知所蹤的皇子可是自幼寵溺，恨不得將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擺在他的面前，若是秦羽涅據(jù)此追查下去，憑安永琰的能力和秦羽涅昔日對他的愧疚與兄弟之情，恢復(fù)身份是遲早的事情?！睘趼洮幾旖枪雌鹄湫Γ唤z奸狡之意躍上眉梢。
“如此......便好?！?p> “落瑤?！睘趼渲楹鋈粵_至烏落瑤的面前，半跪著抓住她的手，捏在掌心里，“如今，姐姐只有你了，你要聽姐姐話，姐姐一定會帶你離開這里。終有一日我們能夠重新回到我們的國家，光復(fù)我綺蘭，讓蒼玄永世不得翻身！”她用勁用的狠了，將烏落瑤的手指捏的泛紅。
烏落瑤不敢將手抽出，卻又生生疼的宛如斷骨一般，“姐姐，我知道了?！彼蛔〉攸c頭，希望烏落珠能夠放開她。
“你相信姐姐嗎？相信姐姐嗎？”烏落珠幾近癲狂的追問到。
“我相信，我相信你，姐姐?！睘趼洮幋瓜码p眸，豆大的淚珠砸落在烏落珠的手背，砸落在這漆黑又死寂的地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