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六月初五,帝都,鳳華,皇宮。
日傍九霄,流云千丈,明媚的金陽普照整座城池,為皇宮的飛檐碧瓦鍍上流動的光華。
長空萬里作稱,宏大的議和殿外,長階好似一眼望不到盡頭,翻飛的旗幟上金龍翱翔,伴著風(fēng)獵獵作響,氣勢磅礴。
侍衛(wèi)由低至高序列兩旁,右手按住刀柄,頷首靜默。
整座皇宮,一派莊重肅穆,萬千祥和。
秦羽涅身襲新制的皇子朝服,玄黑為底,上銹金絲螭龍紋,赤金腰封束身,佩戴著螭龍紋羊脂白玉玉佩,環(huán)佩加身。一頭青絲以一柄獸紋金冠束之,中央鑲嵌了一顆東海寶珠。
玄色的朝服稱著他沉靜的面容,劍眉斜飛入鬢,黑曜石般的雙瞳灼灼生輝,眉眼之間盡是氣吞山河的英氣與威嚴(yán),他容顏冷冽,看不出一絲萬張榮耀加身的喜悅與驕傲,卻猶似不可冒犯高高在上的神將,周身散發(fā)著璀璨耀眼的光華,讓人不得不臣服在他腳下。
他一步一步地邁上層層階梯,眼里卻清平若水,不起波瀾。
他看著這飛檐高閣,雕梁畫棟,萬千繁華皆在身。
但這天下,這人世間,還存有太多苦難與創(chuàng)傷,百姓們遭受著天災(zāi)人禍,食不果腹,顛沛流離的生活處處皆是,整個南朝,并不像人們構(gòu)造的想象中那般祥和美好。
統(tǒng)治者雖英明治世,但朝堂之中烏煙瘴氣,還未完全得以肅清,近年來更是亂象凸顯。
太多貪官污吏以權(quán)謀私,貪贓枉法,全然不以天下蒼生的利益為己任,而是只顧貪圖享樂,揮霍奢靡。
一如云蒼闌這等亂臣賊子,明面上忠君愛國,暗地里卻妄圖犯上作亂,此等奸佞不除,朝堂難穩(wěn),天下難安。
這長長的階梯,一如君王之位所要行的路途一般遙遠(yuǎn)而綿長,稍有不慎便會民心盡失,從高處跌落。
想要一統(tǒng)天下,河清海晏,就必要孤身犯險,受高處之寒。
但皇帝,絕不僅有位高權(quán)重,另一只手握著天下蒼生的性命安寧,拿捏有度才可使國祚長久,萬代千秋。
這一路,只是冊封親王的路,秦羽涅卻已覺得走的艱難沉重,他肩上的擔(dān)子必會日復(fù)一日的加重,要挑起這千斤擔(dān),并非易事。
終于,他踏上最后一層階梯,整束衣冠,走進(jìn)了議和殿中。
大殿之內(nèi)文武百官皆分立兩旁,皇帝高坐在龍椅之上,面帶笑意,看見秦羽涅身姿英挺,一生正氣,心中甚是欣慰,在他眾多皇子之中,他對秦羽涅是寄予厚望。
冊封的金冊與印璽早已由工部與禮部制作好呈交內(nèi)閣,一切都為冊封大典做好準(zhǔn)備。
秦羽涅走至大殿中央,先是斂衣下跪,行大禮參拜皇帝,“參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被实鄞笫忠粨],示意秦羽涅起身聽旨。
秦羽涅站起身來,立在殿中,皇帝朝紅公公微微點頭示意,紅公公會意,將手中的金冊緩緩展開。
“慎王聽封?!奔t公公高聲宣讀金冊,“茅土分頒,桐圭寵錫,咨爾慎王秦羽涅,乃南朝蒼玄國圣仁昊武帝之第六子,恪己有禮,嚴(yán)法明紀(jì),清正廉明,淳孝天成,不謀一己私利,以黎明蒼生為重,任重道遠(yuǎn),授以冊寶,封爾為慎親王,欽此。
秦羽涅聽紅公公金冊宣讀完畢,再次斂衣下跪,俯身高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起身后,紅公公便走至殿中,停在秦羽涅面前,雙手將金冊與印璽奉上,秦羽涅亦是雙手接過,高舉在頭頂,“兒臣領(lǐng)旨,謝恩?!?p> “今日冊封大典已畢,朕命你初十啟程前往博義,監(jiān)工水利興修。”
“是,兒臣領(lǐng)旨,定不讓父皇和百姓失望?!鼻赜鹉鶖S地有聲。
“好!”皇帝點點頭,“愛卿們可還有事啟奏?”
紅公公見大臣們都靜默不言,想是無事,便高聲道:“退朝!”
皇帝走后,秦羽涅執(zhí)了金冊印璽正欲離開,恰好看見那日被他們的打傷的大皇子與其他幾位皇子站在一處對他嗤之以鼻。
他收回目光,眸色平靜,全然不去在意他們,就在要踏出議和殿時,突然被人叫住。
他回頭一看,是靳劼,“父親?!彼ㄏ虏阶?,頷首行禮。
靳劼走上前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走,那日答應(yīng)我要來府上飲酒,今日可不能再抵賴了?!?p> 秦羽涅輕笑出聲,“好,我隨父親去便是?!?p> “好!老夫的馬車停在宮門外,你與我一道回府。”言罷,便拉著他一路向?qū)m門外去了。
至宮門外,秦羽涅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徘徊在此,定睛一看竟是安永琰。
安永琰抬首之際恰好對上他的目光,眸色一亮,“皇兄。”他出聲喚他,并快步向他走來。
“皇兄?!彼诖说群蛟S久,秦羽涅若是再不出現(xiàn)他便要不耐煩了,向來他都是無比尊貴的,還從未如此這般等候過誰。
“你怎會在此?”秦羽涅蹙眉。
“皇兄今日冊封,我還未正式恢復(fù)身份,便在此處等你出來,好親自向你賀喜。”安永琰為了使秦羽涅能夠?qū)ψ约悍畔陆娴?,完全信任自己,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
“多謝?!鼻赜鹉鼗氐?,“我要同父親去丞相府上,你既然來了便與我們一道吧?!?p> “好啊?!卑灿犁宦牨阒赜鹉f的父親,應(yīng)就是王妃靳含憂的父親,當(dāng)朝丞相靳劼。
“父親,這是前段時日尋回的七皇弟,想必您也有所耳聞。”秦羽涅將安永琰帶到靳劼面前,告知他安永琰的身份。
靳劼眉頭微蹙,捻了一把胡須,打量了他片刻,點點頭,“知道知道,那便一起上車吧?!?p> “靳大人?!卑灿犁辛藗€禮,看在眼里倒是十分恭謙。
“七殿下是皇子,這個禮老夫可受不起。”頓了頓,“快上來吧。”
秦羽涅便帶著安永琰一同上了丞相府的馬車,由車夫駕車向丞相府駛?cè)ァ?p> 馬車內(nèi),秦羽涅忽然想起些什么,開口道:“父親,可要將含憂接到府上?”
靳劼一想,他也有些日子不見自己的女兒了,于是點點頭,“回府后,老夫會派人去接。”
秦羽涅不再言語,靳劼注視他良久,“羽涅啊,你不必為含憂的事情自責(zé)?!?p> “父親......”秦羽涅抬首,欲言又止。
“老夫能夠理解,你們因為皇命難違被迫成親,你心中雖沒有含憂,但至少在情義上仁至義盡。”靳劼嘆了口氣,“只怪含憂那孩子對你癡心一片......”
“父親,此事皆是羽涅一人的過錯,與含憂無關(guān)?!鼻赜鹉鬼?,“是羽涅無法給予她想要的一切,卻又無法與父皇抗?fàn)?,耽誤了她這一生?!?p> 靳劼卻搖搖頭,“老夫雖是含憂生父,要說不心疼她那是騙人的,但老夫也知道你的苦衷與不得已,其實你們二人都沒有錯,錯只錯在這年代苛刻?!?p> “多謝父親不但體諒羽涅,還如此包容?!鼻赜鹉鶎τ谌绱藢拺阎膶嵲谑切拇娓心睿軌蜃龅奈ㄓ斜M自己應(yīng)盡之責(zé)。
“好了,不說這個了,一會兒到了府上,你可得好好陪老夫喝上幾杯,不醉不歸!”靳劼一改方才的沉郁。
“好?!鼻赜鹉鶓?yīng)下。
安永琰噙著笑意坐在一旁,將二人的談話盡收耳中,原來秦羽涅與靳含憂竟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如此一來,他能夠威脅秦羽涅的東西,仿佛又少了一樣。
看來還是得盡快找到三柄玄天令,屆時再將刀鸑鷟捉住,不愁大事不成。
窗欞外停著一只不知名的鳥兒,收起羽翼意態(tài)閑閑地在外徘徊,刀鸑鷟隔著紗窗看它,纖細(xì)的手指貼在窗上像是在撫摸它光亮的羽毛。
“阿梨哥哥?!焙鋈欢厒鱽碡鼘幖?xì)細(xì)地輕喚,她轉(zhuǎn)過頭去,見攸寧正向她走來。
“攸寧過來。”刀鸑鷟將他攬過,抱在懷中,“怎么了,好像不大開心?”
攸寧微微噘嘴,“我好久都沒有見過義父了?!毙⌒〉拿佳坶g是淡淡地愁緒。
“你想義父了嗎?”刀鸑鷟問到。
只見攸寧點頭如搗蒜,他是真的十分喜歡秦羽涅,對他也有所依賴,“阿梨哥哥你帶我去義父府上找他好不好?”
刀鸑鷟沉思片刻,“好吧,吃過晚膳后便待你去找羽涅哥哥?!钡尔N鷟見他滿眼期待,實在不忍心拒絕他。
“好!一言為定哦!”攸寧伸出手來要與她拉鉤,她伸出素手勾住他的小指。
“好了吧?”刀鸑鷟頓了頓,“對了,攸寧以后可以叫我阿梨姐姐了?!?p> “真的嗎?”攸寧眼神發(fā)亮,他像模像樣地將刀鸑鷟打量一番,如今她此番裝束,再叫哥哥好像的確不太合適。
“是真的?!钡尔N鷟輕輕劃了下他的鼻子,“不騙你。”
“嗯,阿梨姐姐!”刀鸑鷟聽他脆生生地叫到,說不出的歡心,好似攸寧的童心總會感染無意之中感染到她。
后來吃晚膳時,攸寧偏要刀鸑鷟抱著他,使得蘇辰砂也哭笑不得。
“公子,吃過晚膳我?guī)ж鼘幦ド魍醺险业钕?,他說他想殿下了?!钡尔N鷟擱置下手中的碗筷,向蘇辰砂說到。
蘇辰砂聽聞持筷子的手微微一顫,“我與你同去吧,天色已晚,我不放心?!?p> 片刻后,刀鸑鷟點點頭,“好,只是怕會麻煩公子?!?p> 蘇辰砂并未接話,只話鋒一轉(zhuǎn)問到:“攸寧怎么會如此黏羽涅?”
“或許是因為在博義時,殿下將他救下又說要帶他一起離開吧。”刀鸑鷟看著攸寧,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發(fā)絲,“我和殿下找到他時,他正經(jīng)歷失去父母的傷痛,雖然他年紀(jì)尚淺,但心中到底是難過的,我想殿下或許能夠給他父親的感覺,每個孩子都希望能夠有父親教導(dǎo)成人,所以才讓他這般依賴。”
“原來如此?!碧K辰砂點點頭,“用完膳后,我與你們一同前去,夜里黑,你看不清楚?!?p> 聽蘇辰砂如此一說,刀鸑鷟倒有些難為情,想是因上次去往千金坊時,他發(fā)現(xiàn)的。
不知他是否看見自己與秦羽涅執(zhí)手的模樣,也不知他會怎么想......
待他們都用過膳后,蘇辰砂命人將菜肴撤走,又向花容囑咐一番,這才與刀鸑鷟和攸寧一同出府向慎王府去。
一彎皎皎孤月在空中散發(fā)著銀亮的清輝,冷涼之感讓人頗有夜里飛霜的錯覺,月光照射在地面上將刀鸑鷟與蘇辰砂并肩的影子拉的很長。
刀鸑鷟抬首看那明月,纖塵不染。
攸寧在她右邊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踩著影子,與它捉迷藏。
“今日是殿下冊封之日,還未當(dāng)面祝賀他?!钡尔N鷟輕柔的聲音回響在這夜里。
“你昨日不是向他恭賀了嗎?”
“那不一樣,今日才是真正的冊封之日。”
“你很在意羽涅。”蘇辰砂答得肯定,并未有所猶疑。
刀鸑鷟聞言忽然轉(zhuǎn)過頭去看向蘇辰砂,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公子,我也在意你的?!?p> “我知道?!碧K辰砂輕輕呢喃,只是阿梨,連你自己都不明白,你的在意是不一樣的。
刀鸑鷟對蘇辰砂的意思十分不解,她想許是她還不懂。
至此,二人便靜默無言,行了一路,終是至慎王府門外。
只是尚在遠(yuǎn)處還未走近請人通傳時,便看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府門外。
蘇辰砂放眼看去,那馬車并不像是慎王府中的馬車。
這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將錦簾掀起,從馬車內(nèi)鉆了出來,玄色衣袍,金冠束發(fā),正是秦羽涅。
刀鸑鷟本想此時上前去喚他,但還未邁出步子,便見車內(nèi)還有一人緩緩走出。
秦羽涅立在馬車下,伸出手去攙扶住她,將她帶下馬車,又見她與車夫叮囑幾句,車夫便駕著馬車緩緩離開。
刀鸑鷟趕忙轉(zhuǎn)過身去,攸寧正要開口卻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慌亂,見到如此景象,便不愿再讓秦羽涅看見他們。
待秦羽涅走近府中時,蘇辰砂輕聲開口道:“羽涅他進(jìn)去了。”
刀鸑鷟抬首對上蘇辰砂溫潤的眼眸,心中竟生出一陣失落,酸澀蔓延上她的心尖,她忽然覺著自己這樣的感覺甚是奇怪,“公子,我們走吧?!?p> 她自己并未聽出她語調(diào)中的輕顫。
但蘇辰砂聽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