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六月二十二日,帝都鳳華,蘇府。
天色昏暗不已,穹蒼好似被誰潑上了濃重的墨色,層層陰云四處聚集,籠罩在城墻上方,似要直逼守衛(wèi)將士的面門一般。
蘇府庭院中那滿架的薔薇靜靜地爬滿藤架,卻因為少了佳人在旁而顯得失去了生機。
蘇辰砂立在離那花架不遠處觀望,滿目的皆是一片桃紅之色,他還記得那日刀鸑鷟就在那花架下的藤椅上熟睡,清風(fēng)拂過她飄然的衣衫與柔順的發(fā)絲,更有絹蝶翩翩起舞落在她的香肩之上。
他輕啟雙眸,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已是人去樓空,空留下他的一片相思之情無處安放。
“公子,那位刀前輩回來了,正在正堂休息。”許是他陷在自己的神思之中,并未察覺花容已走至他的身后,當(dāng)花容輕聲說出這句話時,他才萬千思緒中回過神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碧K辰砂向她點頭示意,花容便獨自離去。
蘇辰砂離開時,又回過頭去深深地望了一眼那處花架,將眸中惆悵的情緒斂去,掩藏在心底。
至正堂時,花容與刀客影煮泡了茶水,蘇辰砂一眼便望見刀客影倚靠在椅子上雙目緊閉,眉頭緊蹙的模樣。
滿面風(fēng)霜,想是這一路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順利。
“刀叔叔?!碧K辰砂斂著衣袖,邁步踏入堂中,出聲喚他。
“辰砂,你來了。”刀客影睜開雙眸便看見蘇辰砂站定在他的面前。
“刀叔叔,事情都辦妥了嗎?”蘇辰砂沒想到刀客影能夠這樣快便回來。
只見刀客影搖搖頭,面上的神情甚是無奈。
“究竟是怎么回事?”蘇辰砂見刀客影神色頗為不對勁,不禁蹙眉。
“我此次出去一趟,尋到那么幾個往日同朝為官的老友,但他們?nèi)舨皇潜换实墼┩鞲锍殑?wù)在家養(yǎng)老,便是如何也不肯對當(dāng)年的事情提及,還有的甚至在十五年前就已被人滅口了?!钡犊陀罢f及此處,不禁長嘆一聲。
“看來,想要通過往日的大臣提供出當(dāng)年那件事云蒼闌有罪的證據(jù)怕是不可能了?!碧K辰砂眸色凜冽,“除非能夠說動不敢將當(dāng)年之事宣之于口的人,如若不然這條路算是斷了?!?p> “沒錯。”
“刀叔叔你放心,我會再想其他辦法的?!碧K辰砂希望他能夠暫且安心。
“沒關(guān)系,我會嘗試著去勸說那些將秘密藏在心底的人,希望能夠讓他們開口。”
蘇辰砂點點頭,表示贊同,現(xiàn)下也只能如此了。
即便是現(xiàn)在能夠找出云蒼闌近年來犯下的罪狀,但那都于當(dāng)年之事并無幫助,只能證明他有不軌之心,最多不過是將他貶為庶民。
無法證明十五年前的那場謀劃中他也參與其中,所以要想讓他承認十五年前的事情,就必須找到當(dāng)年的人或者是當(dāng)年留下的痕跡。
蘇辰砂相信,即便是大雁飛過也留有印記,這世上絕不會存在著毫無蛛絲馬跡的事情。
就算當(dāng)年他再如何精心設(shè)計,都必將有無法顧及之處,而那便是突破口。
“對了,辰砂,怎么不見鷟兒?”刀客影詢問到,“可是去穹玄山莊了?”
蘇辰砂點點頭,“她確是隨羽涅去穹玄山莊了,她還讓我代她轉(zhuǎn)告刀叔叔一聲?!?p> “嗯?!钡犊陀奥犅劥搜裕惴畔滦膩?,“鷟兒她能有你與慎王殿下相護,是她的福氣。”他伸手拍上蘇辰砂的肩膀,對他可謂是十分信任。
“刀叔叔您嚴重了,阿梨她能夠在這紛亂的世上有堅韌的心智,實在難能可貴?!碧K辰砂淺笑,“我與羽涅,能夠認識她,是人生一大幸事。”
刀客影也甚為欣慰的一笑,“辰砂,你老實告訴叔叔,你是不是喜歡鷟兒?”
蘇辰砂絕沒想到刀客影會有此一問,當(dāng)即愣在原地,被人戳破心思的感覺十分微妙,一時間萬千言語,他也挑不出一句來說。
刀客影見他的神情,心中便有幾分定論,“辰砂,叔叔對你很滿意,若是你真的喜歡鷟兒,叔叔日后便為你們做主。”
“刀叔叔......”蘇辰砂怔怔地看著他,不知在想什么。
“說句老實話,叔叔看的出,你與慎王殿下對鷟兒都有心意,只是慎王殿下畢竟是皇子,位高權(quán)重,又在朝堂深宮之中,我實在是不愿鷟兒也卷入皇宮的紛爭里去?!钡犊陀懊碱^微皺,話卻是發(fā)自肺腑。
“刀叔叔......”蘇辰砂心中的憂思不自覺地便又蔓延上了心頭,“或許這世上,真正能夠護得住阿梨的人,恰好就是羽涅。”
“此話怎講?”刀客影十分疑惑。
“羽涅現(xiàn)在雖是皇子,看似不得勢,但不能就此斷定日后的江山便不是他的。”蘇辰砂此言一出卻是讓刀客影一驚,他沒想到能從蘇辰砂的口中聽見這樣的言語。
蘇辰砂繼續(xù)道:“皇帝兒子不少,但真正有勇有謀的除了羽涅,再尋不出一個?!鳖D了頓,“羽涅他有雄才大略,武藝超凡,深諳治國之道,上馬能戰(zhàn)下馬能治,便說他要一統(tǒng)這天下,也不是不可能?!?p> “你說的的確在理,只是這與鷟兒有何聯(lián)系?”
“若羽涅注定是這天下之主,而阿梨又是五鳳之一鸑鷟的守護者,開啟玄天令,得之而得天下?!碧K辰砂解釋到,“也唯有他們二人,能夠相輔相生。”
刀客影緩緩點頭,此種情況也不是全無可能,只有天下之主才能夠護刀鸑鷟此生平安。
“刀叔叔,阿梨的幸福要讓她自己去找尋,沒有人能夠代替她做決定?!?p> 刀客影看到蘇辰砂眼中有隱隱地傷懷與失落,但更多的卻是因為刀鸑鷟而生的堅定。
“辰砂,辛苦你了?!?p> 蘇辰砂勾起唇角,淺淺一笑,若風(fēng)若水。
“公子。”此時,花容突然急匆匆地跑入正堂之中,“公子,昨日那位公子又來了。”
“你可有讓他在府外稍候?”
花容點點頭,“花容并未就此讓他進府。”
蘇辰砂道她做的很好,“花容,你先帶刀叔叔到蘇子亭中去。”
“是,公子?!?p> “是誰?”刀客影疑惑。
“安永琰?!比齻€字讓刀客影瞳孔驟縮,但此刻他來不及詢問更多,只能先跟著花容至蘇子亭去。
留下蘇辰砂一人,來對付安永琰。
他親自至府門前為他開門,將他迎了進來。
今日的安永琰與前幾日有些不同,身上著的不再是那件偏大的月白色皇子常服,而是一襲朱紅色的朝服,金線描邊,繡著螭龍圖紋,金色的腰封束腰,上等的碧玉環(huán)佩懸掛在腰間,束發(fā)用的金冠也是嶄新的。
看到此處,蘇辰砂心中算是明白了。
安永琰怕是已經(jīng)冊封了親王,恢復(fù)了皇子身份。
“見過殿下?!碧K辰砂禮貌而客氣地向他行禮。
“辰砂哥你怎么知道我封了親王?”安永琰刻意將對蘇辰砂的稱謂變還,想以此來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
“殿下的穿戴是親王才能夠擁有的。”蘇辰砂垂著眼眸,投下一片陰影。
他心中為秦羽涅忿忿不平,羽涅他戰(zhàn)功赫赫,為了朝廷家國鞠躬盡瘁,他的親王頭銜是以生命與鮮血換來的。
而安永琰,他何德何能,就因為皇帝心中的那份愧疚,便能夠一躍千丈,榮寵加身。
真是可笑啊。
“辰砂哥你厲害。”安永琰噙著笑,但落在蘇辰砂眼中卻是愈發(fā)的不順眼。
“敢問殿下的封號是?”
“父皇冊封我為臨王?!?p> 蘇辰砂點點頭表示已經(jīng)知曉,“恭喜殿下了?!鳖D了頓,“敢問殿下今日來蘇某府上有何要事?”
“沒什么事,今日冊封了親王,皇兄又因公事不在府中,辰砂哥與皇兄又是摯友,我便帶了些父皇賞賜的東西來贈予辰砂哥,希望能有人和我一同分享這喜悅。”安永琰說的十分真摯懇切,讓人不好駁他的面子。
“那蘇某便在此多謝殿下了。”蘇辰砂頷首謝過。
“辰砂哥,你同我講講你與皇兄小時候的事情吧,我就要搬出皇兄的府上了,卻連他的生活習(xí)性、興趣喜好都還未弄清?!卑灿犁埱蟮健?p> 蘇辰砂倒是微微一愣,他暗想安永琰究竟存的是何種心思,在他這里來打探關(guān)于羽涅的種種,怕是想要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罷了。
而真正想要了解羽涅的心思卻沒有幾分。
他的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時真的讓人難以分辨?zhèn)€確切。
“你想聽什么?”蘇辰砂問到,而他心中自是有所分寸。
他帶著安永琰走進了正堂,各自落座。
安永琰一派天真,四下張望了片刻,開口道:“皇兄他常來辰砂哥的府上是嗎?”
蘇辰砂點點頭,“沒錯。”
“真好,不知為何,那日找到我時,皇兄雖然欣喜,但我與他的關(guān)系卻并未有所親近?!卑灿犁鼑@了口氣,“真是羨慕辰砂哥你能和皇兄成為摯友。”
“羽涅他雖然面上總是給人以冷寒的感覺,但他的內(nèi)心卻是十分溫?zé)岬?。”蘇辰砂淺淺一笑,“許是你與他分別的日子太長,所以他一時還未能自然地面對你。”
羽涅......安永琰在心中暗暗念到,原來蘇辰砂與秦羽涅的關(guān)系竟好到他不需要稱呼他為殿下。
“原來如此。”安永琰笑著點頭,“聽說我還未被擄走之前曾經(jīng)與皇兄的感情很好?是真的嗎?”
“是的,羽涅他自幼便很寵愛你這個弟弟,時時刻刻都護著你,后來你不見了,他也從未放棄過尋找你?!碧K辰砂將實情告知安永琰,是希望能夠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喚醒他僅剩的那點良知。
“是嗎?”安永琰聞言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原來這么多年他都在尋找自己嗎?
這是真的嗎?
他難以置信,或者說,怎樣要他相信當(dāng)年未曾保護好他,丟下的他的皇兄會在他失蹤之后又不停地尋找他。
為了什么呢?為了自己內(nèi)心那片刻的安寧嗎?為了午夜夢回時不被心中的內(nèi)疚與自責(zé)所拷問嗎?
他怎么能夠輕易地原諒他。
“辰砂哥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嗎?”安永琰對此實則十分好奇。
蘇辰砂卻搖了搖頭,“我當(dāng)時也不過是個孩子,不記得了?!?p> 他與秦羽涅又怎會不記得當(dāng)年所發(fā)生的件件樁樁,即便那時他們都還年幼,但那樣殘忍的畫面和刻骨的傷痛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從記憶中抹去的。
它們皆是那般深刻的封存在腦海之中,沒有人愿意刻意地去提起它們,回憶它們。
“真是可惜,若是我能夠知曉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情便好了?!?p> 蘇辰砂在心中想,只有你自己親自去直面真相,你才會知道真相并非你想象中那般。
屆時,你或許會明白誰才是你真正的敵人,而徹底的放棄你因為仇恨而生的野心。
“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蘇辰砂說的云淡風(fēng)輕,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殿下,這天色晦暗,殿下還是不要久留的好?!?p> 蘇辰砂此言無非意在讓安永琰離開。
安永琰偏過頭朝外面看了看,“是呀,那我便告辭了辰砂哥?!闭f著,他便斂好衣袍起身,向安永琰告辭。
“蘇某便不送殿下了。”蘇辰砂也同時起身,向他頷首行了個禮。
安永琰離開后,蘇辰砂這才向蘇子亭的方向走去。
至蘇子亭的小樓中時,刀客影正在屋中來回的走動,神色見看上去有些焦躁難安。
見是蘇辰砂推門而入,便即刻迎了上去,“辰砂,怎么樣了?”
“他走了?!?p> “他怎么會來你這里?”刀客影趕忙問到。
“他被皇上認出之后,便一直同羽涅住在慎王府上,這段時日羽涅去了博義監(jiān)工,他前日來我府上說我與羽涅是摯友,應(yīng)是知道羽涅的消息。”蘇辰砂詳細地向刀客影述說了那日事情的始末,“刀叔叔,我知道你想問什么,羽涅與我都裝作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羽涅想以此在暗中觀察他。”
“原來是這樣?!钡犊陀耙活w懸著的就此放了下來,“你們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安永琰這個人陰險狠辣,千萬莫要遭他暗算了。”
“我知道了刀叔叔?!碧K辰砂應(yīng)承到,“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