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李春子見到了柳芭
禮拜天一早，金英哲就很興奮，因為經(jīng)過他多日的努力爭取，媽媽終于不再拖延時間，答應(yīng)和他一起到薩哈羅夫的樂器店里買小提琴。頭天下午，英哲悄悄問李春子：“媽媽，爸爸明天干什么，你問爸爸了嗎？”
李春子說：“問過了，你爸爸上午去打高爾夫。”
“太好了，媽媽！英哲和大老李說好了，叫他在大門口等咱們?！?p> “知道了?！崩畲鹤訉@個寶貝兒子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買小提琴的事要是讓他爸金海鎮(zhèn)知道，家里又要起風暴了吧？唉，李春子覺得自己對這一老一小都沒辦法，都若不起。
早飯后，李春子幫金海鎮(zhèn)換好運動裝，檢查了高爾夫球桿，叫尹嫂招呼司機來把放球桿等打球用具的皮質(zhì)球具包拿到車里，隨后送金海鎮(zhèn)上了汽車，叮囑道：“他爸，早點回來?！?p> 金海鎮(zhèn)點點頭。李春子吩咐司機道：“走吧?！?p> 見父親金海鎮(zhèn)的汽車出了大門，一直在二樓窗口向院子里張望的金英哲馬上跑出房間，連竄帶跳地跑下樓梯，迫不及待地對李春子說：“媽媽，走吧？”
李春子說：“呆一會兒，讓我喘一口氣，歇歇?！?p> 英哲口里數(shù)著數(shù)：“一、二、三、四、五。好了，媽媽喘了五口氣，可以走了吧？”
“你在這等我。”李春子嘆口氣，搖搖頭。
在一旁的管家尹嫂對英哲說：“二少爺，你去大門口看看大老李來沒來?！?p> “好嘞?！庇⒄芤涣餆熛虼箝T口跑去。
在大門外等候的車夫大老李正和門衛(wèi)宋志宇閑聊天，見英哲出了大門，趕緊問：“二少爺，還去不去？”
英哲告訴他說：“我媽媽一會兒就來。”
大老李心想太好了，待會兒就能看到伊蓮娜夫人了。心中想著，手里使勁甩著手巾抽打座位上的灰塵。看大老李的樣子是有點興奮，外人可猜不出他在琢磨個啥。這時，尹嫂陪著李春子走出大門。門衛(wèi)宋志宇規(guī)規(guī)矩矩立在大門口，等著主人可能的招呼。李春子對尹嫂說：“不管誰來電話找我，就說我?guī)в⒄艹鋈ベI衣服了。”
“知道了，夫人?！币┗卮鸬溃娎畲鹤雍陀⒄茏宪?，便囑咐大老李說，“大老李，穩(wěn)當些，注意安全?！?p> 大老李點頭哈腰地回答說：“尹管家，全聽您老的?！彼疖嚢?，招呼李春子一聲“夫人，坐穩(wěn)了”，話說完，小跑著離開金海鎮(zhèn)府邸。
“關(guān)門吧?！币┑戎罄侠罾囯x開大門便轉(zhuǎn)身走進院子，吩咐宋志宇。宋志宇朝離去的人力車上的李春子和金英哲背影鞠了一躬后才走進院子，關(guān)上了大門。
在車上，金英哲顯得興高采烈，他對大老李說：“大老李，咱們快點?！?p> 還沒等大老李說話，李春子便說：“不用著急，時間還早呢?！?p> “是是，夫人。今天天兒好，您老出來透透氣，活動活動筋骨，對身體有好處呢?！?p> “天氣就是好?！庇⒄懿逶捳f，“媽媽，是春天了吧？”
“傻小子，什么春天呀，立夏都過了?！崩畲鹤有χf。
“是嗎？英哲就是感覺心里很緩和，好像春天藏到英哲心里了呢?！?p> “那是因為今天媽媽給你買小提琴?！崩畲鹤虞p輕拍拍兒子的頭，“傻瓜?！?p> 金英哲今天很高興，覺得心里暖暖的，不是因為媽媽說要給他買小提琴，或者說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買小提琴，而是另有原因。什么原因呢？他自己還沒理清頭緒呢。其實，他高興的原因是馬上就可以看見那個俄羅斯女孩兒柳芭了。沒啥特別的，只不過就是想看柳芭那冷冰冰的模樣，特別招笑。想到這，英哲就會暗自發(fā)笑。這點和大老李的興奮原因很相像。大老李想見他心中的女神伊蓮娜了，雖說對他而言，伊蓮娜就像是遙不可及的月宮里的嫦娥?？墒?，這些日子，大老李常對自己這樣說，日他奶奶的，任誰也不能攔著俺喜歡一個娘們兒！大老李覺著自己的想法在理，所以很是理直氣壯。穩(wěn)坐在人力車后座位上的李春子哪會想到身邊這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在動啥心思呢？一個是自己的才八歲的兒子，而另一個是三十來歲的人力車車夫，山東人。此時，假如李春子真的知道了他們的心思，老天，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真能把她笑得背過氣去！
謝天謝地！三個人各有心事，互不相干。
大老李把車拉得又穩(wěn)又快，走街過巷，沒多久就到了薩哈羅夫的樂器店門口。
今天是禮拜天，天氣又好，街上人不少，家家店鋪里的顧客比平日多了不少。薩哈羅夫的樂器店里也有好幾個看樂器的人。有一個在父母陪伴下下看鋼琴的小姑娘，還有幾個在挑吉他或小提琴的小伙子。
薩哈羅夫正忙著招呼兩個在柜臺前挑小提琴的年輕人。他耐心地給他們介紹一把小提琴的優(yōu)點：“這把琴是俄羅斯制琴大師老蘇塔耶夫1910年的作品，純手工制作。你們看，琴的面板用的是上好的云杉，琴頭、琴頸和指板的選材也都非?？季?，背板和側(cè)板用的是真正的加拿大楓木，看看這虎背狀花紋和光澤，你們就應(yīng)該知道什么才稱得上是上等貨了?！闭f到這，薩哈羅夫突然壓低聲音說，“另外，我再告訴你們一個秘密，老蘇塔耶夫給小提琴涂漆用的配方是世上極少數(shù)人才知道的斯特拉迪瓦里油漆配方?，F(xiàn)在，沒幾個人知道這個配方了?！闭f著，薩哈羅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嘴里念念有詞，“上帝保佑老蘇塔耶夫長命百歲。”說完機密，他又放開洪亮的嗓音說，“好，現(xiàn)在請二位聽聽這琴的音色。”薩哈羅夫把琴放在左側(cè)鎖骨位置，麻利地調(diào)好音，拉了一組和弦聽聽效果，然后很熟練地演奏了一段小提琴曲。讓人想不到的是，薩哈羅夫粗大的手指竟然會那么靈巧地在小提琴那四根弦上飛舞躍動，拉琴的瞬間，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是那么柔和，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放下琴弓，他問買琴的年輕人，“怎么樣，音色非常出色吧？”
“非常好，薩沙大叔，我們就要這把琴?！蹦贻p人說。
薩哈羅夫把琴裝進琴盒里，遞給他們，隨后對柜臺另一邊的伊蓮娜說，“親愛的，請你收這兩位客人的琴款?！?p> 就是這時候，李春子和金英哲走進樂器店。薩哈羅夫一看見金英哲馬上眉飛色舞地迎上來：“嘿，英哲君，你好嗎？”
英哲很有禮貌地沖薩哈羅夫鞠躬后說：“薩沙大叔，您好?！比缓笏s緊給薩哈羅夫介紹李春子，“薩沙大叔，這是我媽媽?！?p> 薩哈羅夫聞聽此言，馬上把右手放在胸前，深深鞠了一躬，說道：“鄙人薩哈羅夫，這家樂器店的老板。非常榮幸認識金夫人。”
李春子也客氣地還禮，微笑著說：“我叫李春子。英哲這孩子給您添麻煩了?！?p> 薩哈羅夫說：“哪里話，二少爺非常聰明，也很懂事，認識他也是我的榮幸呢。”說著，他招呼伊蓮娜，“親愛的，請過來一下?！?p> 這時，大老李小心翼翼推開樂器店的門，躡手躡腳走進樂器店，但只是站立在門口就不動了。
見伊蓮娜走過來，英哲搶著給李春子介紹：“媽媽，英哲和你說過的，這就是伊蓮娜大嬸，柳芭的媽媽?！?p> “啊，知道，知道，英哲常跟我說起您呢。”李春子含笑說道。
“伊蓮娜大嬸，這是我媽媽。”
“啊，您好，夫人。您有一個可愛的兒子，我們?nèi)叶己芟矚g他。”伊蓮娜說道。
“您太客氣了。英哲非常淘氣，還請多多關(guān)照呢?！崩畲鹤诱f。
薩哈羅夫問英哲：“英哲君，今天是要買琴嗎？”
“是，請幫我挑一把?！?p> 伊蓮娜邀請李春子到后院家里坐坐。英哲便說：“媽媽，你和伊蓮娜大嬸到后面休息一會兒，英哲買好琴就去找你們。”于是，李春子隨伊蓮娜去了后院。
終于，薩哈羅夫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大老李，便朝他招手。大老李還不好意思走過去，擺擺手，謝絕了薩哈羅夫的邀請。
薩哈羅夫領(lǐng)著英哲到柜臺前，從柜臺下面的儲物柜里拿出一個裝小提琴的琴盒，說：“這把琴是我特意給你準備的，是早兩年我自己動手做的，用的材料都很棒?！彼蜷_琴盒，拿起琴，讓英哲仔細看，“你看，整把琴著色多均勻，你看這里的弧線多迷人，就像美女那迷人的身段——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再看看這琴弓，這是用真正的高加索馬尾制作的。你仔細聽聽，有什么動靜。”薩哈羅夫左手拿著琴弓，右手的拇指和中指輕輕彈了彈繃緊的琴弓上的馬尾，“聽到了什么？”
英哲眨巴著眼睛，疑惑地搖搖頭。薩哈羅夫把一旁的大老李里叫過來，讓他也聽聽有啥動靜。大老李抻著脖子，歪著頭，緊閉雙眼，恨不得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也是啥都沒聽到。就連旁邊湊過來的幾個顧客聽后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薩哈羅夫只好給這幾個愚鈍之人答疑解惑：“你們真的沒聽到駿馬嘶鳴的聲音嗎？沒有聽到駿馬奔騰像刮起一陣暴風樣的轟鳴聲嗎？沒有嗎？”
大老李如夢初醒地張開大嘴巴“噢”了一聲，然后說道：“真是！剛才俺就覺著耳朵邊涼颼颼的，原來是一群馬跑過去了?！?p> 薩哈羅夫先是沖大老李豎起大拇指，表示嘉許，然后對英哲說道：“英哲君，你明白嗎，一個藝術(shù)家，尤其是一個音樂家，要有超乎常人的想像力，要有超乎常人的觀察力，要善于從生活中捕捉各種無形的聲音，大自然萬物生長變化的聲音，再從這許許多多變換多彩的聲音里提煉出美妙的旋律，最后把美妙的旋律編織起來，創(chuàng)作出藝術(shù)形象——大自然的形象、人物性格與命運的形象，于是，你就會譜寫出偉大的樂章?！?p> 大老李使勁點頭。他第一次聽到這么有學(xué)問的嘮嗑，雖然聽不懂，但徹底被黑“列巴”薩哈羅夫淵博的知識所折服了。
英哲啥也沒聽進去，趁著薩哈羅夫發(fā)表高論的間歇空檔，趕緊問：“薩沙大叔，怎么沒看見柳芭？”
與其說薩哈羅夫是在給英哲講解音樂創(chuàng)作理論，不如說在隨性嘮叨一下憋在心里的一些感觸而已?？粗⒄芤荒樏Ｈ坏谋砬椋倏纯创罄侠钛b出的心領(lǐng)神會的可笑樣子，黑“列巴”薩哈羅夫很失落地告訴英哲：“哦，柳芭在后院練習芭蕾呢。一會兒挑完琴，你可以去后院找她。”
李春子在伊蓮娜的陪伴下，參觀了薩哈羅夫家后院。后院挺大，房間很多，有夫妻倆的臥室和孩子的臥室，還有客廳、書房、琴房、廚房和一間小飯廳。在廚房里干活的是一個中年俄羅斯婦人，伊蓮娜招呼她出來見一下客人。安娜走出廚房，友好地朝李春子微微一笑。伊蓮娜告訴李春子，安娜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在這里幫助她打理家務(wù)，照顧柳芭。讓李春子沒想到的是院子里竟然還有一間小練功房。怪不得李春子時不時聽到鋼琴聲。伊蓮娜告訴李春子說：“那是柳芭在教師指導(dǎo)下學(xué)習芭蕾呢。夫人有興趣看看嗎？”
“好，麻煩您。”李春子很好奇，她只是聽說過芭蕾舞，還從來沒見識過呢。
她們來到練功房，隔著窗玻璃，李春子看見一個中年俄羅斯婦人邊彈鋼琴邊指導(dǎo)一個正在把桿前練習芭蕾舞基本功里的前、旁和后小踢腿動作的小姑娘。鋼琴伴奏的旋律優(yōu)美，節(jié)奏感很強，小姑娘的每一個動作都很認真?！斑@就是那個柳芭了?！崩畲鹤酉?。英哲告訴過李春子，薩沙大叔有個很厲害的女兒。伊蓮娜輕輕推開門，讓李春子先進屋，她在后邊跟進去，再輕輕關(guān)上門。進了練功房，李春子看到房間的地面鋪著紅木地板，一面墻上安裝了專業(yè)舞蹈演員練功用的把桿，墻上還安裝了一面大鏡子，小練功房很是有模有樣的。看見進來客人，那女教師停止了教學(xué)，從鋼琴前站起身。柳芭也停止了正在練習的動作，叫了一聲“媽媽”。
伊蓮娜向李春子介紹說：“這位是我的好朋友，舞蹈教師娜塔莉婭·伊萬諾夫娜。您知道嗎，當年她也是彼得堡大劇院有名的演員呢，參加過很多有名的芭蕾舞劇演出，像《天鵝湖》《睡美人》《吉賽爾》，都有她精彩的表演?！?p> 李春子有些吃驚地說“天吶，您就是娜塔莉婭·伊萬諾夫娜嗎？我有個朋友是個芭蕾舞迷，常聽她說起您呢。很高興認識您?！?p> 娜塔莉婭·伊萬諾夫娜優(yōu)雅地微微一笑，像謝幕那樣鞠了一躬。
李春子沒等伊蓮娜開口介紹她的女兒，便說道：“這個美麗的小姑娘一定就是柳芭了？”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里，英哲在李春子面前總是柳芭這樣柳芭那樣地說個不停，所以她好奇地仔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柳芭長著一頭漂亮的金色卷發(fā)，海水般清澈的藍眼睛，高高的鼻梁，李春子心想柳芭長得集中了她父母的優(yōu)點，真的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柳芭向李春子行了個屈膝禮，然后問道：“夫人，您認識我嗎？”
“不不，我和你是第一次見面，我叫李春子，是英哲的媽媽?！?p> 柳芭“噢”了一聲，很專注地望著李春子。
這時，伊蓮娜笑著對娜塔莉婭說：“娜塔莎，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個韓國男孩子英哲君嗎？”娜塔莉婭一定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捂著嘴笑起來，頻頻點頭。伊蓮娜接著說，“這位夫人就是英哲君的媽媽呢?！?p> 娜塔莉婭走過來，親熱地擁抱了一下李春子，說：“您有個了不起的兒子?！?p> 李春子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英哲長這么大，作為他的母親，李春子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夸獎英哲呢，而且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次聽到別人夸獎她那個不爭氣的調(diào)皮搗蛋的兒子了，這讓她怎么能不激動呢。而在此之前，無論是從那個身為父親的金海鎮(zhèn)嘴里，還是老師那里或者是學(xué)生家長那里，她聽到對英哲的評價大多是“沒出息”、“學(xué)習不好”、“欺負同學(xué)”。就在這會兒，不爭氣的英哲君喊著“媽媽”沖進練功房，看到一屋子人，愣怔一下，隨即向還不認識的娜塔莉婭鞠了一躬，說：“夫人，鄙人是英哲君。頭次見面，還請多關(guān)照?！?p> 娜塔莉婭笑著問英哲：“英哲君，你知道什么叫‘鄙人’嗎？”
“不知道，我剛才聽薩沙大叔和媽媽說的，我想肯定是高雅的詞兒唄?！?p>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柳芭也忍不住笑了。但是，當柳芭發(fā)現(xiàn)英哲正咧著嘴巴傻呵呵地看著自己時，她便立刻就收起了笑容，換成一副嚴肅的模樣，又是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她認為有些粗俗的英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