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絕壁,紫旋殿。
殿墻石壁上數百臺火燭,搖曳忽閃,暖紅的火光映照著三個人的側影。
琉璃杯已化作粉末,灑在吳海出腳邊,就像白色的沙灘。
我對吳海出說道:“壞人酒友邀請,好人酒友本該奉陪,可今天好人酒友卻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而來,過招之事不如從長計議?!?p> 吳海出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說道:“我知道你們要找誰,紫旋殿中的人本就不多。”
李三娘道:“既然知道,便告訴我們?!?p> 吳海出冷笑一聲,道:“嘿,你這娘們說話可真好笑,老夫為何要告訴你?”
李三娘被吳海出這么一氣,羞怒交加,狠道:“你就不怕本姑奶奶的飛刀?渤海神鷹不會認不出吧?”
李三娘的手中飛刀閃光。
吳海出道:“你這把小刀對付鐵算盤萬畝田,尚且管點用,但想要和我渤海神鷹較量,還是嫩了點?!?p> “你!”李三娘眼生怒火,手中飛刀殺氣彌漫,眼看就要扔出,我當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三娘,切莫急躁?!?p> 李三娘不甘心的收起了飛刀,看也不再看一米九的高個男人一眼。
我這才放開李三娘的手,對吳海出說道:“壞人酒友若非要與我過上一兩招,本不妨事的。只不過,我知道,區(qū)區(qū)交手兩三招并不能解脫壞人酒友的苦悶?!?p> 吳海出如蒼鷹般銳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道:“我苦悶?”
我低頭看向那攤被吳海出捏出的粉末,那本是極精致的酒杯,長時間飲酒之人才愿費心思在酒杯上做文章。
我說道:“沒有苦悶郁結心中,人很難嗜酒如命?!?p> 吳海出道:“老夫何來苦悶?你且說說,若說得荒唐,老夫的下手可就不留情面。”
我徐徐說道:“我看得出,壞人酒友本不是壞人?!?p> 吳海出大笑道:“哈哈哈,壞人怎樣?好人又怎么樣?老夫早已看淡,你莫不是猜疑老夫被人喚作壞人,而委屈抑郁?”
他的拳頭咔咔作響。
李三娘額頭沁出了冷汗。
我笑道:“能拼殺到飛鸞左使這等高位上的人,怎么會因這等小事而抑郁?我怎會小瞧了渤海神鷹的氣量?!?p> “這還差不多?!眳呛3龅溃骸澳闱依^續(xù)?!?p> “你真正苦悶的并不是自己?!蔽业氖殖熘噶酥高@間紫旋殿的中央,道,“而是因為夜鸞門不再是你曾經為之拼殺的夜鸞門,它已與當初的信仰背道而馳。你的心里產生了疑惑,產生了迷茫,這么多年的拼殺到底是為了什么?自己效忠的門派和人,又為何背棄了初衷?!?p> 吳海出臉上肉在顫抖,神色陰晴不定,頜骨突出松緊不定。
“好人酒友只能猜測到這樣的程度,若是猜得荒唐,壞人酒友大可一拳揍爛我的腦袋。”我大聲說道,“若是猜得八九不離十,壞人酒友又恰好愿意坦誠相敘,我等或許可幫壞人酒友排憂解難?!?p> 吳海出眉頭緊皺,雙目輕闔,仰天長嘆一口氣,像是淤積在胸口的悶氣終于舒暢。
紫旋殿內,忽然安靜。
吳海出聲音低沉不少,徐徐道來:“夜鸞門以暗殺聞名,或者說是臭名昭著,三十年前創(chuàng)立伊始便如此。但身為夜鸞門下之人,都對江湖中這樣的名頭毫無所謂,我們接受高額的懸賞金,只為果腹。”
我說道:“人在世,活著總是最重要的。暗殺的懸賞即使你們不接,也會有其他人去接的,況且為了生存下去,這成為你們的謀生之道,這般行為倒并非無情可緣?!?p> 吳海出臉色如舊,道:“隨后數年間,夜鸞門逐漸鞏固根基,不再為最基本的飽腹而擔憂,我們對懸賞暗殺的對象也有了自己的原則,那就是絕不接暗殺江湖豪俠的任務,反而選擇去保護?!?p> 李三娘說道:“原來你們還有俠義心腸?這和傳聞所說的可截然不同呀?!?p> 吳海出輕嘆一聲,又繼續(xù)說道:“后來,隨著武鑫當鋪逐漸建立起遺俠界,夜鸞門主易位,本門在新任門主飛鸞神君的籌謀下,終于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蓬勃發(fā)展!殺小人,護英豪,那時的夜鸞門與其說是暗殺組織,更不如說是強大的保鏢組織。飛鸞神君和夜鸞門的名號,霎時間享譽大江南北!每一名夜鸞門人,都以此為榮,那是一段夜鸞門人終生追憶的榮光!”
我與李三娘被夜鸞門的過往事跡,以及吳海出的真摯言辭所感動。一份享譽大江南北的榮光,背后絕不只是三言兩語就能道清的艱辛與付出。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吧?”我輕言輕語,說道,“我耳聞的夜鸞門,卻如同另一個毫不相干的門派?!?p> “你耳聞的,也不假?!眳呛3龅哪樕巷@出愁苦的表情,道,“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自從十年前,飛鸞神君突然將自己獨門暗器飛鸞針,交于門內其他人所用,一切都開始悄悄改變?!?p> 李三娘悄聲道:“如今的飛鸞針,早已是夜鸞門殺人越貨的標志,處處可見?!?p> “是的,飛鸞針的名聲伴隨著飛鸞神君其人,一起墮落?!眳呛3鱿袷呛攘艘槐酀乃幹?,臉色及其難看,他卻忍著那股苦澀味,繼續(xù)講述道,“夜鸞門逐漸壯大規(guī)模,但卻再也不做保鏢,又回歸殺手的本行,不論目標為何人,只要雇主開的價夠高我們都執(zhí)行暗殺。老夫曾與飛鸞右使一同就此事與飛鸞神君爭論,但他卻仍舊選擇一意孤行。”
紫旋殿空氣凝重,燭臺的火苗靜靜地幽幽地燃燒。
我無聲的看著他,或許他現(xiàn)在需要一杯酒,因為他現(xiàn)在萬分惆悵,那是一段痛苦的經歷。
但他已把酒杯捏成了粉末,粉末是裝不了酒的。
“畢竟他帶領夜鸞門走向過輝煌,所以老夫仍舊相信他、服從他,因為他是英明的飛鸞神君。”吳海出的眼中晶瑩閃爍,說道,“不分善惡的接受懸賞,夜鸞門的名聲一落千丈!這還不算什么,就當是回到了創(chuàng)立伊始的狀態(tài),可誰知五年前,飛鸞神君的意圖變本加厲!”
我追問道:“飛鸞神君又做了什么打算?”
眼角余光看向李三娘,她的雙眼看似盯著吳海出,實則已在怔怔思考著什么,陷入了她自己的思維。
李三娘在思考什么,為何她的鼻尖已沁出冷汗?
我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愁眉苦臉的吳海出身上,他的臉色只能用愁云慘淡來形容,他有些哽咽道:“五年前開始,飛鸞神君為夜鸞門接下的任務,幾乎都是暗殺遺俠界中頗有口碑的人物,而且活動越發(fā)頻繁,罪孽自然就越發(fā)深重,唉……”
“你與飛鸞右使這次沒再與他爭辯?”我好奇地問道。
吳海出沮喪地搖了搖頭,道:“飛鸞右使三天兩頭就被安排去遠方執(zhí)行最難的懸賞任務,短則一個月,長則大半年。而我則獨自與飛鸞神君爭論過,結果可想而知。眼看著自己昔日的驕傲,就這般沉淪墮落,換做是你,你會不會苦悶?會不會借酒消愁,嗜酒如命?”
“會的。”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愧是我的好人酒友?!眳呛3銎嗳灰恍?。
“但我首先會弄明白,飛鸞神君為什么會這么做,又是從哪里接來這么多暗殺遺俠界人物的懸賞。”我神色堅定地補充道。
“或許你得親自問問他,他總是很神秘?!眳呛3鲱D了頓,又說道,“但我知道他本性絕不是壞人,當年的輝煌時光,都歸功于飛鸞神君正義的本心。”
我摸了摸自己濃密的眉毛,眼珠一轉,道:“所以,我們需要了解的關鍵,就是十年前變故的原因?!?p> 李三娘白皙臉頰上,汗珠晶瑩剔透,她原本紅潤的嘴唇稍失血色,聲音顫抖著問道:“你剛才說,十……十年前?夜鸞門的變故與轉折,當……當真是從十年前開始?”
“十年前,是的。老夫的記憶力還未衰退?!眳呛3龅脑捄軋远ǎ谌诵闹酗@得尤為重要的事物,往往都記得格外清晰與仔細。
“他在哪兒?快告訴我!”李三娘的語氣忽然變得急躁,就像一只被獵狗追逐的綿羊。
吳海出面無表情的說:“哪個他?”
李三娘原本嬌媚的眼眸已然赤紅如火,她咬牙嗔怒道:“你明知道我說的是哪個他!他便是飛鸞神君!”
吳海出側過臉,不緊不慢地說道:“雖然我現(xiàn)在與飛鸞神君立場不同,存有矛盾,但身為飛鸞左使,將神君的蹤跡保密是我的職責?!?p> 李三娘的眼睛幾乎噴出一團火,要把吳海出燒得干干凈凈!
我見吳海出仍然不愿告訴我們飛鸞神君的下落,也不急躁,當即從腰間取出一物投向吳海出,那物件看似無形,吳海出卻仍然能夠接住了它,十分熟練地接住了它。
如鷹般銳利的目光掃過,眼中盡是驚詫于訝異。
飛鸞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