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氣浪從棲鳳崖向四周蕩開,強勁的沖擊力壓彎了千年大樹的枝干,仿佛撲來一道無形的海嘯,山林草木皆俯首不起,飛禽走獸俱驚懼逃竄。
棲鳳崖上一片狼藉,滾石散落,殘葉斷枝遍布,半空的飄雪消散又變作傾盆大雨;地面寸許厚度的積雪不知去了何處,只剩下冰涼的積水。
雪并非熱浪融化,因它從未存在。
——方才棲鳳崖上的漫天鵝毛大雪,乃是上官雪兒施展的神奇幻術(shù),足以以假亂真的幻術(shù)。
冰雪世界消逝,代表施術(shù)者已無力支撐,上官雪兒倒在懸崖邊,羅裙凌亂,身上帶著許多擦傷痕跡,沖擊之下飛沙走石擦刮所致。
上官雪兒靜靜地躺著,躺在離萬丈深淵僅毫厘之距的懸崖邊上,紋絲不動,顯然已失去了意識。體力透支之下,又幾乎零距離承受強大的沖擊震蕩,少女的身子絕對吃不消。
上官雪兒不遠處,是一截斷裂的石碑,碑身已碎,粉末四濺,碑下是一片血泊,雨水交融的血泊。
天降的雨,李三娘的血。
紗衣浸染血色,鮮艷而慘烈,李三娘仰面倒在殘破石碑下,血泊旁,一動不動,陷入漫長的昏迷之中。
“轟——”
凌亂狼藉的棲鳳崖,一片亂石壘砌的崖壁轟然倒塌,巖石紛紛滾落露出一條縫隙,縫隙雖窄卻剛好可以容下一個人側(cè)身擠入。
紛亂滾落的巖石后伸出一只手,血痕遍布的手,正是這只手推開了亂石,從崖壁縫隙里走出一個人。
這個人的衣衫殘破,仿佛被一群瘋狗撕咬過一般狼狽,“嘩啦”一聲他的腳邁入一尺深的積水,低著頭向懸崖邊走去,水中飄出一條血紅的匹練。
此人走去的方向,懸崖的盡頭。
錦紅狐裘仿佛在天邊飛舞,艷麗的紅色包裹住芙蓉般絕美的女子,花朵在火焰中綻放,綻放在懸崖的盡頭!
呼——呼——
懸崖邊的風(fēng)聲獵獵,吹得衣衫狂擺,那人拖著血跡前行,漂浮于積水表層的鮮血如毒蛇般逶迤尾隨。
那人忽然停下步伐,彎下腰,用傷痕累累的右手,探入身前一尺深的積水下,水下有一柄刀,三寸刀身細薄如紙,刀鋒銳利可惜卻沒了殺氣。
刀從冰冷積水中被那人拾起,傷痕累累的右手握住刀柄的瞬間,刀鋒竟立時寒光四射,鋒芒逼人!
刀鋒的寒光映照在持刀人的臉上,他黑龍般濃密的眉毛下,一雙眼眸燦若星河,仿佛刀鋒寒芒是他眼神投射出的光影一般!
這把三寸飛刀,片刻前即將劃破飛舞的錦紅狐裘,刺穿那絕美女子的胸膛,凌厲的刀光本已刺碎了西風(fēng)……
所以它距離絕美女子僅一米不到,所以拾起這把飛刀的人已離她一米不到,兩個人相距不足一米卻都沒有任何奇異的動作,誰能看出,他與她片刻前本是敵人!
她,錦紅狐裘迎風(fēng)飛舞。
他,血紅衣衫凌風(fēng)抖動。
她,手上燃燒著搖曳的火焰。
他,指間捏著寒光四射的飛刀。
她與他目光交接,冰霜嚴冬與浩瀚星河碰撞,沒有天崩地裂,沒有電閃雷鳴,只有陣陣涼風(fēng),吹過崖邊無言的兩個人。
風(fēng)吹過,地上冰涼的積水微微蕩起波瀾,雨在不經(jīng)意間已然停下,沒有人知道它從什么時候開始停的,就像它來時的不期而至。
“當(dāng)下只剩你我二人,唐警探……我們本可以成為朋友,甚至是知己。”許憐寒烏黑長發(fā)迎風(fēng)飛舞,甚為飄逸,她衣裳有些殘破顯露出傲然的身材,波光流轉(zhuǎn)的目光片刻不移的注視著我。
“現(xiàn)在又近在咫尺?!蔽矣S憐寒的目光看去,眼神透露著悲傷與渴望,手中的飛刀也散失了光華。
“我們現(xiàn)在放下各自的執(zhí)念,就可以成為知己?!痹S憐寒絕美的臉蛋上,露出桃花般粉紅的笑意,任誰都無法抗拒這笑意,因為它實在太美。
唐警探悲傷的眼神卻霎時化為利劍,穿透桃花般迷人的笑意,刺向絕色美人的眼眸!
喜好美色的唐警探,竟抵御住世間絕美的粉色笑意!
世上太美的事物,都暗藏著最致命的危險?;蛟S正因如此,唐警探用一身凌然浩氣,硬生生地震碎了桃花般的誘惑!
“我有朋友與我一同趕赴南山,卻沒有機會來到棲鳳崖,因為他們已在半山腰上喪命。是你安排的計劃,害死了我的朋友,因此我們只能是敵人。”山風(fēng)吹拂著我的臉,冰冷而清醒,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飛刀,刀鋒寒光照進我的眼簾,我說道,“一旦成為了敵人,就永遠是我的敵人?!?p> 我目光如劍,刺碎她的笑意,笑容破碎剝落,留下的是冰冷的容顏,寂寥的眼神。
許憐寒側(cè)頭眺望遠方,懸崖盡頭的云霧已被熱浪沖散,露出遠方群山險峰,蒼翠林木。但她此刻并沒有心情去欣賞眼前壯麗風(fēng)景,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下都不會有。
閑情雅致,是人在內(nèi)心平靜悠然時,才特有的狀態(tài)。
忽然,她回眸一笑,笑得純真、清澈,這笑本不屬于她這樣年紀的女人,不屬于有她這般經(jīng)歷的女子,然而這笑卻實實在在,不可思議的出現(xiàn)在她的臉頰。
純真清澈的笑容,許憐寒仿佛回到了少女時代,那個時候的她一定單純爛漫,也一定傾國傾城,不然她絕不會有如此純真清澈的笑容,如此迷人。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原來許憐寒也有過豆蔻年華,也曾青春浪漫,也曾善良純潔。哪個女人沒有豆蔻年華?許憐寒或許曾經(jīng)與上官雪兒一樣活潑善良,或許比上官雪兒更加爛漫清純,清澈如水……
少女總有成為女人的時候,她們總會經(jīng)歷歲月滄桑,總會被磨礪,磨礪掉少女的樣子,成為另一番模樣,另一番讓人再無法想起她們少女樣子的模樣。
上官雪兒與林曉茵到許憐寒的年齡時,又會是什么模樣?她們是否如許憐寒這般深藏心機,是否也對世人冷若冰霜?
誰也不知道,未來的事情總是充滿了未知,未知總是神秘而莫測,往往令人意外與驚喜,甚至感到不可思議。
想到這里,我的內(nèi)心不禁蕩起一陣心酸與憐憫,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無奈與苦衷,每個人走到今天的地步,都并非自己所愿。
紅塵世俗,遺俠江湖。我們都太渺小,渺小到無法左右自己的行動,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風(fēng)勢漸漸輕緩,拂過狐裘,吹動衣衫,清爽怡人。
“美味,美酒,美人?!痹S憐寒甜美動人的聲音傳來,她絕美的臉頰仍綻放著清純笑容,笑道,“聽說這是唐警探的三大愛好?!?p> “傳聞,總是或多或少與事實偏離?!蔽夷曋男θ?,迎著風(fēng),說道。
“如今看來,確實如此。至少第三點,就不如傳聞中那般有效。”許憐寒美目流盼似月牙彎彎,嗤嗤笑道,“美色,似乎對唐警探并不起作用。”
“美味,美酒,美人。確實是我的三大愛好,傳聞并沒有說錯?!蔽彝S憐寒嗤笑的模樣,淡淡說道,“但還有更多高貴而無形的事物,在我心中凌駕于美味,美酒,美人。但這些高貴而無形的事物,傳聞里從來不會講述?!?p> “高貴而無形?比如俠義?”許憐寒的眼中閃爍光芒。
“是啊……俠義,友情,仁義……太多,太多?!蔽尹c點頭,卻又忍不住苦笑道,“至少曾經(jīng)高貴,但于現(xiàn)在很多人眼里,或許已變成了迂腐與愚昧?!?p> 山風(fēng)呼嘯,仿佛連它也在嘲笑,笑我至今仍迂腐愚昧。風(fēng),撲在我臉上,額頭、臉頰與鼻尖都同時感到一陣冰涼,涼透心底。
當(dāng)今社會,物欲橫流,人做事已不再講俠義、仁義,眼中只有利益,利字當(dāng)頭的天下!
古時傳統(tǒng)高貴的品格,已淪為當(dāng)今人們口中迂腐愚昧的代名詞,利字當(dāng)頭的天下,誰還會堅守?zé)o利可圖的品質(zhì)?
講求仁義與俠義的人,早已被社會撕咬得遍體鱗傷,早已被名利壓得無法喘息,他們沉默、反思,為了體面的活下去,他們也毅然卷入利益的大江流。
而我還站在岸邊,還沒有被渾濁江流帶走,因為我是一名浪子。
幸好我是一名浪子,才將高貴無形的品格留在了心里。
浪子無依,俠義作伴。
“當(dāng)下看來,這幾樣?xùn)|西,實在有幾分迂腐與愚昧。”許憐寒的眼神發(fā)生微妙的變化,但依舊波光流轉(zhuǎn),清澈動人,她繼續(xù)說道,“如今還懷揣俠義行事的人,幾乎已經(jīng)絕跡?!?p> 心生悲涼,悲從中來。若此時有酒,我一定仰頭豪飲,酒,往往才能令人心暖。
“也許,我這人,本就愚蠢。”我搖頭苦笑著,仿佛已吞下了一口灼熱的烈酒。
“你是一個聰明人?!痹S憐寒的目光溫婉微妙,蘊含無法言說的光芒,像希望,像曙光,涼風(fēng)吹著她雙肩狐裘悠悠顫動,她徐徐道,“所以高貴的東西就不會變得迂腐愚昧,至少在你身上,絕不會。”
懸崖下,是萬丈深淵。
懸崖邊,是兩個人。他們本是敵人,說的話卻不是敵人之間的話,敵人與朋友之間的界限從來就很分明,但在此刻的棲鳳崖上,卻變得模糊。
就像愛與恨之間的距離,為什么總是那么令人難以衡量。
唐不知
寫到這里,我的內(nèi)心確實蕩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