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鹽便是那小賊,那段記憶他總想著忘掉,卻怎么也忘不掉,直到遇見老伴兒時他像是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口。當(dāng)年,當(dāng)他跨出那扇窗時,他也想過再回去?可他不知要和那女子說什么。
后來,等他有了能力,將娶人家時,結(jié)果人家被一位玄魔殿中的老弟子娶走了。至于多老他不想關(guān)心,可偏偏有人會提醒他。
老伴兒那時年輕的很,她咧嘴笑著,扯著他的袖子催促著:“看見了吧?那人就是我姐夫!你要學(xué)學(xué)人家,看人家把日子過得,那才叫個有聲有色,不對,有個新詞兒叫滋潤。”
宗鹽朝那矮胖子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沒了心情。他說:“這種身材,若是上了炕,得用啥姿勢才能掉不下來?”
老伴兒說:“說的也是,腰是粗了點兒。不過,人是會變的,早晚有一天他會瘦下來,可是,他若是瘦下來了,就沒了腰纏萬貫的模樣兒了?!?p> 宗鹽說:“我琢磨著,他這輩子也沒法兒看到自己的腳了?!?p> 老伴兒說:“姐姐過得不知道咋樣兒?!?p> 宗鹽說:“別急,以我眼光來看,你姐眼光還不錯。只要熬上個幾年,那個口袋肚子就能壓斷那個肉球的脊梁,到那時候,看到腳還是有可能的?!?p> 后來,那女子,也就是老伴兒的姐姐被趕出了家門,流落街頭以跳神為生。說來也奇,若是誰家慘遭禍?zhǔn)拢埶ヌ弦粫r半刻,家中的霉運便可煙消云散;若是誰家小孩正在換牙,不好好吃飯,被大人喝唬得哇哇大哭不止,請神巫婆婆來家里跳上一段兒,孩子立時便不哭了。
久而久之,神巫婆婆的名號漸漸為城中凡人所知,其詭異的能力,大有壓過玄魔殿神巫祭司的勢頭。
“沒翻啥?!弊邴}收拾了下心情,趴在地上,在炕洞里抽出一個長鐵盒子。
“拿它干啥?”老伴兒問。
“不干啥?!闭f完,宗鹽抱著長盒子便低頭出了門。
若在以前,宗鹽總會看著老伴兒的眼睛說話,可看這么些年了,越看越?jīng)]啥看頭兒了。一個炕上睡了這么些年,她臉上多少條褶子他都一清二楚。不看還好,看了更愁。
來到院中,宗鹽打開盒子取出一把刀。刀出鞘,便覺身周風(fēng)雪一滯。他喜不自勝,不由口中念道:“老伙計,你終于要派上用場了?!?p> 身后傳來老伴兒的聲音:“今天不去掃雪嗎?”
宗鹽回道:“不了?!?p> “為啥動它?你不說這輩子不動它的嗎?”
“不掃雪了?!?p> “死老頭子,我說你為啥動它?”老伴兒的聲音又大了。
“不是說了,不掃雪了嘛?!?p> 兒子沖出屋子,邊披衣服驚問:“爹,你不掃雪了?”
“是,不掃了?!?p> “不掃雪好,今兒你做飯,我去換糧食!”說著,便跑出了院子。
“你個小混蛋!”宗鹽口上罵著,心里卻是甜的。他回頭問老伴兒:“這小子最近在忙啥?”
老伴兒埋怨著:“你只會掃雪,還管兒子?”
“不是有你在操心嘛。再說,那是神巫婆婆的意思?!?p> “你還想著她?”老伴兒鄙夷的看了宗鹽一眼,吐了口氣道:“當(dāng)年她說的那事兒要發(fā)生了?”
“也許吧。”宗鹽嘆道。
宗鹽記得,當(dāng)初家主砍他腦袋被公主所救之后,家主一時沒想出懲罰他的法子。所以,遣人去晴月齋問了神巫婆婆。神巫婆婆的名號在玄魔殿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模舴怯腥嗽谒竺鎿沃?,錢瑾何來那般底氣和祭司營搶生意?通過那件事,他明白了,錢瑾和家主祝云關(guān)系不一般。
去見神巫婆婆的人只帶回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兒:“掃雪?!?p> 那不過是個折磨人的法子,他也沒放在心上。總之不掉腦袋,掃一輩子雪又何妨?上有宗氏護(hù)佑,膝下有一孝順兒子,他還有啥不知足的?他只需每日掃個雪,也不誤享受天倫之樂,挺好。
起初的時候,他還真心焦來著,可時間一久,他便靜了下來。漸漸的,他覺得這世間清凈了。原來他掃的不是雪,而是自己的心。
有一次他問錢瑾,為何自己覺得這天地都空了?錢瑾說是因為命運。又說,你的一切所得都是命運的饋贈。他才不相信什么命運的鬼話,什么是命運?只有人面對絕境時才將一切歸于命運,命運就是個沒用的詞兒。
錢瑾又說:你掃的不是雪,是煩惱、是寂寞、是你的心中雪。待有一日,你將其掃盡了,便會坦然面對命運的安排。
在宗鹽看來,命運是個忙碌的神仙,很少能看到自己。也難怪,世上生靈無數(shù),命運不可能把時間耗費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就算那神仙走路不小心,跌了個跟頭摔斷了大牙,忽然想起了他,也并不說明自己有多重要。也許,那位神仙有個大計劃,他只是無意之間被卷入那個計劃之中,所有看起來像是被安排的人,其實都沒那么重要。
自從公主出現(xiàn)并親自赦免他那天起,他相信這世上絕對有命運這種奇怪的東西。可在他看來,命運不過是機遇,或者說命運給了他一次機遇。因此,公主求他幫著掃一條路,他二話不說,張口便應(yīng)了下來??山酉聛碓撛趺醋觯鞑]告訴他。也許連公主自個兒都沒想好,可他不能就這么干耗著,總要想個應(yīng)對之法。
就是這個應(yīng)對之法,著實把他難住了。自己好不容易掃出的清凈心,又躁了起來。
“想找她,就去吧?!闭f著,老伴兒轉(zhuǎn)頭回了屋。
宗鹽不想見錢瑾,可他沒法子。人總得活著,要活著就得照她說的辦。她曾說,魔族的天要變了,被命運擺布的人就如風(fēng)中雪,任何人都無法脫身。結(jié)果呢,一切都給她說中了。神女要離開王座?可不是要變天了。
他覺著掌管命運的神仙和掃雪差不多,那一掃帚下去,也不知多少雪被掀出去。人便是如此,你的無意之舉,也許會莫名的傷害到他人。也可以說是命運的安排,只是少了對腳下的雪說上一句:你是幸運的。因為神巫婆婆,宗鹽相信了命運,但他更相信自己。
他對著屋內(nèi)道:“放心,等我回來!”說完,便推門而去。
宗鹽的老伴兒自門內(nèi)探出頭來,她不敢走出門,這個習(xí)慣有幾年了。記得最后那次送他出門,她就是擔(dān)心著的。結(jié)果,宗鹽也說了同樣的話,結(jié)果差點兒丟了腦袋。
自那以后,每次他出門,她只是在門內(nèi)張望。就如同這么等著他就會沒事,該回來的時候,他就會出現(xiàn)在這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院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