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苷樹與船

　　海潮起臨，不久前的一場暴雨和往西而去的颶風(fēng)聯(lián)合所掀起的海難，將吳都西城的許多漁船毀壞，也毀壞了很多人的正常生活。

　　西城多住貴人，所以產(chǎn)業(yè)也就多了起來，便沒了官兵來此處不識相地捉勞役。

　　盡管如此，漁民們看著空蕩的海灘和碎掉的木屑，依然痛哭流涕，再看著空落落的碗和面黃肌瘦的家人，不得不思考以后的生活。

　　余涵的父親是個富豪，由于得到了府尹大人的賞識，甚至還傳言他有皇帝陛下的支持，有了如此后盾，到了余涵一代，就在西城建了一座自己的小港口，成了吳國最大的漁業(yè)供應(yīng)商。

　　大雨對普通的漁民來說是一場災(zāi)難，而余涵卻笑開了花。余涵站在一艘大船上，眺望著遠處的海，微笑著。

　　海面上的漁船密密麻麻，余涵滿意說道：“他們都來租我的船，我就只好落井下石，只是把價錢加了五成而已。”

　　余涵旁邊的站著一個文士模樣的人，頭戴綸巾，看起來像是個文人。那文人一臉堆笑，顯得十分殷勤，文人附和道：“天意如此，您就只能順應(yīng)天意，救他們于苦難之中。不然他們可怎么活啊。”

　　文士的話十分在理，可是細細想來，卻有些不對。

　　余涵笑著說道：“韓先生過謙了，余某......”余涵的話未說完，一個水手面目凝重的登上了甲板，走在余涵身旁，俯在耳邊說了些什么。

　　愉悅的笑容盡數(shù)轉(zhuǎn)化成震驚，文士模樣的韓先生覺得余老板神情有些不對，關(guān)心說道：“您怎么......”

　　“韓先生，我沒事。只不過......”余涵的聲音忽然壓低，環(huán)視四周，見除了自己信任的水手之外并無他人，他輕聲說道：“只不過，我好像要上青云了。”

　　文士韓先生驚喜道：“恭喜......”

　　余涵擺手，示意韓先生不要聲張，說道：“跟我去看看。”

　　水手在前帶路，余涵和韓先生跟在后面，余涵一邊走一邊掃視周圍，越是成功，就必須更加小心。

　　水手知道自家主人的心思，所以故意繞了幾圈。三人下了甲板走進貨艙，再繞行了一段路，一件東西便出現(xiàn)在視線內(nèi)。

　　那是一只小船。小船很小，很窄，小得讓人認為這不是船，而是獨木舟。獨木舟上還有一些水草附著，一些沙子布在獨木舟底部，甚至還有一些黑泥，十分的不干凈。

　　余涵俯身，睜大眼睛仔細撫摸船身，臉上的笑容就像是一朵璀璨盛開的菊花。韓先生有些疑惑，問道：“余老板，這是什么？”

　　余涵沒有接話，他起身在四處轉(zhuǎn)了幾圈，吩咐水手守門。他再次俯身撫摸著小小的獨木舟，就像是對待初念一般，溫柔小心。他笑著說道：“原本在一堆廢棄的木屑里面，昨晚發(fā)現(xiàn)的?！?p>　　韓先生問道：“這是什么船？”

　　余涵說道：“韓先生可曾聽說過苷樹？”

　　“莫非？”韓先生捂住了嘴，沒有驚叫出聲，震驚說道：“這是苷樹？”

　　“能在那么大的海難中完好無損的脫穎而出，這是外面那些漁夫能有的嗎？”余涵說道：“苷樹在襄國皇宮里有一顆，但是很小，像這樣能做成船的，世間絕無僅有?！?p>　　“幸虧被我給發(fā)現(xiàn)了，一輩子放在垃圾堆里，真是暴殄天物。”

　　“您打算怎么辦？”文士得知這真的是傳說中的苷樹，頭上的綸巾竟被震得歪歪扭扭。

　　余涵嘆了一口氣，說道：“這種東西如果我私藏，要么惹來殺身之禍，要么放在家里一輩子不敢說出去?！?p>　　“倒不如用它換一些有用的東西?！庇嗪瓘恼痼@中清醒過來，平靜說道：“把它獻給府尹大人，再由府尹大人轉(zhuǎn)獻給陛下。得來的好處與之前那般的處境相比如何？這個選擇題根本不需要想。”

　　韓先生扶正了頭上的綸巾，笑著說道：“余老板英明?！?p>　　余涵說道：“生意人，以利益為首位，這樣做無可厚非，談不上什么英明。只不過這等絕品，我沒有膽量和肚量吃下去，甚至還不敢賣，真是遺憾，真是可惜。”

　　......

　　山頂?shù)娘L(fēng)吹拂著程繁微黑的臉龐，程繁的思緒變得更加緊張，山風(fēng)吹拂著凌可醫(yī)的臉，她眼角的溝壑般皺紋變得更加深刻。

　　程繁沒有表示出自己的意見，對于他來說，凌可醫(yī)的擔(dān)心太過荒謬，而且提出的要求太唐突，他實在無法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接受。

　　凌可醫(yī)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聲音低得只能自己聽到，她看著在草坪上累得喘氣的童小蔓，微笑說道：“天色不早了，下山去吧。”

　　程繁看著凌可醫(yī)慈愛地牽著童小蔓的手，婦人背影有些落寞，仿佛太陽遲暮。他不禁皺眉。難道凌可醫(yī)說的是真的？難道一個人真的可以預(yù)見到自己的死亡？

　　下山的路肯定比肯定比上山好走很多，而程繁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自己與這個婦人總共只有三次談話，難道她真的放心自己？

　　砍柴的少年依舊砍著柴，快樂的女孩依舊快樂著。這次三人與曲小河相遇時并沒有說話，凌可醫(yī)對曲小河點點頭，不再言語，程繁看著曲小河開辟出來的一條路，少年的身旁只有半捆柴，看來早已湊齊了兩捆送回家，這是來第二次了。

　　暗暗佩服曲小河的同時，程繁不禁疑惑，這個少年，干了這么多的苦活，到底累不累，到底有多大力氣？

　　曲小河的余光見得三人，逐一掃視，當(dāng)看見最后面那個臉色微黑的青年人時，面無表情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冷漠的眼睛里異樣的東西一閃而逝。此時的程繁也在看著曲小河，二人雙眼對視，而后同時撇來，似乎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

　　森林里如寶石般的露水早已歸天成了熱氣，松軟的沙土也變得有些熱，但是走在上面依舊柔軟舒適。童小蔓沒有注意到娘親和大哥哥的異樣，自顧自地踢著微熱的沙土。

　　凌可醫(yī)慈愛看著女兒，說道：“這幾天晚上都在給你爹爹做新衣服，已經(jīng)差不多了。今晚我就把衣服做出來，小蔓你說好不好？”

　　童小蔓說道：“娘親，爹爹知道你給他做衣服嗎？”

　　凌可醫(yī)說道：“你爹爹從來都不舍得把錢花費在這些東西上面，而且這些天他累死累活的，心情不好，要是知道了，會生氣的?！?p>　　聽到凌可醫(yī)的話，程繁才明白，原來昨天夜里她并不是專程與自己談話，而是衣服做累了來與自己聊天散心。

　　程繁并沒有猜到，那夜老杉與童小蔓睡得香甜，凌可醫(yī)深夜確實是在做衣服，但也確實是專程來找他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