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為酒為醴

　　“公子，一百石梁、七百石粟米已運(yùn)入倉稟中，共花了一萬錢?！?p>　　從齊國太子宮中宴飲歸來的第二天一早，寧監(jiān)便來稟報，說昨日長安君囑咐的買糧一事，已經(jīng)辦好了。

　　這里花的錢是齊國的刀幣，購買力比秦、魏、趙的貨幣都要大一點(diǎn)。臨淄的物價，中歲之粟，十刀幣一石。歲兇谷貴，二十刀幣一石。今年齊國的收成不好不壞，所以花不了多少。

　　可梁就有點(diǎn)貴了，這種優(yōu)質(zhì)的糧食是貴族的專享，與肉并稱。一百石梁，竟花了足足三千錢！

　　不過這些梁，明月可不是用來吃的，而是別有他用。

　　“后院那座荒廢多年的酒坊可清理好了？”他一邊讓女綺幫自己穿戴好衣冠，一邊詢問寧監(jiān)道。

　　“已收拾干凈，三名酒工也也在那等候公子吩咐?！?p>　　寧監(jiān)還不知道昨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長安君回來的時候身上隱隱有些酒氣，且面色不快，下車后第一件事就是問他糧食可買好了，酒窖明天能不能收拾出來投入使用？

　　長安君做事一直不緩不急，很少這么迫不及待，寧監(jiān)心道不妙，便連夜安排下去。

　　“公子究竟打算做什么？”

　　心里帶著疑問，他再度陪長安君到了后院池塘邊的酒坊中。

　　昨天明月來這巡視時，這座孟嘗君家的自用酒坊除了建筑勉強(qiáng)完整外，其他方面看起來跟個廢墟差不多，院子里的野草高到膝蓋的位置，亂七八糟的陶罐丟了滿地，屋內(nèi)的釀酒器具也壞的壞，丟的丟。

　　但今日，在隸臣妾們的清理下，這里已經(jīng)變了一番模樣。被人用大青石板壓得死死的水井被搬開了，里面的井水居然還很清澈可用，塞滿淤泥的暗溝也被疏通。

　　最重要的是那酒窖，里面還封存了一部分酒水，有隱隱的糟香，這是最大的幸運(yùn)，要知道，建酒窖容易，養(yǎng)酒窖難，可要花一兩年功夫的。

　　明月看了一圈，還算滿意，便問道：“若是人手足夠，糧食充足，再打造出來足夠的釀酒器具，這里多久能夠開工？”

　　這寧監(jiān)就不知道了，他比了比手，讓一直在自己身后訥訥無言的三名酒工上前，向長安君細(xì)細(xì)分說。

　　“小人狄陽，見過公子！”

　　狄陽是一個滿臉褶子的老酒工，四五十歲年紀(jì)，穿著一身粗布的短打，身后是他兩個赤著胳膊的兒子，分別叫狄仲和狄季，他們的父親好歹能說清楚話，這二人卻連頭都不敢抬。

　　明月讓他們起來說話，一問之下，才得知這狄陽本是中山國人，世代為中山王室釀酒，中山國滅亡后被抓到邯鄲，為趙國宮廷服務(wù)，做了“漿人”的職務(wù)。然后又被趙太后指派，放到了這次來齊國的龐大隊(duì)伍里……

　　“天下聞名的中山醇酎，便是小人祖?zhèn)髦嚕w國的厚酒，小人也會釀制。”說起拿手的技術(shù)，狄陽倒是有些自得。

　　“善，那你便跟我說一說，這些好酒應(yīng)該怎么釀制吧。”

　　明月也不心急，讓狄陽跟在身邊，向他述說這時代是怎么釀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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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是誰發(fā)明的已經(jīng)無從考據(jù)，戰(zhàn)國時代，大多數(shù)人認(rèn)為是夏禹時的儀狄，夏禹喝了她進(jìn)獻(xiàn)的酒后，大醉，還預(yù)言說后世必有以酒亡國者。

　　一語成讖，夏桀、商紂的滅亡，很大程度上都是為酒所累，夏商君王貴族隨葬的禮器中，占比例最大的是酒器，其次才是炊器和食器，可見酒在他們生活中的地位之重要。

　　周初雖然興起過一股禁酒的風(fēng)潮，但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周公的子孫們也開始沉溺在這種飲品里不可自拔了，還在朝廷里設(shè)置了酒正，為酒官之長，專門負(fù)責(zé)酒的生產(chǎn)與供給。

　　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不論宮廷還是民間，釀酒的技藝已經(jīng)較為成熟。

　　在明月繼續(xù)巡視酒坊的時候，狄陽就跟在后面，說道：“小人祖?zhèn)鞯尼劸浦?，講究‘六必’，也就是秫稻必齊，曲櫱（niè）必時，水泉必香，湛熾必絜，陶器必良，火齊必得……”

　　明月聽得認(rèn)真，問道：“這六必各自有何說法？”

　　狄陽道：“秫稻必齊，其意是梁、稻這兩種釀酒的原料要足夠成熟，故而在仲冬時節(jié)釀酒最為合適?！?p>　　“曲櫱必時，酒曲和酒櫱乃制酒的必備之物，也要提前制出?！?p>　　“水泉必香，其意是必須用上好泉水，打個比方，中山的醇酎，只能以靈壽外的山泉釀造，到了邯鄲，就做不出原汁原味了，趙酒也是如此，必取漳水來釀，否則必失其本味……”

　　原來這釀酒還有這么多講究？明月皺眉：“若是我現(xiàn)在要制酒呢？月份合適么？酒曲來得及準(zhǔn)備么？外面的這口水井里的水，可以用來制酒么？”

　　狄陽道：“外面的井水因?yàn)槊芊獾煤?，十分干凈，也能用于釀酒，酒曲等物，小人離開趙國時帶了一些。但季春釀酒，恐怕會影響到酒的口感……”

　　“味道不必太在意，只要能制出來就行?！泵髟聟s不怎么考慮口感問題，這第一次制酒，只是實(shí)驗(yàn)，他也不指望能賣出去，能把那匡梁灌趴下就行。

　　接下來，狄陽又說了剩下的“三齊”，大概的意思分別是，漬米炊釀時的器具要潔凈，所盛陶器要精良，加溫發(fā)酵時用火要合適。

　　聽完之后，明月才知道，釀酒真是家傳的獨(dú)門絕技，如何做出合適的酒曲，如何控制釀酒發(fā)酵時的火候，都是一門大學(xué)問，比如火候，就有“起潮火”、“大火”、“后火”之分，可不是誰都能做得來的。

　　明月暗暗想道：“幸虧有這狄陽和他的兩個兒子跟著來齊國，我才能將設(shè)想付諸實(shí)踐，來時我還抱怨母后往我的車隊(duì)里加了太多人，如今感謝她還來不及……”

　　狄陽說到興起，還在喋喋不休地說道：“各地雖然酒類不同，但大致分為兩種，分別是黃酒和醴酒，不知長安君要小人釀造的，是哪一種酒？”

　　這兩種酒精飲品的區(qū)別，在于一種是用“曲”釀，一種是用“蘗”釀。用曲釀的酒一般含酒精度比較高，色澤金黃，稱之為黃酒。另一種是用“蘗”釀，含酒精度比較低，也就是所謂的“醴酒”，即后世的甜酒，味道大概跟啤酒有點(diǎn)相似。

　　正如當(dāng)世的一句俗話：“始食肉者，先食乾肉；始飲酒者，先飲醴酒?！辈贿^當(dāng)下卻是黃酒更為流行，畢竟只有足夠的烈度，才能讓上到貴族，下到庶民的天下人醉生夢死。

　　昨日明月喝的，便是黃酒里最高級，度數(shù)最高的“清酒”，按理說，對于他這種年紀(jì)的人，田建應(yīng)該以醴酒來招待他，結(jié)果卻直接上了烈性更大的清酒來灌他，分明是欺負(fù)他年幼，想看他出丑，真是過分！

　　所以他就決定，用更過分的法子還回去……

　　于是明月?lián)u了搖頭，說道：“我要造的既不是黃酒，也不是醴酒！而是燒酒！”

　　“燒酒？”狄陽和他兩個兒子都聽得愣住了，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這是哪國的酒。

　　明月卻已是摩拳擦掌，心中想道：“田建、匡梁，汝等休要得意，一個月后，便讓汝等這群嗜酒如命的腐朽貴族，見識見識俺們農(nóng)村自烤酒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