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還不覺有什么,只柳氏在聽到這句話時身子僵了一下,她的手正搭在項景昭肩上,故而他感受得真真兒的,不由抬頭看了眼他父親——婦人之斗,難不成把項仕鵬也牽扯進去了?
這很是不應該??!他父親那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氣度,可不是區(qū)區(qū)內(nèi)宅能容得下的,此次怕也是直男癌發(fā)作,一時疏忽了吧。或者是柳氏許久未懷上,即使端正如他,也心中不平了?
嘖,管他因這因那,總不關(guān)自己個兒的事就是了,他可沒心情去做算計什么人心引測,如今的功課正繁忙呢。
項仕鵬的話倒給老太太提了個醒兒,她把項景昭攬入懷疑,面目慈祥,認真問他:“姨娘給你添了弟弟,你喜不喜歡?”
項景昭忙鄭重點頭:“喜歡?!?p> 又掙脫了老太太的手,去到王姨娘床前,盯著她的肚子十分驚奇,問:“里面有兩個孩子?”
這并不是他故作小兒之態(tài),而是真的覺得驚訝,因前世見識淺薄,他總覺得雙生子是多了不得的事,他自己是不敢奢望著有個同胎的兄弟姊妹的,但若上天真能讓他選擇一回,他也定要選一個雙生兄妹來與自己作伴。
因著對雙胞胎的喜愛,他對王姨娘的肚子也格外關(guān)切。王姨娘先還防備著,看項景昭并無什么惡意,又怕防備太過叫人看了,反落了下乘,便主動開口問:“大爺可喜歡?”
項景昭又點頭:“喜歡,若是普通胎兒自然也喜歡,小孩軟軟糯糯最是好玩。這雙生胎就更喜歡了,一左一右宛若一人,有趣得緊!”
項老太太笑罵他:“瞧你說的,以為這胎兒跟玩物似的嗎!”
項景昭忙搖頭,跑到老太太跟前澄清:“怎能說是玩物?不管什么胎,都是有思想腦子的,斷不是人能拿在手里搓玩揉捏的。我只是覺得雙生胎得來不易,添三分緣法,心靈相通,又添三分情絲,余下的再有稚子純潔來湊,正湊夠十全十美,十分有趣!”
老太太早聽得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把將他摟在懷里,手撫著他的背,心肝寶貝兒地叫,又扭頭沖眾人說:“可瞧見了?這就是我項家的孫兒,瞧這出息勁兒!”
眾人哪有說不是的?紛紛含笑附和,即便是嚴厲如項仕鵬,也被項景昭的“緣法”“情思”震了一會,待反應過來,早錯過了說話的時機,只得作罷了。
旁邊王姨娘本該是主角,還想著靠身孕掙些體面,誰曾想項景昭輕而易舉就拉盡了眾人的目光,心里不快得很,正一口濁氣堵在胸口難以發(fā)泄,余光一撇忽然看到呆立在旁邊的柳氏,眉頭一挑,心口戾氣便有了出處。
只見她假意關(guān)切地問:“我觀姐姐臉色不好,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適?”
柳氏原聽到項仕鵬親叫了項景昭回來,心里十分不好受,這半天別人說什么做什么,全如轟隆洪水泄下,嘈雜異常,聞不得其中內(nèi)容,忽聽似有人在跟她說話,茫然抬頭,才見眾人目光都照在她臉上,忙斂衣站穩(wěn),如此還覺不妥當,因問身邊服侍的人:“可是我剛剛有什么不妥當之處?”
旁邊人忙湊近回復:“是王姨娘問您是不是不舒坦,要不要讓大夫看一看……”
柳氏面色便有些青,但她好歹不是純情少女未經(jīng)風浪,只一瞬便定下神來,大方回應:“確實有些乏了,只是我的這些乏倒不礙事,重要的還是妹妹肚子里的子孫?!?p> 王姨娘忙做受驚狀:“姐姐可真是折煞我了,雖說我肚子里的肉金貴,到底不過是庶子,可還當不得姐姐如此厚愛,若姐姐體乏,就快回去歇息著吧,需知一大家子都得姐姐操勞呢!”
庶子二字一出,房里除項景昭外都頓了一頓。項景昭雖聽不出話音,可能察言觀色,一意識到這個,心里就有些別扭。他倒想不通了,嫡庶就真這么重要?
到底是人精,不過怔楞片刻大伙就回了神,柳氏先笑著搖頭:“說出來怕人笑話,大家伙卻也心知肚明,我這肚子一向不爭氣——原是不該當著大伙兒說這些的,只是今日看妹妹懷了孩子,又是難有的雙子,心里便高興得很,說出來也怕大家伙兒笑話,卻也是我的真心話,其實還有些惆悵……如此優(yōu)思纏繞,才把人弄乏了些。只是我說這些,卻不是抱怨之辭。”
“現(xiàn)如今想想,別人能享的福,我卻享不上,怪不得別人,只怕是我前世作孽太深,如今必得精心修行,以銷前世之債。如此一想,我這些微體乏,算得上什么呢,只安心受著便是。孩子本就是天大的福分,哪分得清什么嫡庶呢?”
這番話聞者皆動容,老太太原還想斥她說話不看場合,可聽完這些,心里也覺悶悶的,想柳氏如此賢德的一可人兒,怎的偏要受這些苦?因道:“你可莫要亂想些有的沒的,王氏說得對,你身上還擔著一大家子呢,哪能容你把苦全吃到肚子里去?若真有什么孽緣報應,合該報應到我這一把殘破身子上!”
眾人忙勸阻,拜佛請神只說剛剛的話應驗不得,項景昭這才說話:“說什么孽緣報應?需知人雖生生往復輪回變換,內(nèi)里的根卻是變不得的。我看母親這樣的人品,莫說上一世,便是上上世,那也是溫婉如玉的,何曾聽過大奸大惡之人是母親如此模樣?”
“依我看來,能懷上弟弟自然是大福,可福禍總是定數(shù),真懷不上,也自然能在旁的地方享上該得的福。別的且不說,單說我,定然會將母親侍奉得妥妥帖帖,必不讓母親先少了這天倫之福的?!?p> 這話說得也忒冠冕堂皇,若是大人說了,免不得被人冠以溜須拍馬阿諛奉承的名頭,可項景昭如今不過九歲,那雙墨黑眼睛卻一水兒的清澈透亮,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三分真誠也成了十分。
項老太太先把項景昭摟緊懷里細細地瞧,眼里柔情都快化出來了:“這孩子是個知道疼人的?!?p> 項仕鵬卻皺眉搖頭:“說得倒是好聽,端就等著看他怎么做罷!”
項老太太嗔了他一眼:“半大的孩子,能有這份心已是難得,更遑論我們昭兒什么時候讓人操心過?均是仁義禮孝面面周全,你卻還不滿,真該天上的神仙投做你的兒子才算稱了你的心!”